第31章 千千竹林青瑟韵

    直到，那一天来临。

    “咚咚——”

    “来了啦，师傅，你怎么每次都这么晚了……”紫婳嚷嚷着去开门，门一带，竟然是自己最最不想见的人们。

    留下一纸书信，紫婳无奈离去。

    师傅等人都出门了，家里，只剩自己一个的时候，总是遇上不好的事情。

    七贤到家，为首的白衣男子进屋，就看见桌上的留言。

    “康，怎么回事？”难得看就自己的弟兄皱眉，温尔向秀赶紧上前询问。

    “紫儿，走了……”纸信滑落在地上，男子淡淡的声音，无限惋惜，无限不舍……

    “康，长乐亭主，你果真要娶？”竹林小屋，温尔向秀询问白衣男子，看不清男子正面，阳光微偏，投下半面阴影。

    “向秀，为何连你都来问我？”男子的声音很好听，温柔极了，只是，话里带着些许无奈。

    “康，我们只是不明白，你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你完全可以推卸……”

    “向秀，你知道的，我不是个会拒绝的人，特别是，曹璺身份与众不同，曹林，不敢得罪……”

    “那紫儿呢？”向秀突然的有些激动，不明白自己温文儒雅的性子，今天是怎么了。

    “紫儿……”男子惊愕，深埋在自己心底的疼痛，一下子被翻了出来，撕裂着自己的心扉。抬头，阳光直照着，微微眯眼，金色的瞳仁显得更加闪亮，阳光的气息，和紫儿身上的一样好闻。

    “紫儿不知去向，我又有何办法！”白衣男子微皱眉，下决心一般，不能再痛下去了，要封好伤口，封好了，就不痛了。

    “你是没有办法，你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你爱的，根本就是紫儿！”向秀揭露伤痛，不能再让自己的兄弟蒙蔽心灵了！

    “向秀，我累了，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拜见长乐亭主。”白衣男子闭眼，负手转身，又进入阴影。

    向秀甩袖而去，出门，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紫婳，那么好的女孩儿，天真的像个孩子，又活泼机灵，这儿的弟兄们，哪个不喜欢她？

    前几天收到消息，康要娶曹璺，曹林的孙女，这，摆明了是要拉拢七贤，曹家和司马氏斗得翻天覆地，两边势力相当，但一山不容二虎，总避免不了伤亡。

    康，本就看不惯司马家作风，这下，有机会一展才能，他又如何会放弃。

    只是可惜了紫儿，明日见面，是不是，能周转康的心呢……

    最美是深春，万物最盎然的时节，百鸟争鸣，花儿朵朵，溪清见底，白云飘飘，如是自然，总是令人向往的。

    长乐亭主，传来消息说约在竹林深处相见，许是亭主也知晓，竹林深处层林尽染的绿意最为美好，女儿家的心思，许是难猜。

    遥远，就看到了竹林边际的两个身影。

    一个水绿，一个浅紫。

    水绿盛装的女子，身姿窈窕，身形丰满。青丝挽成一束扎在脑后，碧竹玉钗，流云叠翠裙，青色飘带环在臂间，身边是翠竹，身前是小溪，衣袂飘飘，宛若竹林里的仙子不染尘俗。

    浅紫衣装的女子，娇小的身躯，云髻雾鬟，两缕青丝用金色的带子束好，垂到胸前，身后青丝披散至腰间，紫色的飘带，似缠绕了情愫，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两个女子就这么站着，偶尔谈笑着，侧脸却因为竹林深处的阴暗无法看清。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同样美得惊心动魄，即使，只是背影。

    两女身后，还有一辆装扮不俗的马车，必是那长乐亭主了。

    心情没由来的极为复杂，不知是哪位佳人让自己乱了心神。

    白衣男子踏步上前，转到两位仙子身前，低头行礼：“叔夜来晚了，让长乐亭主久等，请亭主不要责备是好！”温文尔雅的行礼，两个女子微微震惊。

    绿衣女子莞尔一笑，轻轻一拂水袖，抿唇轻启：“叔夜，不必多礼了，我等也是刚到。”婉转温柔的声音，甜美如天音。喊出自己心仪之人的名字，曹璺两颊立即飘上红云，艳若桃李的脸颊，更显妩媚。

    白衣男子慢慢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酝酿着温柔的笑意，看着自己身前精心打扮的长乐亭主，他微微惊艳。

