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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最后的几场斗法中,他们的长子孟择咸已经有了亭亭少年的模样,眉眼俊俏更像他的娘亲。

    这也让孟阮找回了几分过去的娇俏性子。

    转眼,二子也即将化出人形,但孟阮和钟臣黎都显出了力不从心。

    最后一役,钟臣黎化出一条庞大玄龙的原形,它浑身浴血,墨色的瞳孔里透着凝重的暗色,狷狂邪恶。

    飞回山洞的时候,他薄唇紧抿,明艳锋利的脸上全都渗着血丝,一身青衣狼狈地沾着泥土,就连修长脖颈上滚动的喉结也染上了血迹。

    孟阮也体力不支了,尽管虚尼使出了最后的招数,可她觉得他们也许是先一步倒下的那方。

    “凤凰去哪里了……如果他在这里,至少还能帮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钟臣黎沉默着,不敢告诉她真相。

    大概早些日子的时候,他发现了凤镜柏对孟阮始终未消的爱意,于是动了杀心。

    他放出关于凤凰羽毛能令世间万物永生的消息,又悄悄将风镜柏偷袭致伤,四海凶兽闻到了他的血腥味,蠢蠢欲动地盯上了这只猎物。

    他过不来的。

    孟阮伤势不轻,意识模模糊糊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想起玄青子在逐她下山前教的最后一招。

    他说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用到的最后一招。

    但恐怕还是要用了。

    孟阮挣扎着起身,与钟臣黎眼神交汇时,那双眼睛忽地亮起来。

    杏眼里竟是透出几分熟悉的初见。

    第57章 道侣03   “我每天都恨不得杀光这个世……

    孟阮的额头已被汗水浸湿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阿黎……我现在想着要是躲在昆仑秘境就好了,我还是太天真了……”

    钟臣黎拂去冷厉的神色, 哪怕是这即将生离死别的时刻, 他在她的面前,仍然只是她的丈夫。

    “珺芷, 我都知道。你放不下关于你师父的仇恨,你想让阿泽他们能够看见盛世人间……你还想对抗天道。”

    “但我最想的就是和你长相厮守, 这才是最重要的。”孟阮的眼眸像倒映着灼灼的光, “所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钟臣黎正欲说话, 小阿择上前抱住了孟阮, “娘亲,我好怕……”

    孟阮蹲下来, 轻声安抚:“没事的,阿泽,抱着娘亲……阿泽, 不管发生什么,你记住我永远爱你。”

    少顷, 她将阿泽迷晕了, 这才抬头捧起钟臣黎满是干涸血迹的脸颊。

    他也身负重伤, 只能靠住一处岩石, 残喘调息, 血水衬着眼前这张脸愈发夺人心魄。

    钟臣黎:“你一直都在骗我。”

    他突然哑然失笑, 因为太深沉复杂的情绪, 到最后只能化作无可奈何的笑意。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刚开始和我做道友是骗,我们成亲的时候你还骗我……你所过会让我先死。”

    孟阮心头重重地颤抖,她俯身抱紧了他, 万般不舍和难过。

    钟臣黎低头,往她的肩膀狠狠咬下去。

    良久,残留一片血痕的唇印,甚至无法消退,留下了一个红肿的痕迹。

    他再次抬头看着她,目光里有一种凡人才该有的泫然欲泣,却又笑起来:“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的。”

    孟阮拂去眼角的泪痕,从破碎的表情中,展露一丝光亮和温暖,“不,你必须好好的活着,替我照顾阿泽他们。”

    她走到洞口,明明雪白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可白皙的皮肤在西落的阳光下温暖如春。

    两人仿佛都看见了本该万般美好的尘世,是人间四月,芳菲无限。

    枝头朵朵桃花,簇簇开满,这时泛舟湖上,品茶煮酒,那该是如何的恣意潇洒。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长相厮守。

    孟阮:“再见,阿黎。”

    钟臣黎撑着一口气追了出去,天边到处是阴沉压抑的雷云,一眼望去,低的像要塌下来。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也许冥冥之中的哪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

