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其他人没有看出庭书的内容,但是从赤井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形式有多么的严峻。
梅洛那边的所有人都一致证词,力证星野栗是组织杀手蒂她。不管做什么事,梅洛那边的人都要牵扯上星野栗,好像就是为了托星野栗一起下水。
玛丽抱着手臂,坐在赤井面前拧着眉毛:“这件事大可大事化小,就看她愿不愿意配合了。”
“你那边都准备好了吗?”赤井手里握着一包已经空了的烟盒,里面还剩最后一根,他咬着烟把烟盒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细细地品尝着烟丝的味道。
玛丽摊手:“准备好了,这件事并不难办,你应该担心的是那个小丫头愿不愿意配合。”
这就是整件事最难的一点。
之前星野栗在公安厅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有被降谷零记录在册,但还是流到了一些人的耳中,其中就包括玛丽。
虽然这几天,星野栗的心情好像好了一些,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
当初那个肆意桀骜的双刀已经被磨掉了所有的锋刃。
她好像在那一夜之间变得成熟了起来,对很多事都喜怒不形于色。人总会在经历之后才会学着长大,这句话形容星野栗最合适不过。
以前总会无所顾忌的横冲直撞,是因为会有小津河给她收拾烂摊子。
但是现在……
星野栗依靠在窗边,摸索着自己的右手,就在上午她的手臂拆了石膏,可是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根本动不了。
她只能看到从手腕到手肘内侧一条蜈蚣似的伤疤,散发着狰狞的紫红色瘢疤,在她过分苍白的肌肤上面就像是可在骨头里的一样。
无论怎样用力,星野栗发现自己的手指也只是细微的颤抖了两下,连弯曲握拳都做不到。
她好像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右手的存在了,这个手臂就好像是一个摆设一样,放在这里提醒着她那天烂尾楼里发生的一切。
杀人的右手终究是没有了。
就好像随着组织覆灭一样,消失在了她的身体里,但是却留下了一些无法被磨灭的印记。
自从小津河去世之后,所有人都把星野栗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提起小津河这三个字,更是把小津河所有相关的东西都从星野栗的身边撤离。
身体上面的伤口需要时间就可以痊愈,但是心里面的伤痕呢?
世良这两天一直都没有来医院,她在忙着打理葬着小津河的墓园。就座在东京的大田区,最南方的位置也是阳光最充沛的位置。她到的时候,已经有人站在墓碑前了。
“秀哥。”世良小跑过去,看着大哥屹立在阳光之下的身影,浑厚肩阔的双肩包裹在极黑的夹克衫之下,完全格挡住了阳光。
赤井“嗯”了一声,没有回头,而是伸出手轻轻拂去墓碑上的浮灰。
这几天,世良看到了自己大哥的所有曾经看不到的一幕。
他在星野栗的面前一直维持着正常而又淡泊的模样,可是自从小津河下葬之后,他都会穿过文京区、千代田区、港区、晶川田区开这两个小时的车到这里来看小津河。
然后站在墓碑前,一言不发,一直等到天色暗了之后才会回到星野栗的医院。
“昨天组织里的一个科技人员被判了无期。”赤井看着面前长长的台阶,而他站在对顶端。
世良点点头,她有听说:“那个人和小津在组织的定位一样,但是还是被判了重刑。现在联合国对组织成员的非常憎恨,判刑标准也非常重,你是不是担心大嫂……”
“还有一点。”赤井抬了抬眸,看着小妹,幽绿色的瞳孔深处似有疑虑。“如果小津还活着,他又未立寸功,恐怕会和那个被判了无期的组织科技人员一样吧。”
世良怔了怔,微卷的黑色短发在风中扬起了一个略弯的弧线,刚刚好服帖在她紧绷的唇角处。她没有说话,只是默认了大哥的这个判断。
她眼眶微红,垂着脑袋看着那块冰冷的碑墓:“做好人并不难,难的是能做一辈子的好人,一但误入歧途之后再想走出来真的太难了。”
这姐弟二人一个把命搭了进去,一个搭进去了一只手和半条命。
人,果然不能做坏事啊。
赤井知道,这个小孩心里什么都懂,可是很多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话不得不由活人来转达。小津河对世良的心思,就连星野栗都看了出来,更别提是赤井秀一了。
