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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始(六)

      两千台内燃机对中国来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数目。但是对于凤台县来说却是一个庞大到令人恐惧的数字。严复知道陈克不爱吹牛,但是对于靠卖丝绸换取两千台内燃机这件事,他心里头也是不信的。但陈克保证,将会在内河航运船队上投入相当的一批内燃机,严复对此很是相信。安徽是水网密集的地区,机动船队的意义怎么看都不过分。

    水上支队的同志们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都是喜不自胜,众人议论纷纷,连听课的事情都抛在脑后。若是在北洋水师学堂,严复立刻就要维持秩序,甚至还保不准来点体罚。但是现在他只是船队里头的一份子,大家都是党员,谁也不比谁更有权势些。所以严复只是说了一声,“咱们现在去外头实习一下怎么测量航速。等到机械动力船只开始使用的时候,这也是基本的技能。”

    听严复这么一说,不少同志就起身去找绳子,找木块,找尺子。嘴上还是议论纷纷机械动力船的事情,但是手头上至少也算是干上了正事。

    水上支队的几个高级干部都知道,船队不仅仅是要运钢铁回来,船队的行程还决定了大规模战争的开始时间。只要保险团得到了钢铁物资,在船队进入根据地控制区的那天,战争就会打响。这样的机密消息自然不能公开。与船队同时从根据地出发的还有四组同志。去上海的是要联系上海支部的同志,去弄到机械设备。去安庆的同志则肩负联系徐锡麟的任务。而第三支小队伍的目的地更远,那是日本同志。他们的目标是回到日本召集革命同志来中国参加革命。

    在安徽参加革命的日本同志对于革命的忠诚甚至超出了陈克的想象之外。在日本从来没有如此规模庞大的救灾工作,更别说完成如此行之有效的救灾。全面收获刚一结束,黑岛仁就主动提出希望回日本召集日本革命青年投入中国革命事业。在这个时代,世界都是有权有势的人说了算,人民只是被生活逼迫的去辛苦劳动。而辛苦劳动的成果也被无情的剥夺的干干净净。凤台县的人民革命虽然还没有见到最终的效果,但人民不仅靠了自己完成了自救,更转眼间就得到了生产资料,在陈克看来,革命距离初具规模还有着漫长的道路。可是在黑岛仁这些日本革命青年眼中,这已经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伟大成就。

    全世界的革命青年们都有一个特点,嘴炮多,实践少。煽动多,道理少。破坏多,建设少。在凤台县则完全不同,大家亲自劳动,亲自建设。而自己的劳动眼看着变成了触手可及的革命成果。推翻了剥削者与旧制度,人民在新制度下眼见就能得到光辉的未来。

    黑岛仁也不是那种热情有余智商不足的白痴,陈克也从来不会糊弄大家。革命根据地接下来要遇到的战争和各种危险他很清楚。战争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封锁,意味着种种不可预期的危险。黑岛仁不仅仅不觉得该脱离危险,他坚定的认为此时就是需要无数有勇气有毅力的革命青年抛头颅洒热血来把革命进行到底。只要中国的人民革命能够获得胜利,参加了中国革命的日本革命青年们才有机会杀回日本,把日本从黑暗的旧制度下解放出来。

    陈克批准了黑岛仁的请求,日本革命青年们诚实肯干,特别能坚守那些最不起眼的岗位。这虽然是日本文化中“落后的等级制度”的积极表现。不过中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文化特点反而不容易产生这种“螺丝钉态度”。近期想彻底改变这种文化态度是不合适的,日本革命同志的加入,很容易就能树立典型了。例如坚守养猪事业的梅川上义同志就是近期宣传的典型。梅川同志没有因公殉职,陈克不能写一篇《纪念梅川同志》的文章,就只好把毛爷爷纪念白求恩同志的文章改了改当作通报表扬发了出去。效果相当的不错。

    除了这三只队伍之外,第四只队伍最为特别。他们的人数最多,达到了二十人之多。而他们的目的地也最不确定。这是陈克派遣的革命宣传队。这些同志以南方人居多,他们的目的是福建、广东、广西,甚至南洋。陈克读过林觉民的《与妻书》,那发自内心的对中国的热爱,对不平等社会现状的仇恨。陈克对于同盟会的人物很不屑,对那些知名人士的人名根本不熟悉。他也没有拉拢黄兴等人的意思。而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当中,林觉民,喻培伦,方声洞,庞雄,林尹民,李德山,陈与燊等,他居然还能记得十几个人的名字和事迹。

    陈克不希望这些中国的菁英们为了同盟会这等渣滓组织白白丢了性命。既然有了不畏死亡的决心,那么为何不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更加有意义的人民革命当中去呢?为此,陈克专门派遣了投奔凤台县革命的同志前去游说这些同志。这些革命青年都是读了陈克的书之后主动跑来追随陈克的。陈克给这些人的指示很简单,不管用什么手段,绑票都行。一定要一些人弄来安徽。现在的目的不是让这些人加入革命,而是要让这些人到根据地来实地参观一下。陈克坚信,这些革命青年们看到了真正的人民革命之后,会义无反顾的选择加入人民革命的队伍里头来。

