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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日一夜

      黄眉老僧与段延庆弈棋,每一招都是争锋相对,不愿失了用一根脚趾换来的先手,只是他棋力比之稍有不如,二十七八手后,便遇上了难槛,久不落子,踌躇难决。

    段誉在石室内喊道:“反击‘去位’,不失先手。”

    黄眉老僧哈哈一笑,道:“我原有此意,只是犹豫难决,施主此语,释了老僧心中之疑。”

    风萧萧心道:“无耻!”

    段延庆淡淡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风萧萧接口道:“多嘴多舌是小人。”,说着,抬剑在石门上一敲。

    段誉待要反唇相讥,室内却嗡鸣声大起,直震得他头晕目眩。

    木婉清的内功有些根基,丝毫不惧,只不过她受了段誉的嘱咐,无论如何不能开口发声,是以虽是眉目间满含怒意,却仍不说话。

    段延庆心下淡笑,又凝神于棋盘上,不多时,按下一洞作一子。

    交锋数回合,黄眉老僧又遇险着。

    他身后两名弟子看得心急如焚,于是相互使了眼色,分从左右,齐向风萧萧走去。

    风萧萧双目盯着棋局,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左边那僧停步合十道:“小僧破嗔,这位施主也懂弈棋?”

    右边那僧趁机凑向了石门缝隙处,朝里面的段誉低声问道:“段公子,这一着该如何下才是?”

    风萧萧嘴角微翘,向破嗔回道:“大师是否心痒,想和在下手谈一局?”,说话时,又抬剑往石门上敲去。

    段誉眼见黑剑再次撞来,骇得赶忙缩头缩脑、捂耳后退,显然方才的滋味极不好受,也顾不上答话了。

    破嗔猛地探手抓向玄铁剑。

    另一僧也从后拦之。

    前抓后拦,两个人、四只手,方寸之间封堵的严严实实,本以为万无一失,如此大剑怎么可能抓不到?

    哪知玄铁剑突地有了灵性,不过寸许的距离,却时快时慢,时左时右,先进再退,退后反进,走迷宫一般,飘忽间,便到了出口。

    好似变成了一条黝黑的飘带,顺滑如丝,轻易掠过了其中微小且不住变动的间隙。

    如此繁复的变化,玄铁剑皆在刹那间完成。

    两僧根本不及反应,只觉得这柄巨剑仿佛全无实体,抓不住、摸不着,如雾如电,亦如梦幻泡影,可望而不可及。

    石室内嗡鸣又起,声音大小长短,和之前那一下并无丝毫区别。

    风萧萧毕竟天赋过人,有了功力应当入微的明悟,便开始试着控制了。

    往先是大斧劈牛,如今是庖丁解牛,结局都是牛死,效果却大不相同。

    前者粗鲁蛮杀,耗力甚大且血肉模糊。

    后者意境十足,轻描淡写间墙橹飞灰。

    两僧面面相觑,颇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今该进该退,愣到了当场。

    风萧萧轻笑出声,道:“两位大师乃修佛之人,最讲究慈悲为怀,是以莫要再找段公子说话了,否则他缕缕遭罪,岂不是两位的过失?”

    破嗔回神怒道:“施主颠倒因果是非、强词夺理,着实不为人子。”

    风萧萧“哦”了一声,抬剑一顶。

    看着是一招,其实是两下。

    两僧同时感觉重剑朝自己攻来,全是手臂招展,百般而动,可皆都拦到了空处。

    眼看他们就要伤到玄铁剑下,黄眉老僧伸指横点。

    玄铁剑陡然停住攻击,忽地不见,然后“咚”地一响,显在了风萧萧身前,兀自颤动不停、嗡鸣不休,挡下了疾射而来的金刚指力。

    风萧萧却在金刚指力将要射中之时,便松开了握剑之手,抢出了时间,来得及起身闪开。

    这黄眉老僧是能和段延庆比拼指力的狠人,他可不敢硬挡其招。

    玄铁剑震颤着砸到了石门上,发出“砰”的巨响。

    段誉在室内“啊”地长叫,对抗着巡回震荡的声波。

    这一次,可比风萧萧之前两下狠多了,就连木婉清都支撑不住,娇呼出声。

    黄眉老僧低头宣了声佛号。

    他哪曾料到,风萧萧竟能在刹那之间,以剑身挡住指力,随即松剑,时机掐得如此之巧妙,结果害苦了段誉。

    段延庆腹内闷哼,伸杖一抖,嗤嗤声响,朝破嗔和尚虚点而去。

    黄眉老僧自知弟子抵挡不住,翻掌往杖头抓去。

    段延庆随即变招。

    两人指力凌空而变,眨眼十数招,不多时,便顶到了一起,手指、铁杖僵持不动。

    段延庆问道:“大师迟迟不落子,是要认输了吗?”