    眼神飘移，蓦地发现曹璺身边的紫衣女子。

    素颜的小脸，紧咬的朱唇，纠结起的黛眉，双手不停地搓揉着。

    “你是……紫儿！”白衣男子惊喜，不假思索地喊出深埋在自己心底的名字。

    “嗯？叔夜认识婳洛公主？”曹璺皱起眉，看向一路上都很不对劲的紫婳。

    “璺璺，我能否先行一步……”紫婳低下头，不敢看白衣男子的目光。

    “紫婳若是不舒服，先走便是，马车可备着呢。”话是对紫婳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白衣男子。甜甜的声音，带着刺儿，扎在紫婳心里，隐隐地疼。

    白衣男子的目光，却始终不离紫婳。

    “好……璺璺，马车留给你吧，我走回去也可以的。”紫婳此时只想立刻离开这里，相见却不能相认！

    转身，在白衣男子的目光中离开。

    “紫儿！”白衣男子一把拉住紫婳的手腕，拽到自己怀里，强迫紫婳对上自己的目光。

    紫婳小小的力气，怎么也挣脱不开。

    “师傅不准你再离开我了！跟师傅回家！”心疼地看着紫婳泫然欲泣的样子，白衣男子霸道地宣布。

    “师傅……”熟悉的竹清香，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声音，自己千百次在梦中相遇的人，终于见到了，可是，为什么这么不舍！

    “叔夜，放开紫婳，她可是我父王的妃子啊！”曹璺帮着拽开白衣男子的手，怎么可以，一个身份卑贱的公主，怎么配得到竹林七贤之首的爱！怎么可以抢走自己的如意郎君！

    “什么，你……你嫁给了……”

    “不！还未嫁，三日之后，完婚……师傅，放开我吧。”紫婳忍痛启唇。

    白衣男子目光呆滞，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儿，再见，却是他人之妻！

    一滴清泪落在男子手腕上，冰凉，僵硬地放开，眸子渐渐暗淡下去：“亭主，叔夜失礼了……”语气生疏。

    揉了揉自己被拽疼的手腕，隐隐红色的印记出现，紫婳无声落泪。

    “今日公主来我宫玩，我便一时兴起带着一起来见叔夜，没想到，竟然是叔夜的故人，真是巧啊！”嫌恶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紫婳，曹璺解释说道。

    “正如亭主所说，只是‘故人’。”

    “呵呵，叔夜，既然都是过去了，不提这个了，三日之后我们大婚，叔夜可有异议？”转移话题，曹璺娇滴滴地凑到男子身边。

    “好……好吧。”

    一旁的紫婳心里，早就似插了千百根针，一针下去，淌血……

    竹林深深，三人之间，用血浇灌了爱情……

    三日后，宣圣旨：“邻国紫婳公主代国和亲，花容月貌，天仙之姿，今将魏文帝将美人赐予沛穆王，以示两国友好……

    长乐亭主天姿国色，与七贤之首叔夜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特将长乐亭主赐婚叔夜，今日一同完婚，举国同庆……”

    全国大庆一月，释放所有带罪之人，集市大庆半月。

    凌晨，宫廷里热闹万分，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满宫门。

    清早，朝堂完婚，长乐亭主……紫婳……嵇康，三位新人在大殿内幕里等候。

    两位新娘……一位新郎，身着金丝嵌红喜服，安静地等候着。

    紫婳嫁给沛穆王，头戴金冠明月凤琉璃，面上一丝轻纱，凝脂赛雪，精致的容颜，倾国倾城，神情却呆滞，目光空灵。

    长乐亭主头戴孔雀繁花朱颜冠，面前一层明红珠帘，娇艳容颜，时而望望身边气宇不凡的新郎，悄悄探望，两颊浮上红云。

    嵇康临窗而立，身形修长，明艳的金冠，宛若仙人。

    气氛沉寂着，没人敢打破。

    大殿内开始喧哗，大臣们开始陆续进入，时间静静的流淌。

    “宣——紫婳公主……长乐亭主……七贤之首嵇康进殿！”宦官尖细的嗓音，紫婳身子微微一震，认命地皱起眉。

    三人集合，透过珠帘，看到殿内拥挤的大臣们。

    三位俏丽红装宫女来搀扶三位新人，莲步轻移，一步一步走上大殿内的红地毯。

    大红的绣鞋，被长裙覆盖着，软软的踩上柔绒的地毯，好平静。

    大臣们眼见新人登场，纷纷停止谈笑，惊艳的看着三位新人，目光赞许。

    大殿之上，是曹芳，龙袍加身，金冠荡下珠帘，仪表不凡。

    曹芳身边，是蓄着短须的曹林，身着喜服，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新夫人走上大殿，便也下来到妻女身边。

    “婚式开始，新人向君主行礼！”

    “等一下！”天子伸手喊停，礼乐即停。

    “叔夜，朕将沛穆王爱女赐予你，你可不能辜负了长乐亭主一片痴心啊！”

