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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迅篇:老警察笔记本摘要

      1985年、12月28日、多云转阴

    下班了。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乌云四合,寒风刺骨,街道边上的冰雪上面覆盖着一层黄土。

    路上的行人很少,远处一颗折断的槐树下,一个围着围脖,穿着绿色军大氅的中年妇人在推着一辆三轮车卖小吃。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应该是她的女儿吧。

    母女二人没有生意可做,女儿学着妈妈的样子揣着手站在路边,不停的跺着脚。我走过去,买了一份鸡杂。

    其实我谈不上有多爱吃,就当是照顾一下她们吧!装了袋子后,那妇人又多给我放了一些。成!这钱花的值!哈哈!

    我还没走几步呢!

    朝我迎面走过的几个流氓小青年,围住了妇人的三轮车,也把这对母女围了起来,其中一个还用凶恶的眼神盯着小女孩儿猥琐的看,当场把那个小女孩儿吓哭了,那位母亲立刻把女儿搂在怀里,战战兢兢的看着那几个小流氓,说,今天还没卖钱呢,几位大哥行行好,饶了我们吧!

    大姐啊,你又在哄我们玩呢,刚才那位大哥不是刚买了一份鸡杂吗?他难道是在吃霸王餐吗?要不要我们把他叫回来,揍他一顿,替大姐你出出气?

    不要不要,我给你钱,今天就卖了五块钱,大哥们通融一下,这天寒地冻的,保护费实在是凑不出来啦。

    那哪行呢?要不你也给我们来只烧鸡,我们好拿回去给老板交差啊!

    小女孩儿的哭声越来越大了,可是那几个混蛋竟然熟视无睹!

    妈的!我掏出手铐走了过去,问那几个混蛋:谁是你们的老板,带我去找他!

    完了,我这暴脾气,太鲁莽了,几个小混蛋看见我手里的铐子,一下子全跑光了!

    我问那妇人,为什么不报案?让公安把这些收保护费的杂碎都抓起来?

    那妇人委屈的说,我哪敢啊?那些人那么横,谁知道到底在公安局有没有后台,如果有后台,那不是抱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我告诉那妇人,我就是警察,我也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如果他们明天在来收你的保护费,你就打公安局的电话,我看他们谁还敢!

    那妇人感动的低头道谢,泪流满面,眼泪划过脸颊,险些凝结成冰,这些可怜的百姓……

    回到家后,我的心情仍然很压抑,独自一人喝了半瓶烧刀子,其实我心里很明白,那收保护费的杂碎明天再去光顾那妇人,那妇人仍然不会和我打电话。

    那当然是人性当中的奴性在作祟。

    中国人历来有怕这怕那,逆来顺受的性格,只要过得去就会将就,这在无形当中助长了那些流氓地痞的威风。百姓们都觉得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有人给你玩阴的,他们却很少有人懂得用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尊严,这不得不说是百姓的悲哀……

    这也是每一个警察的悲哀……

    1987年、12月30日、阴转中雪

    一个赌局的老板竟然跑来向我行贿?还说以后让我多关照他?可笑……

    更加可笑的是我居然答应了他。――因为我准备将这个老板人赃并获,抓个现成。

    还有更可笑的,我的同事居然跟我说身在黑白两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定要讲究江湖道义。

    扯淡……你还当这是在旧社会吗?

    当天晚上,我就带队端了那赌局老板的老巢。

    我是警察!不是黑白两道!我这辈子,只和老百姓讲道义!

    1988年、1月2日、雪过天晴

    赌局的老板叫黄三,最终没熬住审讯,露出了马脚,接连倒腾出了很多以前做过的恶事,包括倒卖赌徒的老婆,卸了哪个赌徒的胳膊腿。

    刑侦队里的警察听黄三讲那些事情,眼圈都红了,有的居然浑身打起了哆嗦,谁能想到这帮孙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在这帮混混里面,还有一个人居然在他们的老板黄三招供后都没有坦白交代自己的问题,太他妈顽固了,我这暴脾气,在审讯室没忍住,骂了他两句,他居然还要投诉我,这孙子,就是将来走出监狱了。也说不定是个祸害!

