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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朕相信她不信你

      阿斯兰叫来随侍,伺候灵铸老怪洗漱更衣,他则带着银影进入中军大帐,这才急迫接过信细读。

    无垠龙飞凤舞的字迹赏心悦目,却是比上次还要犀利狠辣的骂词,而且,他还把上次列举的伊浵种种罪名,详加证据,条条充分,叫人不相信都难。

    阿斯兰看过信,瞥了眼一直俯首静默不语的银影,却并无恼怒,更无半分焦躁之色。

    贵雅的黑色龙袍一旋,他从容绕过桌案,在龙椅上坐下来,手指敲着桌沿,只当这是一件颇为棘手的政务来考虑。

    “陛下……”银影无法忍受着令人窒息的沉静,阿斯兰交替敲在桌沿上的手指,仿佛丧钟一般敲在他的心坎上,“陛下难道不相信承恪亲王的指控?”

    阿斯兰斜倚在龙椅上,清冷俯视着座下一向倚重的银发男子,沉声叹了口气,“朕的不相信有这样明显吗?”

    “以陛下对女王陛下的宠爱,若是陛下相信,恐怕这会儿已经龙颜大怒。”

    阿斯兰对此不置可否,捻着厚厚的信,在桌上挪了个位置。不愧是银影,跟随他左右这些年,早已把他的脾性摸透了。

    “银影,关于这信上的指控,你可追查过?”

    “是,末将追查过。”

    “结果如何?”

    “末将不但找宫人打探过,还亲眼看到花暝司与女王陛下躺在馨兰雨阁的贵妃椅上亲热,而且,女王陛下还解开了花暝司的衣袍。”

    解开花暝司的衣袍?她倒是真大胆。“然后呢?”

    “那女人的苟且之事,末将无心观赏,便去了承恪亲王寝宫,让亲王殿下写下所有的罪证。”

    阿斯兰见他一脸恼怒憎恶,剑眉狐疑挑高,“你如何确定伊浵与花暝司所做是苟且之事?伊浵也解开自己的衣裳?”

    银影脸上的怒色一顿,掷地有声的声音也减弱。“这……这……末将没有看到。”

    阿斯兰陡然惊怒,一掌拍在桌案上,笔墨纸砚因他强大掌力震颤于桌面。“银影,你好大的胆子!未经查证,就擅自揣度,拿出条条死罪,诬告朕的皇后!朕的女王!朕孩子的母亲!若朕是个糊涂昏君,你会让朕铸成大错!”

    银影忙跪下,“陛下息怒!”

    “朕不想骂你,却不得不说一句,银影,你做事越来越不能叫朕放心了。”银影没有看到就不相信伊浵,而他不必看,也相信伊浵不会做什么苟且之事。至于解开花暝司衣服一事,他也早有答案。

    见银影跪在地上,俯首贴地,阿斯兰敛起怒色,“银影,这次……朕不相信你和无垠,而且这次,你们实在让朕失望!”

    他从桌案上拿起另外三封信,甩在桌子前沿上,“你自己看吧,这上面所言,与你所说,与无垠所指控的,恰恰相反。”

    银影上前,从桌上取过信,其中两封是追风和逐影的笔迹,还有一封上面,则是凤伦的笔迹。

    “陛下,这是……”

    “打开看看,仔细读一读上面的每一个字,好好反思你是怎么做事的!”

    银影疑惑打开信,双眉却不由紧皱起来,这字字句句让他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追风每日跟随伊浵左右,不但司职保护,还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禀奏阿斯兰,包括她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穿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详尽周全。

    逐影则是暗中监视整个皇宫的风吹草动,包括宫人的流言蜚语,还有所有的大小事,甚至连他在馨兰雨阁探看了多久,都有明确记录。

    凤伦所奏,则都是关于伊浵处理的朝堂政务,说她每一件都慎重行事,考虑周详,文武百官钦佩不已。

    如此三封信,足以说明,整个皇宫到处都是阿斯兰的眼睛,就算他人在沙场,也能将一切了若指掌。

    银影读完了信,脸上已惊恐地无半分血色,心中也暗暗叹服,“请陛下降罪,末将失职失察,甘愿领罚!”

    阿斯兰轻描淡写地说道,“花暝司还活着,朕不过是以防伊浵有危险,多派了几个人保护她,而追风,逐影,凤伦各司其职,并无太多接触,朕如此考虑,也是要让你看清楚自己的职责有多重要,‘客栈’还需要你,你若再出差错,朕绝不轻饶。”

    “陛下……”这话的意思是,这次饶过他了吗?