    就在孟阮元神消散的时候,他也陷入了无尽黑暗的昏厥。

    正因如此,他没见到及时赶来的凤镜柏,更没看见一簇闪烁暗火的凤凰羽毛,徐徐飞向半空。

    与孟阮碎裂的元神融为一体。

    这是凤凰漫长的一生仅有一根的羽毛。

    它代表重生的希望。

    也代表孟阮会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再次归来。

    凤镜柏长身玉立,同样带着一身早被风干的血,眼神中却透着冰冷如霜。

    他不会告诉钟臣黎自己做了什么。

    他不配知道。

    ……

    僵尸大军从四面八方被一步步的削弱,作为这次军事要塞的锦朝,也因为失去虚尼道长的庇护被一举攻下。

    残存的锦朝遗民欢呼了三天三夜,他们以为——终于要迎来漫长黑夜过后的曙光。

    钟臣黎怔怔地坐在山头,望着远处复苏的锦朝,它被笼在一片淡淡金光里,有苏醒的潜龙盘旋四周,守护国运。

    孟择咸垂手立于身畔,几次三番想靠近他,却觉得连走都走不过去。

    他试图伸出手去碰君父,可钟臣黎浑身都像被烧着了,滚烫得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孟择咸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跪在君父面前,而男人依然面色一片灰白。

    阿泽紧紧拽着君父的衣角,说:“君父,我听见的,娘亲离开之前要我们好好的……您不能……您到底想做什么?”

    钟臣黎只是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张口,语气顿挫坚硬,“……我想什么?……我每天都恨不得把那些人再杀个几千遍才好,我每天都恨不得杀光这个世间的所有人,我一天也不想再活着。”

    孟择咸根本不知该如何劝慰君父了,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一丁点的爱,只有满满的恨意和愤怒。

    他全身的每一处都在无声的嘶吼着。

    于是在一个夜里,邪龙化出原形,朝着锦朝飞去。

    一夕之间,锦朝连同周边几个小国,都被一条龙吸走国运。

    锦朝国运由他们而生,又由他们而灭。

    于是又一轮以“人”为主导的战乱开始了。

    国土一日无君,则一日动荡,到处战火连绵,生灵涂炭。

    但这还远不是钟臣黎的最终目的,他想要毁灭昆仑山的所有灵脉,要这个混沌的天地为孟阮陪葬。

    钟臣黎硬生生承受身体和五感上的剧烈折磨,他仍然无法操纵这种违逆天道而来的强大力量,所以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被凌迟。

    只不过比起这肉体上的日夜煎熬,最让他无法承受的仍是丧妻之痛。

    钟臣黎为此多忍了二百年,这二百年的每一天里,他都痛苦不堪,锥心入骨。

    他有着邪龙的狷狂凶狠,满身的血腥气,又有着唯独人类才能体会的怨憎恨。

    孟择咸:“君父,快住手吧,你这样撑不下去的。”

    钟臣黎的眼底只留下一片鲜红,他仿佛对一切无动于衷,淡淡地说:“我说过我一天也不想活着,撑不下去又如何,反正只要能毁了灵山,其他有什么所谓?”

    可能就是疯了吧。

    钟臣黎感觉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他只是歇斯底里的,想让一切都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

    玄龙飞入灵界山,深绿色山峦,被狂风席卷,低垂的云层与充沛的天地灵气交汇。

    他试图释放两百年间转化而成的煞气。

    钟臣黎的身上全是枯朽斑痕的裂缝,浓稠的黑雾溢散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架势。

    终于,第一道天雷从天而落,仿佛是有仙人应劫。

    那暴雷像钢筋铁骨,毫不留情砸在钟臣黎的身上。

    不止是一道,而是几百道,就这样令他最终折下脊骨。

    最终,天道只是将他封印在了昆仑山的一处秘境棺椁之中。

    这对钟臣黎来说,是比死更可怕的惩罚。

    他在知晓失败的一刻,没来由地想,只当这是大梦一场,再无来生。

    ……

    孟阮重生之初,简单地生活在这个忙忙碌碌的都市里,她总觉得自己不过是大世界里的一粒砂砾,渺小不已。

    可当记忆不断苏醒,方知曾经有一个无法形容的神话时代。

    那是宏大湍急的起源,有上天遁地的方术,有精妙神圣的法器,也有逍遥自在、快意恩仇的道士们。

    此刻,秋里西落的阳光带着浅薄的微凉,院子里的枯叶在风中打了个旋。

    林锦宁开车送她回家的时候,钟臣黎正在门口等着。

    孟阮跨出一条腿,听见车载电台里放起了一首老歌:

    “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

    飞去飞来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

    周围没什么散步的人,钟臣黎懒懒地站在院子门口等他们。

    明明站在一个与当年全然不同的地方,孟阮却像见到了两人分别时的一幕。

    “回来了?怎么样,觉得那个‘研究所’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