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宿舍的门侧移滑开，透了点过道里的光进来。沉稳的脚步声继而响起，直至停在了身前。

    “母亲来了消息，希望你能回去待几天。现在是我们离母星最近的时候，要回去吗？”

    沉月听着哥哥的声音，却神游天外地在想，哥哥很少出席公开场合，即便出席了也鲜有发言的时候，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听见哥哥的声音，还是在来了伊利亚斯之后。

    也是在这间宿舍，隔着一扇门，她看见一身军装身姿挺拔的哥哥，也听见了他平静淡漠的声线。上学的时候，她不止一次设想过哥哥和她说话的模样，也会在看书的时候悄摸摸寻找合适的词安到哥哥身上，但真的听见了，她依旧只有呆愣的份。如今再回想，只觉他连嗓音都透着金属的冷，可神奇的是哪怕到了现在，她也觉得他给了她最大程度的克制与温和。

    “好啊，明天就出发吗？”沉月抬头，看着哥哥的双眼问道。

    “嗯。”

    他说完了便转身，沉月盯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没忍住：“哥哥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好好休息。”

    宿舍的门又重新合上，沉月想笑，抿了唇角却觉得嘴里苦涩。

    她翻出光脑，果然看见了母亲给她留下的信息。

    这样也好，她现在的脑子太乱，做什么决定都容易出错。

    第二天，沉月便跟着沉舟乘坐飞行器离开了伊利亚斯，下沉母星。

    “哥哥进去吗？”

    沉舟摇头：“要回议会。”

    沉月不说话了，直到站在了家门口，爸爸为她打开门，她才侧身抱住了他：“等我回去了，哥哥和我聊一聊好不好？”

    “好。”沉舟应下，抬手捏了捏她戴着晶石的耳垂。

    明明没有任何过分的亲密，沉月却不知怎的忽然勇气满满，她松开他，眼底重新漫了笑：“哥哥要等我哦。”

    他看着她没有出声，但目光分明给出了回答。

    一旁的沉澜倏地开口：“快进来吧，妈妈已经等很久了。”

    沉月进了屋，回头和哥哥告别。

    面对面的父子两人静默无声，沉舟看着小姑娘被他们的母亲带回了房间，尔后房门也被合上。他这才看向严肃又冷漠的父亲，正想开口，光脑上便传达出了议会指令。

    粗略看一眼，沉舟蹙眉，又迅速收敛了表情：“烦请父亲转告半夏，我会尽快回来接她。”

    “好。”

    沉舟不再迟疑，转身离开。

    飞行器起飞的动静传进房间里时，沉月忽然被母亲握住了手。她抬眼看进母亲复杂的目光里，不由失笑：“妈妈难道是在担心我吗？我在伊利亚斯过得很好的，学了很多新知识，也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还有哥哥，哥哥他很照顾我的……”

    她主动抱住了温颜，微笑着安慰：“所以妈妈真的真的不用担心我！”

    “……半夏，留在妈妈身边好不好？喜欢哥哥我们就远远地看着他，不要太近了。”

    沉月一愣，心里刚有一个念头划过，她就听见母亲继续道：“不要一错再错了。”

    脑海中轰得一声，平地惊雷炸开。

    “妈妈……”她忽然无措，心和脑都乱糟糟的一片，想说的有很多，但真的开口解释却结巴到双手都开始发抖。

    “妈妈不会让你一错再错的。”

    “妈妈……”沉月刚开口，她便看见了打开房门走进来的医护人员。刹那之间，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能留下，她必须离开。

    可温颜抓得太紧，沉月根本没法挣开，她只能看着那两个陌生人越走越近，又加入到钳制她的队伍里。

    “不，妈妈不要……妈妈你不要这样对我……”

    她被摁在了床上，冰冷的针尖靠近腺体。

    “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救救我……

    刺入。

    身下的被子很柔软，还带着阳光的味道，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房间，她在这里长大，在这里认识了哥哥，也在这里悄悄埋下一颗爱慕的种子。

    沉月睁眼，歪头看了眼时间，已经9点多。

    糟了！

    她一骨碌爬起，又用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洗漱。

    “早餐吃了再走！”

    沉月从餐桌上拿了块面包咬进嘴里：“来不及了妈妈，我和那位赵上校约的10点半！”

    “罗将军家里的那位小伙子这两天回母星述职，正好也在附近，你要不要和他见一面？”