    “叔夜定当谨遵皇上圣命！”

    “可朕，听说你在娶亭主之前，有一位名唤紫儿的民女与你关系密切，可有此事？”

    全场哗然。

    嵇康身子一震，心刹那疼痛。

    紫婳身形摇晃了一下，沛穆王立即扶住，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回皇上，紫儿只是叔夜的徒弟，并无亲密关系。”坚决的声音，叫人不自觉地相信。

    师傅，师傅，师傅，紫儿，永远只能叫你师傅了吗……

    可不可以，在你心里留个位置呢？

    无论多么卑微，师傅，紫儿，爱你啊。

    “是这样啊，看来传言有误，行了，继续仪式吧。”天子又挥一挥袖，宦官继续宣布仪程。

    两队新人，两个大红绣球，就这么捧在手里。

    “一拜天地！”

    师傅，紫儿要嫁给别人了，今年的竹子，应该长得很高了吧，你说过的，要带紫儿一起去卖竹席的，赚到的钱，我们一起买一把好琴，然后，你教紫儿弹新的曲子……

    “二拜天子！”

    师傅，能不能不要娶别人，你娶了别人，紫儿以后怎么学琴，你知道的，紫儿那么笨，手指弹破了，也练不好琴的……

    “夫妻对拜！”

    师傅，师傅，师傅，做回紫儿原来的漂亮哥哥吧，紫儿还是你当初救下的小乞丐，紫儿天天帮你洗衣服，紫儿一直在等你回家，可你，却抱着别的女子睡了，紫儿，怎么活得下去……

    “礼成！恭喜两对新人！”

    眼泪断了线，一滴滴落在大红色地毯上，却是无声的哭泣，没入大红色，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两对新人，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希望，只是拆散……

    “长乐……亭主……”天牢里，嵇康看着牢外身披锦服的曹璺，艰辛地呼唤着。

    “叔夜，我待你不薄，可从成婚到现在，你却连碰都没碰过我，难道，我在你的心里，就比不上那个卑贱的紫婳？！”曹璺喊着，身边周围的烛火映着她仍然娇媚的脸颊，却是扭曲的，那么丑陋。

    “亭主，紫婳并不卑贱，她是最无辜的，她还是我的紫儿……”身子倚靠着牢房里的根根长木，狼狈的嵇康就这么直直滑落在地。几天没进食了，身子怎么受得住。但是，决不允许有人侮辱紫儿！

    “你……你到现在，连叫我一声夫人都不肯，我这个有名无份的七贤之首的夫人，你知道要被多少人耻笑吗！”歇斯底里地呐喊，眼泪纵横着，曹璺的心，被撕成千万片。年少时倾心于他，好不容易嫁给他，却始得不到他一点点的爱。平日夫妻相敬如宾，外人看来恩爱无比，有谁知道她的苦，没有爱的婚姻，只有自己在苦苦守候着，可是，自己的夫君，却一直爱着另一个女人，可笑！但那个女人却是自己岳父的小妾，可悲！

    “哈哈哈……”曹璺又哭又笑地撕扯着嵇康的衣袖，心如死灰。

    嵇康被司马氏陷害，直接入狱，眼看着明日就是问斩之日，曹璺想尽一切办法探望自己的夫君，即使，失身给司马昭。换来的，还是没有爱的躯壳，自己这么做，值得么……

    “亭主，明日是我行刑之日，你可否……为我想办法，让我见一面……紫儿？”嵇康虚弱地说着，泛白的嘴唇翕张着，俊颜如旧，可是掩盖不住苍白，污秽的衣衫，血污满地。

    “你……”曹璺听罢停止疯狂，惊愕地看着眼前那么狼狈的男子，许久，空洞的眼眶里落下清泪，随即自嘲地一笑，放开衣袖，颠颠撞撞地朝牢房外走去，一步一步，落魄着。

    秋日，阴云天。

    天很白，苍白一样白，万里长空，不见一影。

    刑场。

    周围是黑压压的人群，人头攒动，挤挤压压。

    刑场上，跪着的白衣男子，如墨的发丝，脸上几道深深浅浅的鞭伤，琥珀色的眼神，温柔地看着前方人群里的某一处。

    人流太多，他在看什么，无意分辨。只是，临死之前的一点寄托了吧，期盼着，还有人回来看看自己，自己最爱的人。

    “亭主，谢谢你。”嵇康回过头，看向监斩官身边素装的曹璺。

    锦瑟秋衣，眉眸间，流转的是无尽的哀叹，无尽的怜惜——长乐亭主曹璺。

    “嗯！”点头致意，曹璺青丝伴着清泪一同飘散在瑟瑟的秋风中。

    没有爱恋，只有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