    “朕让你另外去做一件事。”

    “是。”

    “去给朕查清楚皇甫乐荻身边那五个人,金纱,木妖,素水,狂焰,黑土,朕不只要知道他们的能力,更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死穴!”

    “末将定不如使命。”

    尚不到辰时,天空暗白,阴云已压了两日,东方不见星斗,似要下雨,却又滴水未落。

    冷寂寂地宽阔长街上,石狮子镇守的朱红大门上挂着“丞相府”的牌匾,门前停下一辆不起眼的褐色防雨锦缎华车。

    坐在车辕上的两个黑衣人下车,一男一女,动作利落敏捷,谨慎地查看过四周的动静,开口禀奏,“主子,四周无人。”

    白玉似的手掀开车帘,温婉吩咐,“不要从正门进,走侧门,直接让马车进院子。”

    “是。”

    片刻后,这华美府邸的侧门被叩开,仅次于正门的宽敞侧门,可容两辆马车并行驶入,如此四匹马拉着车厢一并驶入,绰绰有余。

    伊浵从车内起身,刚要伸手掀开车帘,指尖尚未触到垂坠极好的帘布,帘布却突然被无声掀开,一只戴着紫玉扳指的修长大手伸过来。

    尽管光线黑暗,她却还是认出,这只手曾经牵过她,爱过她,保护过她,也伤害过她。

    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淡然叹了口气,抬手搭上去,以免有不必要的磕碰,她左手小心地拉着黑色的披风与蓝色锦袍衣摆,本能地护住腹部,步下马车。

    “女王陛下来丞相府,不是与臣私会吧!”凤伦半是玩笑地打趣,“还是因为臣昨日告病不朝,女王陛下心中挂念,特来探视?”

    “让爱卿你失望了,朕不过是来探望丞相府的另一个主人,顺便参观一下阿斯兰为丞相秘密建造的宅邸有多华美。”

    凤伦唇角本就若有似无的笑意顿时降到了冰点,“你这个时候偷偷摸摸来,是为了探望在渊那只老吸血鬼?”

    “你就这样说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从没有拿他当父亲,他也不配当我的父亲。倒是你,来的更是莫名其妙!”

    伊浵虽然没有来过丞相府,为了节省时间,却早看过丞相府的地图。如此前往在渊所居的偏院,就仿佛来过无数次一般,无需旁人带路。

    她大步流星地走着,随口回应凤伦的话,“怎么?难道非得偷情才偷偷摸摸吗?”

    凤伦疑惑又好奇,更因她突然驾临而难压下心头之喜。“你找在渊到底什么事?”

    伊浵言简意赅,“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

    “攸关生死。”

    “我要知道。”

    “事关生死就是你该知道的,身为朕的丞相,请你在此止步。”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追风,雅静,你们陪丞相好好聊一聊,朕一会儿回来。”

    “是。”

    追风和罗雅静身影一闪,默契地如两扇门,牢牢挡住凤伦的路。

    “穆伊浵,你到底想做什么?”凤伦气得跳脚。

    已近辰时,她该准备早朝才对,为何现在要来找在渊?她到底有什么事?他心痒难耐,忍不住变成一只苍蝇飞过去一探究竟。

    小小的偏院内,竹林长势极好,葱郁而幽静,密密匝匝。

    伊浵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进入院子深处。

    在渊听到她的脚步声,忙起床披衣,开门迎驾,“在渊恭迎女王陛下!”

    伊浵示意他免礼,“知道我为何来找你吗?”

    “请女王陛下不要追问……”

    “放心,我并非来追问关于你投靠阿斯兰的事,我来此,是想知道,如何才能斩断吸血鬼转变者与被转变者之间的牵引?”

    在渊不明所以,“不知女王所指的转变者是谁?”

    “花暝司。”

    “被转变者呢?”