    “不要了，我和思思约了办完事之后见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钻进飞行器，直赴目的地。

    她回家已经两年了，爸妈都告诉她，她是因为受伤才离开了哥哥的伊利亚斯。

    她忘了很多事，尝试着去想也只能想起模糊的影子。

    不过没关系，她会继续努力的！如今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既然哥哥远在星系之外执行任务没法联系，那她就靠自己去找他。总有一天，她会继续站到哥哥身边做一个有用的妹妹的！

    沉月抵达帝国议会前的广场，她仰头看了眼东方的正义之神雕像，深呼吸，朝着办公大楼走去。

    “来，今天就让我看看沉舟的妹妹究竟是个……”赵回轩搓着手念叨，可看见来人的瞬间他的神色就绷不住了。

    他翻开档案，看一眼人，还是难以置信：“沉月？”

    沉月点头。

    赵回轩又拔高了嗓音：“你是沉舟的妹妹沉月？？”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还是需要我拿出相关证件？”沉月轻轻皱了眉，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又冒了头。

    赵回轩连连摆手，感慨道：“……都是兄妹了你们以前还不低调点，生怕外人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么。哎，你哥真牛！这次的任务很远，回去考虑清楚，确定参与就叁天后到指定坐标集合。”

    沉月点头应下，有点犹豫，这位上校看起来像是认识她的样子，但下一位报名的士兵已经在门口等候，迟疑再叁，她还是什么也没问出口。

    她和思思在雕像附近的长凳上见了面，将决定出任务的事告诉了她。

    思思是她军校的同学，当初毕业后留在了母星，如今已经是市政厅的正式员工。

    “这么远，你真的不是在躲你妈妈吗？要不你干脆告诉她你有喜欢的人了吧，让她再给你一点平复的时间，别催那么紧，你也就没必要躲那么远了。”思思面露犹豫，最终还是开口劝道。

    沉月皱眉：“但我没有喜欢的人……”

    “别傻了半夏，就你这动不动发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样子，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你喜欢的是谁，但他都走这么久了，你也该继续向前过自己的生活。”

    沉月心底咯噔一声，刚刚见赵回轩的那种感觉又窜了出来，她没有继续反驳，而是问思思：“为什么说他走很久了……？”

    思思叹息：“你上学的时候可没这样，去了伊利亚斯再回来就变成这样，那你喜欢的人应该就在上面吧？可是伊利亚斯都……”

    “伊利亚斯怎么了？”

    思思猛地抬头，盯着她看了半晌：“你……难道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沉月抓紧了手里的包，没由来的压抑心慌。

    “你妈妈一直不让我们和你说我还以为是怕你伤心，可是……”思思深呼吸，下定决心一般抬手指向了远方另一座巨型雕像，手执利剑的军人策马扬蹄，那是他们帝国的英雄碑，“你哥哥都入英雄碑了……”

    所有身披荣光为帝国牺牲的英雄，都会刻入英雄碑为帝国子民永世铭记不忘。

    怎么会……哥哥不是在遥远的星系执行任务的吗？

    “你如果不信可以搜一搜新闻，这事当初动静很大，但之后你爸爸出面，上面就不让人谈了，但想查还是能查到的。半夏，你哥哥已经……你就更要好好地……”

    思思在说着什么，沉月已经听不见了。

    她拿出光脑搜索，因为混乱搜错了几次之后才找到想要的信息。

    可这些说的都是什么？

    异兽大范围突击……

    联盟军偷袭。

    什么意思？谁能告诉她这些说的都是什么？！不，怎么可能？伊利亚斯有叁万士兵，有秦……秦什么？她为什么想不起来？沉月揉着又胀又痛的半边脑袋，从没像这一刻厌恶过自己的忘却。

    她撑着额角继续向下看。

    为了守卫帝国的防线与荣耀，伊利亚斯号全舰牺牲。

    ……

    一等兵陆无思，追封为少尉。

    ……

    一级中尉李昭，追封上尉。

    ……

    少校秦光，追封中校，入英雄碑。

    中校晏齐，追封上校，入英雄碑。

    中校梁疏月，追封上校，入英雄碑。

    上校徐奚回，追封少将，入英雄碑。

    中将沉舟，追封上将，入英雄碑。

    沉月不死心地擦了擦模糊的双眼，可那些字块和照片还是相同的模样。

    中将沉舟，追封上将，入英雄碑。

    她又回到报道的最后一句，伊利亚斯号，全舰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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