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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5 诺特的夏天

      斐克达发觉自己好像不太像自己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见过了曼卡利南,斐克达心中死去的某些情感似乎活了过来。明明是确定了卡佩拉的死亡,她却莫名地觉得解脱。卡佩拉未死的假设被提出也没多久,斐克达刚刚开始想象,到今日还健在的卡佩拉会是什么样子、她会去向何方,便觉得死亡或许才是卡佩拉最好的归宿,所以她才觉得解脱。

    卡佩拉去找埃文了,斐克达安慰自己。

    她很想把这个问题归结到越来越热的天气上,可是这天气到了六月反而转凉了。

    随之而来的是大黑狗日复一日加重的暴躁。白日里它在房间里快步走来走去,夜里就圆睁着乌漆漆的眼睛瞪着窗外的月亮。按理说西奥多诺特来得越来越勤,大黑狗对他本应是很熟了才对;可西奥多来的次数越多,大黑狗反而冲着他叫得越凶猛。

    说来滑稽,斐克达本以为西奥多虽然只是长得像阿斯特罗珀,但至少不会畏畏缩缩,却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怕狗。当年曼卡利南杀起人来也是丝毫不心软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像谁。每一次来这里看到大黑狗对着他叫个不停,西奥多就会杵在门口直到斐克达把它赶到里面去为止。但更滑稽的是,大黑狗对西奥多警惕性很高,却在斯内普和雷古勒斯出现的时候避而远之,乖乖地待在里头,安静得像只猫。

    不过也好,畏畏缩缩的也好。至少他不用知道父辈的腥风血雨,可以好好地做自己。

    斐克达已经快把自己——不,是奥芙罗辛琼斯的“设定”在西奥多面前编完全了。在西奥多眼中,她是二十五岁的魔药大师奥芙罗辛琼斯,年纪轻轻就走遍世界,还知道不少黄金家族不与外人道的秘辛,长得不赖脸上却有道疤——不仅如此,她还是个父母都死于二战轰炸的麻瓜孤儿——这样一个戏剧性强得令人不能呼吸、大起大落得恰到好处的故事,足够让西奥多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心生崇拜了。至于那个什么轰炸的具体情况和时间,她才懒得去追究,反正西奥多只会比她更笨。

    斐克达这样撒着谎,自己都快信了。若是真的就好了。如果她真是那个不到一岁就病弱而亡的小婴儿,她就什么都不用知道了。她可以拥有母亲的记忆和温暖的家庭,还可以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可是斐克达不能信。她必须时刻记得自己是谁,就能在随时可能暴露的风险下苟活,在雷古勒斯第无数次提出让她搬到他那里去时拒绝,在斯内普莫名其妙把她当成别人关心她时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打醒。

    这样看来,活得太清醒未尝是一件好事,却挺累人的。

    但是还好,斐克达还算幸运,她有大黑狗。在没人的时候,斐克达可以向大黑狗吐露那些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事情,心里就能好受一点。

    不过,也就好受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

    1994年6月23日星期四傍晚,多云。

    在这种时候,斐克达应该在憧憬未来八周没有吵闹的学生的舒适生活,或者点起烟去做永远做不完的魔药,或者数一数她那点可怜的钱。再过两天就是她的生日,她竟然有些期待,也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可是斐克达并没有机会去做这些事情。西弗勒斯斯内普突然在这个时候来了,没带任何空药瓶,肯定也没带钱。

    “你来干什么?”斐克达从躺椅上坐起来。

    斯内普看起来有些疲倦,但还是站得很直。“给我根烟抽。”

    “你喝醉了吧?”斐克达“扑哧”一声笑出来,“喝醉了就好好想你的莉莉波特去,抽什么烟?”

    “给我根烟抽。”斯内普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给钱。”斐克达毫不客气地伸出手。

    没想到斯内普倒是真的带了钱。他从口袋里摸出五个铜纳特丢到斐克达手上,“一杯黄油啤酒的钱总够了吧?”