“秀哥,我对小津河是好朋友的那种感觉。”世良世良蹲在赤井的旁边,伸出手臂环住自己,“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这样的心态,可是真的听说小津死了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秀哥,这种难过就像当初听到你死亡的时候一样难过,可是他却不会再像你那样死而复生了。”
不知道从那里传来一阵风,掠过世良的耳边将远方的声音也融化在风声里面。
这个声音就像是那天小津河骑着摩托车带她去海边。
皎洁的月光和璀璨的星光映衬着喷泉飞溅,世良一把接着一把的揉着眼睛,却把眼泪给揉了出来:“当年的红黑大战重来了一回,真的被栗酱说对了,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赤井看着妹妹瘦削的身形,把脸埋在双臂里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她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个会为了逗笑自己而丑态百出的样子。
这个小丫头,真的长大了。
世良露出一只眼,看着不远处那个贴着小津河照片的石碑。泪珠凝结成团,浸湿了衣襟:“成为了牺牲品的小津真可怜,那滚热的铁汁里多疼啊。”
“他的牺牲不仅仅是对自己过往曾经的所有事做一个了断,还让组织彻底覆灭。在另一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之一。”
很多电影里面会将英雄刻画的非常宏伟,但实际上,有多少幕后英雄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人物?
小津河和星野栗之前在组织里,是连代号都没有的小人物。
当初可能任谁也没有想过,组织的地下城会折戟在这两个小人物的手里面吧。
这条路上面,死伤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好不容易才把这团黑雾撕开了一条口子,黎明好像也变得没有那么遥远,但是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惨痛了。留给活着的人不仅仅是对亡灵的悼念,还有未来的迷茫。
坚持就是为了维护心里的那份正义。
可是随着身边离世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会质疑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到最后。可是到了真正事成的那一天,所有人却发现原来战争是永远都打不完的。
就比如说,在国际法庭上争夺功勋和嫌犯的战争。
星野栗大厦撒钱的时候,让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个曾身处组织代号为“蒂她”的成员,而新闻时事却告诉全世界这个女人的魅力不仅仅局限于此。
那天的新闻被世界所关注的一点,就是首次出现了三国争一人的现象。
所争的,就是这位鼎鼎大名的“蒂她”小姐。
英国m16:“她乃是我国军情六处d组成员,理应由我国带回进行协作调查。”
日本公安:“‘蒂她’原名星野栗,所属国籍为我国公民,自然应该由我国负责审理。”
美国fbi:“星野栗曾与我们合作,在地下城内里应外合,我们有需要她配合佐证的庭审。”
这场闹剧闹了半个月,而被争夺的那个人正坐在医院后花园的长椅上面,每天掰着手指数日子等着自己被拉上法庭的日子。
头顶的阳光刚刚好,端的是如水一般的温柔,暖洋洋的洒在星野栗的身上。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只苍老的手,掌心里端着一只很新鲜的苹果。
星野栗顺着手,看到了一个略苍老的老婆婆,正慈眉善目的笑着瞧她。
“谢谢。”星野栗接过,握在左手的掌心里轻轻的揉搓果皮。
婆婆坐在星野栗的旁边,右手抱着厚厚的纱布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左手握着拐杖颤巍巍的抵在地板上,轻轻扫去旁边散落的枯叶,露出地板上整洁的样子看起来也让人赏心悦目。
“小姑娘,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坐很久了。”
她和奶奶一样的年纪,偏得让星野栗心里生出亲切感来,不自主的微微欠身:“是,在病房里呆太久了很无聊,出来晒晒太阳。”
“今天的阳光格外的舒服呢。”婆婆看着她一口一口咬着苹果的样子,目光落在了星野栗端着苹果的左手上。“你是左撇子吗?”