    梁四海。

    这个名字我记下了。

    1998年、11月16日、晴、大风

    接到城南杨庄村的群众报案时,已经是夜里凌晨两点多了。穿好衣服走出门外,就有一种呵气成冰的感觉。

    月亮像是一个冰盘,仿佛它投射下来的不是月光,而是冰霜。穿着大头皮鞋走在冰冻三尺的地面上,咯咯作响。

    赶到村子里后,全村的狗似乎都在狂吠,让人心烦意乱。

    案发现场是一户人家,死了一男一女,是被人用棍棒活活打死的,流在地面上的大片鲜血,早已经结了冰。

    当警察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来没见过那阵势,院子里挤满了黑压压的百姓,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写满了恐惧,有的妇人还在偷偷地抹眼泪。显然,他们都被那两个受害者吓住了。

    一个年迈的老者用袖口抹着眼泪,用颤抖的声音抽泣着告诉我们,男的叫杨辰,是他的儿子,女的叫马格格,是他的儿媳妇。他们都是大学生,虽然杨辰是本村人,但他毕业后一直都和儿媳马格格住在省城,儿子是律师,儿媳是护士。两人现在还有一对儿女,孙子今年八岁,孙女五岁,儿子儿媳不知道被什么人残忍的打死后,孙子和孙女也跟着失踪了。

    说到这里,老者嗷嚎大哭,大声的对我说,白发人不应该送黑发人啊!青天大老爷,一定要为他们家做主……

    我的鼻子都酸了,太惨了,人间悲剧啊……

    1998年、11月17日、阴

    终于把凶手杀害杨辰夫妇二人的动机捋清了。

    杨庄村的土地被低价征收开发,百姓们连评估机构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被逼签霸王合同。所以他们找到了同村在省城做律师的杨辰,试图通过法律手段来维护自身权益。杨辰很乐意的接受了,所以他并没有收律师费,准备为家长父老尽一份力气。

    可是还未等到法院开庭,杨辰夫妇就被人打死了。

    梁四海……又是梁四海……

    杨庄村里有一个倒卖布匹的布贩子告诉我,昨天晚上,梁四海带着几个人来到了他们村,因为要和一些客户处关系,所以逢场作戏,经常要去城里的一些娱乐场所,他认得梁四海这个人,知道他是一家舞厅的大老板。

    梁四海哪里是什么大老板,他不过是企业家林家森的“子弹”,指哪打哪而已……

    1998年、11月27日、小雪

    很压抑……

    杨庄村的土地终于被开发商林家森以超低的价格拿下了。

    梁四海依然逍遥法外。

    杨辰夫妇失踪的那对儿女依然没有找到,他们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郁闷的想去死……

    弄不成了……身为一个刑侦队长,我居然什么案子都弄不成了……

    我可能得了抑郁症。

    真没想到,阻扰警方破案的竟然是他……

    2004年、12月31日、雪

    我终于走出了明化化工厂的地狱。

    同时,我这辈子将不在拥有“尊严”两个字。

    多年以来,我通过各种途径,想方设法,一直都想把梁四海绳之以法,可是,从今以后,这种事情也只能在梦里实现了……

    没办法了……呜呜……

    我在哭泣。

    谁能想到,一个铮铮铁骨的汉子,也会躲在无人的角落里痛哭?

    谁能想到,一个让无数亡命徒闻风丧胆的刑侦队长,竟然被罪犯扒光了衣服拍裸照?

    丢人啊,没法见人了……

    在我写下这篇日记之前,我的老婆走进我的书房,为我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陪着我一起哭……

    2014年、5月3日、阴

    林家森知道我在调查林浩非的事情,他儿子杀害了那个记者李兆,他居然拿出了当年梁四海给我拍的那些照片威胁我!让我不在调查他儿子……

    操!

    林家森你知道吗?你手里的那些照片,我也有,我也有!

    我为什么会有?林家森你说我为什么会有?因为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对那些照片以及绑架我的那些人的暗中调查,现在我不但有那些底片,我还有他们的姓名地址电话!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们全部绳之以法!让你儿子血债血偿!到时候!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2017年、2月15日、小雨

    今天去医院,检查出了阿尔茨海默病。

    我患上了老年痴呆……

    看来,我必须加快计划了。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自己也作为一枚棋子,以命抵命,才能胜天半子!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当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我的妻子时,她哭着对我说不要。

    我告诉她,这是我的宿命!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宿命!

    这世界,应该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应该是公平的,如果存在什么不公平,那就应该用法律来制裁!

    我的妻子让我去政府检举这些人。政府才是执行法律的机构,她极力反对我去送死。

    可是,这些年来……

    我怕了,坦白说我真的怕了。

    那个人在那个位置上一干就是多少年,是个人民的好公仆就罢了,可是他不是,绝不是!他搞得这座城市里每个官员在他的面前都变得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盘根错节的政治关系就不要提了,最可怕的是,虽然现在他退下去了,可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两个企业家却牢牢把握着这座城市的经济命脉!谁能保证有人不想粉饰太平?

    况且他们现在貌似已经“改邪归正”了。

    我的心理是不是太阴暗了?

    可是,我实在不敢保证他们二人在别人的眼里到底行不行,总之在我这里就是不行!

    不管你是谁,犯了罪,就必须受到惩罚!不管你是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因果!这也是法律!

    我的这番吼叫吓到了我的妻子。

    我告诉她,关于梁四海为我当年拍的那些照片,只有我死了以后才能公布于众!这是我自己――为一个在公安机关奋斗了一辈子的老警察,保留的最后的一点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