    “不要用当年的价码来买现在的东西,现在的黄油啤酒都卖到十个铜纳特了。”话虽这么说,斐克达还是接了钱,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放到柜台上。

    斯内普哼了一声,点烟的姿势倒是挺熟练。斐克达刚想问他这么熟练怎么以前从来没见他抽过烟,结果他就被呛得狠狠咳嗽起来。

    “你不是在麻瓜堆里长大的吗?怎么连麻瓜烟都不会抽。”

    “我是个巫师。”斯内普低声说道。这话好像不是说给斐克达听,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然后他掐熄了烟,把它给放回到柜台上。

    “你抽过的我可不要。”斐克达翻了个白眼。

    “以前我家里……算了,抽烟不适合我。”斯内普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斐克达隐约懂了他的意思,但她没问。戳到了伤口以后就不好相处了。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来呢。”

    “先给我个地方坐坐。”

    要坐下,说明他打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斐克达心中忽然“咯噔”一下,她意识到这将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斯内普什么都没带就来了,还向她讨烟抽,代表他有心事,而且把她当成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有心事的人最容易在倾诉时卸下心防,那么斐克达就可以借此机会来得到一个答案——这是她长久以来的好奇,不,是她必须完成的任务。

    斐克达用她很多次给西奥多拉椅子的方式给斯内普拉了条椅子。斯内普坐下时的样子依旧像个不苟言笑的教授。不行,他还不够脆弱。

    “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斯内普拿过柜台上的烟在手上把玩。“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单纯不想批试卷了而已。”

    斐克达此时想的却是抽烟会不会对套话的氛围有所帮助。但是看斯内普好像挺抗拒抽烟这个行为,之前也叫她不要抽烟,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还以为你是太想莉莉波特了呢。”斐克达故意刺激斯内普。

    万万没想到,斯内普居然笑了。那虽然是个苦笑,但也是斐克达印象里他第一次笑。

    “我们算是朋友吧?”斯内普低头掰着那只香烟,头一回流露出不太自信的气场。

    “你说是就算是吧。”

    斐克达一点跟他交朋友的兴趣都没有,但为了套话她还是这么违心地说道。不过斯内普说这话表明他的防备已经开始卸下了,是件好事。

    “呵呵呵呵……”斯内普苦笑了一阵,笑得斐克达直冒鸡皮疙瘩,“我讨厌那城堡里的每一个人。以前是,现在更甚。”

    “包括她的儿子?”斐克达小心翼翼地试探。

    “你会讨厌雷古勒斯布莱克的孩子吗?”

    斯内普的反问打得斐克达措手不及,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雷古勒斯不会有孩子。”斐克达慌忙说道。

    斯内普又“呵呵”地冷笑起来,显然是没信。没信就对了,他要的不是实话,而是斐克达“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紧张”。她既然会“紧张”,就代表她有“心结”;既然彼此都有心结,那两个人的距离就近了。

    斯内普大概是笑累了,他又摆出冷若冰霜的表情,把掰出来的烟丝抖到柜台的玻璃上。

    这是套话的好时机。

    “所以……你为什么讨厌城堡里的人?”其实斐克达心里是很清楚答案的,不过她要让斯内普主动吐露心事,这样他就会更脆弱了。

    斯内普抬起眼来看斐克达。他看得认真,似乎要看穿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的脑子里去。斐克达不甘示弱地回盯,却只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探究,没有她想要的伤感或失落。

    “你,难道就,不讨厌他们吗?”斯内普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斐克达发出一阵合适的苦笑。

    “我跟他们没关系,讨厌有什么用。”

    “怎么可能没关系?诺特家的男孩总是往你这里跑,你本应能躲则躲,为什么还要和他套近乎?”斯内普压迫性地往前探了探身。

    “他偷走了我的吊坠。”斐克达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她死死盯着斯内普的双眼,从乌黑的双瞳中看到了自己脸上狰狞的疤痕。可越是这样盯,越是探究不出任何东西。

    于是斐克达别开了目光,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斯内普不易察觉地皱了皱鼻子,“你点都点上了,我能说什么?”他还是盯着斐克达,“你不考虑考虑和诺特家的男孩保持距离吗?”