星野栗摇摇头,想要抬手给婆婆看一眼自己手腕袖口里面的伤疤,但是却发现自己右手抬不起来就干巴巴地解释道:“我的右手受了点伤,所以……暂时只能用左手。”
她说到“暂时”的时候顿了顿。
婆婆微微抬了抬垂耷的眼皮,露出略微发蓝的瞳色,那种瞳色看起来不太像是她这个年纪。一般人上了年纪之后,瞳膜也会变得相对的浑浊,像这样的清澈色调真是罕见。
但那种瞳色也只是在星野栗的身上转了转,然后就和善的加深了眉眼和唇角边的笑纹:“原来如此,你年纪轻轻未来的时间还很长,一定很快就能痊愈了。”
星野栗笑笑:“希望如此吧。”
阳光在婆婆的脸上染下岁月的皱纹,她说话的时候唇边的纹路也跟着张合,每一缕扩张的皱纹都是时光留给她的风波:“我活在这个世界里很多很多年了,久到我都快要忘记具体的时间,送走了身边的很多人见证了很多的死亡和离开。之前生了一场重病,差点以为自己要不行了,当时心中还挺高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等到死神来接我却偏偏又活了下来。我有的时候都在想,如果那天离世可能直到尸体发臭才会被人发现。活到我这个年纪的人,难免会想到自己过世之后的事情,可是你这么年轻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和我们这种行将就木的人一样死气沉沉的呢?”
对很多事都看得开了。恩恩怨怨什么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仇恨是永远也不会因为死亡而消除的,他会随着后人的记忆而延续下去,唯一消除的方式就是忘记。”
星野栗细细的听着,这个老人说话温声细语的,带着绵延不断的慵懒和明朗,只字片语的撩拨散去了她心里面的乌云。
她也不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人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但是却对这个老人洞悉一切般地明白有些错愕。
这种错愕让星野栗莫名对她产生出了一种亲近感,很多话不能对赤井说、不能对世良说、因为他们会为自己担心,但是对待一个陌生人就没有这么多的顾及了。
星野栗幽幽然的叹了口气:“我不久前失去了一位至亲,他是为了不成为我的负累才赴死的,我恨害死他的人、也恨间接害死他的我。”
“重回一回之后,婆婆我对一些恩恩怨怨反而看开了,这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仇恨是像荆棘一样的东西,它缠在你的心里面,伤己伤人。唯一拔出的方式就是忘记。”
“可是我总觉得,只要我有一点点的开心、或者我的人生过得稍微好一点,都很对不起我的至亲。”星野栗低了低头。
“一个人杀人或许还需要什么理由,可是想要将生命维持下去、不管是自己的害别人的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不能作为报答和歉疚的回馈。”
老婆婆站起来,用手里的拐杖轻轻点了点星野栗的脑袋,在这一瞬间,星野栗忽然瞧见她伛偻的身板似乎直挺了起来。“你的亲人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保全你,难道就是为了看着你消沉放弃的样子吗?”
这种话世良、玛丽、工藤等人在自己耳边说过很多遍。
可是远没有这个婆婆说的时候有分量。
因为星野栗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星野栗曾经憎恨却又信任的人,一个本该死亡了的人。
看着婆婆右手握拐、左手背后离开的背影,星野栗猛地从长椅上战起来冲着她喊道:“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她站住脚步,没有回头,灰白的盘发背朝着星野栗,苍老的声线笑道:“只是觉得你很可怜,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星野栗怔住,目送着她一步步蹒跚的离开。
有一个人曾经也跟星野栗说过这种类似的话,觉得星野栗很可怜,所以在五年前的那天雨夜把她带走、在星野栗最缺钱的时候帮她渡过难关、在琴酒因为她任务失败要处决她的时候保住了她的性命。
那个,叫贝尔摩德的人。
贝尔摩德曾经说过,让星野栗加入组织并不是单纯的因为星野栗的身手,而是因为在星野栗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都是身处在黑暗却又憎恶黑暗的人,也是被世道抛弃不接受的人。
星野栗有的时候真的很搞不懂贝尔摩德这个女人,喜怒无常、敏感善变、冷酷无情却又有点心软。
那个“老人”彻底消失在了星野栗的视野之内,带着星野栗的疑惑和不解一起离开。
贝尔摩德居然冒着暴露的风险,跑到这里来跟星野栗说这么多东西。
这还真有点不太像贝尔摩德的风格。
今天来找星野栗的不只有贝尔摩德一个人,贝尔摩德前脚刚走、后脚医院大门就又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手里捧着一束很漂亮的满天星、身穿草木灰的古驰夹克衫、下身灰色长裤踏着徐风走进来,正好和星野栗四目对视。前者脸颊浮上绯红的晕色,冲星野栗笑了笑:“星野小姐,我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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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