    “是朕。”

    在渊惊愕打量着她,“可是女王陛下并非吸血鬼。”

    “我是一个失败的特例。除了没有獠牙,不吸血,不怕阳光,尚有体温,我的其他特征与吸血鬼也有相仿之处,我听觉敏锐,比一般的天凌国人力量强大许多,这定然也与花暝司对我的转变有关。”她详查了这些时日,总算是有所突破,但当发现这个事实时,却如遭晴天霹雳。

    “女王陛下,这样做并不容易,花暝司也并无不好,他深爱女王陛下。”

    伊浵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并非厌恶花暝司,只是不想被他掌控一举一动。”

    “女王陛下若要斩断牵引,只有三个办法。”

    “你说。”

    “第一,杀了花暝司,第二,做一件让他憎恶至极的事,让他主动以转变者的身份与你断绝关系,只需他说一句‘你不在属于我,我释放你’,女王陛下便得以自由。”

    “第一个法子倒是简单直接,却不可行。第二个法子恐怕要费些心神,第三个法子又是什么?”

    “……第三个法子就是自杀。”

    “你曾尝试过切断这种牵引吗?”

    “在渊被转变之时走投无路,是主动求他的,所以,在渊并不排斥这种牵引。”

    “那么,就第二个法子,你可有什么好主意给朕?”

    “在渊确实有个好主意,只恐怕,会辱了女王陛下的名声,而且,女王陛下现在身怀有孕,不宜用这个法子。”

    伊浵定定瞅着静默恭顺的在渊,他与在花暝司的亲王府邸时并无不同,与她讲话时,淡然俯视着地面,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姿态。

    “你不必明说,朕已经明白了。”不过就是让她做一个荒淫无度的女人,让花暝司厌恶了她,也就主动斩断牵引了。

    “女王陛下聪慧绝顶,一点就透。”

    一点就透吗?伊浵可不是看不出,在渊根本就是想借用这个法子,害她万劫不复!

    “在渊,我还想知道,若他掌控了你的身体,你想暂时逃脱这种掌控,该怎么办?”

    “只需提一件让他厌烦的事,转移他的注意,便可暂时逃脱掌控。”

    “在渊……”她相信,他一定有更好办法斩断这种牵引,否则,花暝司岂会这么久没有来过丞相府?

    “女王陛下还有何吩咐?”

    “我不想知道阿斯兰是如何利用你威胁凤伦的,但我想对你说,你与我父亲许多年前的纠葛,我父亲以养育凤伦来做出了补救,他毁了你,但他成就了一个文武双绝的凤伦,就算你亲自培养凤伦,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成绩,我希望你不要再憎恨他。”

    在渊的恭顺姿态一僵,震惊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前绝艳的鹅蛋脸,“……女王陛下!”

    “凤伦之所以对阿斯兰如此死心塌地,是因为阿斯兰承诺了,要让我的父母为他们曾经的错误,付出应有的代价吧。”

    伊浵笑两声,却是自嘲,“我永远走在阿斯兰的后面,总是慢他一步。别人想到三步的时候,他却已经想到第三十步该如何走,又让我如何追赶?!”

    在渊尴尬地沉默,不知该如何回应。

    面前这个女子,已经与在血族时孑然不同,她威严,冷静,没有了以前平易近人的温暖,一身凌厉暗藏,不露丝毫痕迹,却不知不觉间,总能令人对她心生敬畏。

    他与穆项忠,曾经是五凤王朝前皇帝凤敖霆最倚重的两个臣子,因为他发现了穆项忠与皇甫乐荻暗中往来,还有穆项忠的真实身份,而引得穆项忠怒恨,皇甫乐荻追杀,结果……他爱妻被杀,刚出生的儿子失踪,他则为了逃亡奔入血族……

    事隔多年,他为了活下去,隐姓埋名,颠沛流离。

    一日,他被几个吸血鬼追着吸血,奄奄一息,撞上花暝司的亲王马车,这才得救。

    自此,他成了花暝司的管家,就是想有朝一日,积蓄力量,找穆项忠和皇甫乐荻复仇。

    他还一度撺掇花暝司与天凌国作对,当得知花暝司因辛明珠而得知伊浵血液奇美可口之时,他更是不遗余力,让花暝司抓了她,杀了她……

    但是,当花暝司真的抓了伊浵,他却又得到消息,她竟是凤伦最爱的女人,还曾与凤伦失去过一个孩子。

    那一刻,他认识到,伊浵是他仇焰中最无辜的一个人,才改变主意,决定保护她,让她返回凤伦身边。

    谁知,他的好心成全,竟阴差阳错,让凤伦与她越走越远。

    如今伊浵把这笔血债揭开,他心里除了震惊,反而,只剩了平静。

    见伊浵仰望着阴云压低的晦暗天空,他试探开口,“女王陛下不想杀了我,平息这场纷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