    斐克达朝斯内普脸上吐了一个烟圈,后者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他不是也是你的好学生吗?”

    斯内普再次冷笑起来。“好学生……好学生……”他把这个词翻来覆去地咀嚼了许多遍,“我只是尽老师的义务而已。”

    “只是义务?你就一点都不喜欢西奥多?”斐克达意味深长地微笑。

    “以前挺喜欢的,毕竟我佩服他的父母;不过现在……”斯内普又往前探了探身,“这孩子一点都没遗传他父母,我就不再喜欢他了。”说罢,他不再盯着斐克达,又拿起柜台上被他拆开一小半的香烟开始把玩。

    斐克达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躺倒在躺椅上。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信息了。

    “说实话,我觉得西奥多……有点像很多年前的埃文。”

    “那股傻气确实像。”斯内普埋头把烟丝一根一根挑开,“我就知道,你只不过是怀念以前的时光了。”

    斐克达短暂而真实地苦笑一声,“大概吧。”

    沉默了半晌,外头的天越来越暗。

    “……你再说一次麻瓜烟草的功效?”斯内普此时已经把所有的烟丝分开排成几排放在柜台上。

    “提神醒脑。”斐克达抖了抖烟灰。

    “但是成瘾是吧?”

    “嗯。”

    “我知道了。”斯内普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小布袋,把所有的烟丝都划了进去。

    “你这是要研究啊?”斐克达也提起了兴趣。

    “回去试试看能不能把烟草的成瘾性去掉。”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

    斐克达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听见屋里的水壶碎了。她赶忙冲到里面,刚好此时大黑狗从大开的窗户窜了出去。

    斯内普在她身后狠狠地咒骂了一声。

    斐克达在尖叫棚屋脏兮兮的地板上醒来的时候,悔意如潮水般将她吞没。

    斯内普说大黑狗就是西里斯布莱克的时候,斐克达信了。若是放在十三年前,这或许是难以接受的事实;但是现在她接受了,却败给了好奇心。她就不该追出来。

    斐克达并不惊讶。得知这一事实时,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自己居然跟一个在逃犯人在同一屋檐下待了大半年,而是她那些心事都被西里斯听到了。

    此时,一身褴褛囚衣的西里斯布莱克正背对着斐克达站着,不远处的地板上躺着韦斯莱家最小的那个红毛小子,他抱着他的老鼠瑟瑟发抖,腿似乎断了。

    斐克达想爬起来。挣扎之间,她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被一个禁锢咒牢牢地固定在破败的墙壁上,嘴也被禁锢咒绑住了。斯内普还躺在她身旁半米处昏迷不醒。

    西里斯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他骨瘦如柴,脏乱的头发垂在脸边,满脸邋遢的胡子遮盖住了当年风华绝代的面庞。乍一看,斐克达根本就没认出来。可是西里斯站在斐克达面前的神态,分明与许多许多年前他站在德鲁埃拉姑姑家中把雷古勒斯的信递给她时一模一样。

    西里斯向斐克达举起魔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乌黑的眼睛里是多年牢狱之灾带来的疯狂。斐克达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魔杖,只摸了个空。她的心猛地提起来。

    “它在我身上呢。”西里斯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斐克达的魔杖,拿在手上晃了晃又放回去。他在斐克达面前蹲下,后者不自觉地向后躲,但是她已经无处可躲了。

    西里斯解除了斐克达嘴上的禁锢咒,然后叫她,“奥芙罗辛。”

    仅一个名字就足以让斐克达高高悬起的心放下了。不论如何,既然西里斯在外人面前用奥芙罗辛来称呼她,就证明他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斐克达一时间心里堵得要命。她有太多想问,但最后她只是问道,“你手里的魔杖哪儿来的?”

    “雷古勒斯给的。”西里斯低头打量了一下手里的魔杖,“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他帮了我忙。”

    “为什么?”