    黄眉僧哈哈一笑,道:“阁下是前辈高人,怎能向我弟子偷袭?未免有失身份。”

    风萧萧嗤嗤嘲笑了两声,讥讽他不提先向自己出手一事。

    黄眉老僧恍若未闻,右手使木鱼杵在棋盘上刻了小圈。

    风萧萧闪身回坐到了原地,拾起了玄铁剑,向呆站一旁的两僧道:“再敢靠近聒噪,我可要狠狠的敲击石门了。”

    段誉这时缓过气来,冲外嚷道:“你就算再敲,我也不服,孟子曰:‘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之为大丈夫。’。”

    风萧萧笑道:“孟子还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我是在帮你呢!”

    段誉怒道:“你这是诡辩,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想受到痛苦,就不该让别人痛苦。”

    风萧萧觉得这书呆子颇有意思,调笑道:“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所以你要懂得宽恕嘛,哈哈,别吃了亏就大声嚷嚷呐。”

    段誉连连摇头,道:“看你也是读书人,怎么断章取义,曲解圣人之意,专逞口舌之利?”

    风萧萧嘻嘻而笑,有一句没一句的逗着他玩儿。

    段誉却是死脑筋,一门心思一根筋,非要纠正他对圣人之言的歪曲。

    风萧萧一开始还觉得颇有意思,不过很快就后悔了。

    段誉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开始滔滔不绝、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从子曰说到诗云,“金刚经”说到“阿含经”,大有口绽莲花,立地成佛之势。

    风萧萧头胀如斗,苦笑连连。

    幸好段延庆全部的心思,已经沉浸于棋盘方寸之间,同时又和黄眉老僧比拼着内力,根本无暇他顾,否则定能发觉段誉正常的很,如此精神奕奕,哪有半点吃了春药的模样。

    破嗔两僧倒是听得如痴如醉,直将段誉当成佛陀转世。

    风萧萧却觉得脑袋旁绕着一大圈苍蝇,实在忍受不住,回身狠狠的敲击石门数下,虽是嗡嗡声大起,苍蝇感却一扫而空,登时通体透彻,无比舒畅。

    破嗔两僧大怒,一齐冲来。

    只是他们两人比之大理四大宫卫都颇有不如,风萧萧又不需要拿他们来练手了。

    虽是两人,却只用了一招,就让他俩横到了地上。

    要不是风萧萧不想将黄眉老僧得罪狠了,这等不识好歹、不自量力的小喽啰,顺手也就杀了。

    段誉回神之后,见两僧倒在地上,顿时怒极,和风萧萧算是卯上了,越是被震得难受,越是要说。

    这一发愣、一发横,风萧萧还真拿他无法,生生听他絮叨了好几个时辰,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求饶道:“段公子,段公子,在下知错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全认,全认就是。”

    段誉很是得意洋洋,又教训了一通方才住口。

    风萧萧的脸上早已没了人色,如今总算松了口气,顿时觉得宁静的空气,是多么的美好,然后在心中恨恨地记上了一笔。

    段延庆和黄眉老僧此时心无旁骛,周身白雾浓郁,蒸腾而起、袅袅冲天。

    两人指杖相顶,一面斗智,一面斗力。

    棋局一来一往一回合,都会用上近半个时辰,其间虽没有刀光剑影,其实无比凶险,任谁稍有大意,非但输棋,而且必死无疑。

    黄眉老僧五年前为大理百姓请命,求保定帝免了盐税,保定帝直到此时才同意,双方心照不宣,是让他救出段誉。

    是以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成功,哪怕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的棋力虽然差上少许,却靠着不计后果的催动内力,勉强势均力敌。

    段延庆可不敢如此,否则其后必定功力大损,所以他难免分心控制内力,难以全心专注于棋局。

    一进一退,两人将将持平,不分轩轾。

    到了夜间,石室中有了极为轻微的响动。

    其内的情况,映在风萧萧心中的明镜上,一览无余。

    石室下,被巴天石等人挖通了一条地道,木婉清被换出,钟万仇的女儿钟灵被换入。

    之所以没有带出段誉,是想让钟万仇自食其果,明日在天南地北而来的江湖群豪面前丢个大脸,也能让众人晓得大理段氏的厉害。

    风萧萧微微一笑,暗道:“好了,这下段誉算是欠了我一笔,否则我此时叫破,他可就要遭殃了,就算往后将他当成蓄电池,那也是理所应当。”

    他算不得好人,但在大部分地时候,还是恩怨分明,很讲道理的,起码他自己这么认为。

    第二日午时,忽听得“喀啦喀啦”声连续响个不停,分隔万劫谷的树墙轰轰而倒,一大波人涌了进来。

    保定帝当先而入,后面是段正淳、善阐侯、巴天石、大理四大宫卫等人。

    南海鳄神、云中鹤、钟万仇紧随其后。

    后面还跟着三、四十号人物,风萧萧大都不识得,唯有左子穆,他曾经见过一面,知道这人是“无量剑宗”的掌门。

    想来,这些豪杰在江湖中的地位,大都与之相差不多。

    众人呼啦啦一进来,就都望向了正在凶险比拼,周身白雾缭绕的段延庆和黄眉老僧。

    只有左子穆一人瞧上了风萧萧,面色陡然大变,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扯了扯身旁的一名道姑,低声道:“他……他就是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