    对于陈克的自信,这些年轻的追随者也有着同样的信心。不仅仅是日本同志对于凤台县的革命形势瞠目结舌,由衷钦佩。中国的革命青年们同样见到了闻所未闻的新世界。地主们的肆意剥削在中国根本不是什么新闻,大家日常见得多了。满怀着美好理想的革命青年对这些也有着本能的反对。在《与妻书》中,林觉民用感人至深的深情写到,“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眼睁睁看吾死,吾能之乎?”

    能认识到这等程度的青年,无论如何都不会反对推翻旧土地制度的人民革命。为此,陈克专门写了两份文稿,一份是抄袭自毛爷爷的文稿《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份是抄袭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陈克希望能够用这两篇东西来打动那些有知识有文化的革命青年。

    由于现在还没有见到那些陈克所期盼的革命青年,最终的游说效果如何还不好说。倒是革命宣传队的青年们看了这两篇东西之后,一个个对陈克几乎要五体投地的膜拜起来

    《狂人日记》里头塑造出来的那个认识到了世界本来面目,却被当作精神病,被当作“被迫害狂”的那个“狂人”,在这些青年的眼中就是自己的真实形象。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赵家的狗又叫起来了。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这不正是中国的现状,这不正是横行在中国那些压迫者的真实面目么?

    在文章的最后,这些革命青年看到那撕心裂肺话,“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救救孩子……”不少人已经热泪盈眶乃至放声大哭起来。

    船队航行到第四天,部队开始了分流。除了前往汉阳去的船队主力转而南下之外,其他人都继续往东。在这批人里头,王启年和他的叔叔王粤龙目的地最远,他们要到南洋去。王粤龙是支持革命的,他是个南洋的中国商人,靠了贩卖人民党的“914”特效药赚了不少钱。中国人也能研发新式西药,这件事让王粤龙十分惊喜。去年他专门跑去上海来拜访特效药的研发者。看看这个人有没有什么新的药物可以在南洋贩卖。

    卖中国人自己生产的西药,不仅仅让王粤龙赚到了大笔的利润,更让王粤龙感到了一种真正的自豪。得知研发者陈克是个革命党,而且还在外地搞革命工作,王粤龙一点都没有感到畏惧。相反,他让自己的侄子王启年一定要带自己去看看这位集“革命家与科学家”于一身的奇才。

    凤台县的救灾奇迹已经震惊了王粤龙,人民党超强的组织能力让王粤龙觉得此行绝对是值得。与陈克的会面让王粤龙觉得终于遇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领导者。“南洋的华商,满清视大家为叛国,南洋的洋夷视大家为羔羊。没有祖国的保护,可以任意宰割。如果不是当地人又懒又笨,不堪使用,洋夷早就对大家痛下杀手啦。”

    这些认知如果只是陈克阐述了简单的南洋华侨的具体情况,这不过是一般的共识。王粤龙是个商人,他能勉强听懂一些《资本论》的简单理念。陈克讲述了自己对于商业的认识之后,王粤龙就彻底服气了。

    至于人民革命的未来,陈克讲述的是新制度下全国一盘棋的经济模式。新政府的“非营利性”,强大的国有企业如何承担起国家的核心,而民间资本的投资如何存在,如何生存和发展。在这方面,陈克甚至不用承诺什么商人在国家的主导地位,陈克只是告诉王粤龙,新中国会承认个人努力的结果。会平等的保护中国公民的生命与财产。

    与满清那种不得不允许外国商品进入中国不同,与激进的革命者希望把洋人彻底赶出中国不同,与受到工业化冲击所以希望彻底赶走洋货的中国地主士绅也不同。陈克不反对对外贸易,他分析了中国应该怎么建设本国的工业体系,如果与外国人进行贸易。令王粤龙感到惊愕的是,在陈克构架中国未来的经济形势里头,中国要与南洋建立密切的贸易往来。对于南洋盛产的资源,哪些是中国需要的,哪些是中国可以向南洋出售的。这种贸易的要点是什么,中国商品应该怎么征服南洋,中国应该怎么保护中国商人在南洋的利益。陈克都讲的清清楚楚。

    王粤龙再笨,他也能听得出来,在陈克的未来中国构架当中,南洋并没有被排除在外。不用等陈克说的更加明白,王粤龙立刻就表示愿意和陈克进行合作。陈克的作风让王粤龙更加吃惊。也不是没有革命者想和南洋华侨们合作,例如同盟会就非常重视南洋商人,尤其重视南洋商人的钱财。