    “你心里不清楚?”西里斯用魔杖戳了戳斐克达的心口,“他,欠,我,的。”

    “你也欠我的,”斐克达淡淡地说,“我好吃好喝养了你大半年,你现在应该放我走。”

    西里斯露出一个胡子拉碴的微笑,“你可不能走,你现在是个证人。更何况,雷古勒斯他欠我的,我今天就让你替他还了。”

    “你想要我证明什么?”斐克达微微昂起脸,让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离西里斯更近。

    “我不是食死徒。我没有出卖詹姆和莉莉。”西里斯说这话时莫名地认真起来。他那样认真,仿佛要把舌头咬碎一样的决绝。或许他在阿兹卡班的时候就是凭着这样的决绝清醒地活下来的。

    “你可真够狠的,西里斯,”斐克达眯起眼睛,压低声音防止韦斯莱家的小子听见,“我靠什么证明你不是食死徒?靠我曾经的身份吗?”

    “你不用继续做食死徒,但是你哥哥可以做!”西里斯的语气忽然就变得凶狠起来,“我千方百计抓到了彼得佩蒂鲁,他要是再逃了我就没机会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佩蒂鲁早就死了,人是你杀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还,活,着!”西里斯几乎在低吼。他指向韦斯莱的方向,“我不妨告诉你,阿尼马格斯不止我一个,那只老鼠就是佩蒂鲁的变身——”

    “西里斯,你清醒一点吧!1981年夏天开始到黑魔王倒台我一直被封在家里,我根本不知道波特夫妇是怎么死的!你凭什么让我作证?我能作什么证?”

    一时间,西里斯乌黑的双眼里什么决绝与认真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疯狂。他的声音低落下去,沙哑着嗓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雷古勒斯欠我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根本不会去找我;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

    “那还不快放我走?”斐克达略微提高了音调,“如果我出事,他会杀了你的。”

    “他不会的,”西里斯癫狂地笑了笑,“因为他欠我的。”

    斐克达此时却冷静了。看着西里斯饱经风霜的脸,她竟微笑起来,“西里斯,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西里斯收了笑。“你放心吧,不该看的我什么都没看到。”西里斯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然后站起身给了昏迷的斯内普两个恶狠狠的昏击咒。斯内普的身体抖了两下,继续悄无声息。

    西里斯还是把魔杖对准了斐克达,后者从前者眼里看到了一丝掠过的犹豫。然后西里斯施了一个禁锢咒绑住了斐克达的嘴。

    你这个疯子。斐克达想说。

    就在此时,哈利波特和赫敏格兰杰闯了进来。

    “他就是那条狗……他是个阿尼马格斯……还有那个猪头酒吧的药剂师……他们是朋友……”

    朋友?斐克达想笑,但是她的嘴动不了。在这样的时刻,她却开始怀旧了:在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她已经无法这么蠢了。现在的小孩真幸运。

    西里斯关上了吱嘎作响的门。虽然西里斯背对着斐克达,但她知道他脸上现在一定挂着微笑。如果他真的没被冤枉,那他看起来绝对是个合格的狰狞的杀人犯。

    波特死死盯着西里斯的脸,格兰杰的目光却向斐克达投来。那个小姑娘身上那股聪明的气息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卡佩拉,但她没有卡佩拉的那股疯狂劲。格兰杰害怕得直抖,看着斐克达的眼神却很勇敢,似乎是想说“我怎么就没想到”。

    谁都没来得及说话。西里斯向他们举起魔杖,然后高声说,“除你武器!”第五根和第六根魔杖飞到西里斯手上。

    “我想你们会来帮助朋友的。”他哑着嗓子说道,“你爸爸也会这样对待我的。你们真勇敢,没有去找老师。我感激……这样事情就容易得多……”

    西里斯语气里的那种兴奋是斐克达从未见过的。那兴奋甚至都带了点卑微。那样的卑微只有在有人终于愿意听他说话时才会有。

    如果他真的是无辜的,斐克达不会提供帮助;如果他不是无辜的,斐克达也不会去帮那群小屁孩。凤凰社的事情本不应该由她一个食死徒来掺和,何况这一切从开始之前就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