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无傀此时，正向着断魂山的方向看。玄奕也是觉得有些不舍，他不舍于那个很是聪明的少年，更不舍于自己好不容易遇到的那个，不管自己的念头怎么精灵刁钻，他什么都能接上话，什么都懂得的同伴，自己唯一认定的朋友。

    他也没有什么朋友，因为没有多少人能够接得上他的话，没有什么人能够懂他描述的那些东西。

    他有自己这么个朋友，也不容易。

    如果他死了，鬼医一定会很不高兴的。

    玄奕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无傀，心里想：“何止是你的朋友？他还拖着你的妹妹一起死了。”

    玄奕一想到，鬼医将要遇到的这双份的打击，就觉得自己都是为他心疼。

    只是，没什么办法而已。

    听到玄奕的话，无傀认真地摇了摇头：“道别就不必了，如果告诉他们的话，他们未必会让我们去做。”

    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冷静，只是……没有人会愿意让自己在意的人，去做这种事。

    没有人，会愿意成为那个被留下的人，这是这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随心如意？总会有人被留下的。被留下的人，或许永远也牵不到那个抛下他们的人的手了。

    但是星移斗转，事情变化，他们总是能够放下心里的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好好活下去。

    他们总是能够好好活下去。

    无傀转过头看玄奕。玄奕清润动人的眉眼里面，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无傀突然笑了一下：“师父，马上就要和你的宝贝徒弟一起赴死了，这种感觉怎么样？”

    玄奕一笑，眉眼高低间，清润的像第一场雨落过，竹林里最青的那一片叶上，反着光的一滴露水。

    明明察觉不出来哪里特别，但就是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心里去。

    他说：“求之不得。”

    话音落下，他身上忽然有黑色的光芒飞起，那些黑色的光芒在他身体之上缠绕着。样子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那些黑色的光芒，温柔的好像只是在绕着玄奕舞蹈，然而那些光芒真的落到玄奕身上的时候，却好像是狠狠的一刀，切皮入肉。

    那些黑色的光芒，从他皮肤下面又一次抬起来的时候，带着细碎的光斑，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一刀扬出来。

    看着就很疼。

    玄奕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温柔。

    他握住无傀的手，像是当年挖出自己半颗心之前握住明月沉的手。

    他声音含着笑意，他说：“那半颗心已经就给你了，现在另外半颗也给你。师父陪你去死，你要做什么，都有人陪你了，不要害怕……”

    他的话越说越慢。

    这一声不要害怕，几乎只剩下了气音。

    他眼眸放的空空的，好像不知道，究竟是让谁不要害怕。

    那道黑光，贯穿了他仅剩的半颗心脏。

    所有的力量凝聚在那黑色的光线之中，和他的手腕一起缠上了无傀的手，向着他的身体上蔓延而去。

    玄奕被风扬起的头发和袍脚开始破碎，一片一片的分化，飞出，又碎裂。

    像是终于经不起风化的山石，在最后一道风下面，彻底破碎。

    玄奕将无傀拉进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和你一起。”

    他现在仅剩的力气不多，就只有将无傀拉到他怀里，无傀才能够勉强听得清楚，玄奕究竟在说什么。

    也就是在玄奕这一句话说完之后，他好像已经用光了最后的力量一样，整个身体忽然就僵在了半空之中。

    然后，就那么碎掉了。

    那些黑色的光芒，在他身上一点点的飞出来，在半空之中舞动了一下，好像是找到什么目标一样才，扎在无傀的身上。

    无傀维持着那么一个环抱的姿势，把她的师父，她的恩人，抱在自己的臂弯之中。就在刚刚，她的臂弯里面还有什么切实的存在，然而现在……

    她就这么看着那个人，在自己的怀中化作一捧光，现在那流光，甚至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体上。

    变成了他给自己最后的帮助。

    “真好……”

    无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心口，觉得自己的心里，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过。这种感觉真的太难过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坠坠的，好像是压上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她突然就又想起罗宁来，其实她还好，其实她和玄奕都还好，她们两个可以现在就离开。玄奕就算在临走之前，还给了她半颗心，让她接下来要走的路，走的很轻松一点，也让她知道，无论怎么样，还有一个人陪自己一起走。

    然而……罗宁接下来，可就真的只能一个人了。

    明知道，自己早晚都是个死人，却偏偏还要闯进这小孩子的生命之中，浓墨重彩地成为让他在意、让他担心的姐姐。

    任性的把属于自己的责任一大部分都交给那小孩，自己却就这么走了……

    在极致的伤心之中，无傀想起了这些，让她感觉自己更难过了。

    ——自己好像谁都对不起。

    无傀抿紧嘴唇。

    她极力忍住压在喉边的笑意，然而到最后她却还是笑了出来。她笑的咬牙切齿，笑的撕心裂肺，几乎从来没有哭过的女孩，觉得眼前好像有什么，让她酸痛的挣扎了一下，泪水就这么不听话的溢出来。

    她咬着嘴唇，看着断魂山的方向，慢慢的说：“罗宁……对不起了，姐姐终归要任性一次。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你收拾了，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到现在，还是希望罗宁能够活下去，因为只有罗宁活下去，只有罗宁真的一直一直活下去，世界才能更好地一直存在着。

    她……从来都是这么自私的人。

    她按着自己的心口，想到：罗宁毕竟和别人不同，她还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朋友、师长，还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她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这样想着，她好像就突然说服自己了。

    她低头，灵气化成长剑。

    她抬手，一剑——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