    陈克明确不要南洋华侨的捐款,他只是希望能在南洋商人的帮助下进行对外贸易。根据地以后肯定会遇到各种封锁,南洋商人可以提供有效的销售与购买渠道。陈克希望王粤龙能够在这方面帮助根据地。他甚至表示根据地的商品会让提供渠道的商人们赚取一定的利润。虽然这种利润不会太高,但是根据地绝对不会让支持革命的盟友们一面冒了风险,一面还要白白的付出。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可说了。王粤龙已经开始怀疑陈克是不是自己从所未见的大骗子。一个人能够光明磊落到如此程度,能顾及别人的难处到这个程度。不是大忠大勇就是大奸大恶。“自古英雄无善类”,即便陈克是一个大忠大勇的人,那也意味着陈克绝非可以轻易对付的人。

    但是王粤龙不在乎,在根本没有什么势力真正支持南洋华侨的今天,华侨们都极度希望能有可以依靠的对象。甚至连同盟会这种人都是他们投资的对象。陈克领导的人民党虽然只是一个远在中国内地的组织,可至少他们已经掌握了相当一片地盘。手里有上万的军队,数百条大船组成的船队。治下也有几十万百姓。和那些现在都是嘴炮的其他革命党相比,凤台县革命政府已经是实实在在的政治实体。不用王粤龙开头,陈克自己就详细分析了双方合作的障碍。而且提出了几个建立交通线的方法。这些方法都需要凤台县的革命政府能够打下更多的地盘之后才能实现的方法。

    陈克反复告诉王粤龙,根据地最需要的不是钱,根据地是通过贸易进行的物资与设备的交流。人民党不是一个骗钱的革命政权。革命政府想和南洋华侨们在贸易上建立有效的合作。王粤龙拍着胸脯保证,他一顶会把这个纲领一次不错的带回南洋去,去和那里的爱国华侨们商量出如何有效进行贸易的方法。

    看着人民党水上支队绵延的船队秩序井然的消失在远处,王粤龙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自己真的和一个奇特的叫做陈克的男人进行过畅谈么?真的达成了一个公平公正,甚至可以说极具操作性的合作意向么?想到这里,王粤龙摸了摸口袋。一份不算太厚的纸在那里。那是陈克与王粤龙商议之后写成的一份合作意向纲领。这一切应该是真实的。

    “启年,你不和我回南洋么?”王粤龙问。

    王启年微微叹口气,“我的工作是调集一批医学院的学生到根据地来工作,在根据地建设一所医科学校。实在是没办法陪叔叔您回南洋。”这项工作的难度和强度都不是一般的大,陈克的命令其实很多,王启年知道,陈克不仅仅从上海仁心医学院调集人手。还派人去寻找学医的日本留学生。听说陈克甚至有计划派等根据地的医学院建设完毕后,抽调一些忠于人民党,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去海外医学院读书深造。

    亲自到了根据地参观之后,王启年才知道根据地需要多少医生。陈克已经提出要在根据地建立卫生防疫系统,要着手给广大百姓接种各种疫苗。针对这个规模宏大的计划,王启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且不说制造疫苗的钱,给几十万人接种这些防疫疫苗需要多少钱?这些钱能挣回来么?”

    陈克的回答让王启年无言以对,“王启年同志,我们人民党为什么要推行人民革命,为什么要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如果在别的制度下来看,任何交易都是要赚取最大化的利润。所以大家的商品和服务都是要把人民给榨的干干净净。但是社会主义制度不同,在社会主义制度的角度来看,这种卫生防疫需要投入的就是医学工作者们需要的粮食,衣服,工资。国家根本没有赚钱的冲动。那么这个项目的投资其实很低很低。就是算是一千人,每人每天三斤粮食,一个月就是九万斤粮食。一个人工资十块钱,一个月就是一万块钱。干三个月,就是二十七万斤粮食,三万块钱。而一个人一天就算是接种十个人,三个月下来就是就能给九十万人接种疫苗。你觉得这些投资很多么?一个县城十几万人就能养得起这么一千人,能给九十万人提供更好的防疫服务。疫苗接种很多时候基本都是一次接种,终生免疫。这难道不算是很便宜么?”

    这样的计算方法实在是让人无语。王启年终于相信,陈克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革命者。至少是能提出一个行之有效方法的革命者。

    虽然心里头也有腹诽,至少王启年认为这一千人或许应该能够多挣些。毕竟有了这些人三个月的努力,九十万人都得到了极大的好处,哪怕是一个人拿出十文钱也是应该的。

    但是看着陈克办公室里头那字迹不是太好的横幅上写的那句话,“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在这样的几乎无可争辩的革命立场下,王启年也说不出一定要赚钱的话来。是的,九十万人民如果每个人拿出十文钱那就是九百万文钱。按照一千文钱兑换一两银子的话,那就是九千两银子。王启年觉得如果按照陈克推算的忙活三个月的工作量,每个工作者从百姓那里得到九两银子的辛苦费并不是一个不合理的数字。

    只是王启年到了最后也没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