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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章 好久不见

      云风篁对着这婉拒也不失望,只笑着说道:“可不是在想着怎么教慈母皇太后这寿辰过的松快些?”

    就将话题再次带到了安妃身上,“这是慈母皇太后当女儿养大的人,如今孤零零的也是可怜。虽然她现下的结果咎由自取,可这会儿孩子们都长大了,年年给慈母皇太后拜寿的时候,叽叽喳喳的一堂,独安妃孑然一身,想必慈母皇太后也心下不忍。”

    她拿着姑侄俩过往的情分说了好半晌,淳嘉只是淡笑着听着,末了才道:“那阿篁以为当如何呢?”

    “慈母皇太后听说敬婕妤宫里有个宫嫔怀了皇女。”云风篁直截了当一句,倒是让淳嘉怔了怔,道:“母后亲自同你说的?”

    “怎么可能?”云风篁道,“底下人辗转传来的话罢了……其实妾身原本是不想掺合这事情的,只是……”

    她垂眸了一下,似掩盖眼底的哀伤,“只是来人提了一嘴妾身那至今不知道在何处的生母。”

    “妾身生母算着年岁跟慈母皇太后仿佛……”

    “唉。”

    贵妃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低声说道,“妾身到底还是不忍心拒绝了。”

    淳嘉知道贵妃素来城府深沉,这会儿的难过以及爱屋及乌固然表现得毫无破绽,是不是这么回事也不好说。

    他就随口安慰几句,心思还是搁在了事情本身上头。

    说实话,如今子嗣多了,不得宠的,不在意的,越发的只是有个皇嗣名头罢了。

    对于淳嘉而言,送给谁养都无所谓。

    当然了,就安妃本身,如今在他心里,实在是没有这个地位的。

    云风篁来说情的话,如果单纯只是让安妃养个皇女,甚至皇女的来路都找好了……淳嘉却也无所谓。

    问题是这里头有着慈母皇太后的手笔,就不能不让皇帝多想一想了。

    毕竟母子俩相依为命多年,彼此是什么人都很清楚。

    太后若是只想给安妃搞个孩子养,真没必要这样折腾,直接当面跟皇帝委婉提一提,皇帝也不会吝啬一个皇嗣。

    既然不计前嫌的走了贵妃的门路,怕是……

    皇帝眸色沉了沉,看了眼云风篁,轻笑着道:“你说的朕都不忍心了,不过敬婕妤宫里的宫嫔,所出子嗣合该敬婕妤养着。虽然敬婕妤位份不高,且膝下已经有个皇女了,可这到底是你的人。总不能为了安妃欺凌她……再想想罢。”

    “是。”云风篁也不纠缠,福了福就告退了。

    出门之后,离开醒心堂一段路了,陈兢才擦着冷汗道:“娘娘何必同陛下提慈母皇太后?”

    若是不提的话,没准皇帝就同意了呢?

    “怎么能不提啊?”云风篁淡淡说道,“本宫能有今日,靠的就是帝宠,也是陛下的信任……”

    虽然这份信任里,很多都是她自己装出来的人设,但不管怎么说,皇帝相信了,那就是真的。

    “在陛下心目当中,本宫虽然心思多,城府深,有手段,对他,到底还是赤诚相对的……有些不打紧的事情,本宫出于私心,或者会瞒着哄着他,但若是他想知道真相,本宫也都从不遮掩。”

    贵妃轻叹道,“正因为本宫一直给陛下这样的印象,也一直做着不隐瞒他不欺哄他的事儿,他才能够放心信任本宫啊!”

    “毕竟在陛下看来,本宫再怎么做小动作,涉及到他的事情,总是先紧着他的……”

    像她之前对付慈母皇太后,不就是设计让袁太后暴露出没有以淳嘉的利益为最优先,才叫这对相依为命过来的母子,情分产生了罅隙,从而给了她、也给了皇后那边有可趁之机?

    “以本宫的帝宠,偶尔说错话做错事情乃至于犯糊涂都不打紧,无非花点功夫哄着陛下。”云风篁说道,“唯独一件:便是真正试图隐瞒陛下了。那才是取死之道!”

    “就算陛下不赞成袁棵起复,不赞成慈母皇太后为了袁棵活动,又如何呢?”

    “本宫只是一个因为他爱屋及乌对慈母皇太后格外怜惜敬重,又因为生母之故对慈母皇太后格外同情,故此一时冲动想给她们姑侄做点什么的后妃罢了。”

    “纵然有错,那也是心软之故。”

    “本宫平素又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滥好人。”

    “陛下的心胸,难不成还容不得本宫了?”

    她摇了摇头,“让袁氏起复去牵制中宫是不错,但本宫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贵妃傻了才会因为袁氏的目的,搭上自己经营多年积攒的信任与情分。

    “娘娘真是算无遗策。”陈兢不禁惊叹。

    云风篁脸上却没什么喜色:“不过是跟着陛下时间长了,耳濡目染……本宫最大的对手,不是皇后,不是慈母皇太后,也不是前朝后宫的谁,而是陛下本身啊……没有陛下的支持,本宫的心愿,就无法实现……只是,陛下……”

    越相处越觉得,这个十几年来都对她和颜悦色恩宠有加的天子,比她认为的,更深沉。

    “只是就算此番袁棵起复失败,三皇子,也不能再留了……”云风篁神色郁郁,“陛下自己就是个例子,从艰难挣扎里长出来的皇子,岂是等闲?”

    与此同时,醒心堂内,淳嘉也在说起三皇子:“……他让朕想到了自己年少时候,只是是否能够长成朕所满意的样子,还得看他往后。朕其他皇子并没有如他那样,经历过这些波折与苛刻,心性上头,多少弱了他一筹。”

    国本之争在即,近侍们都不敢贸然品评某位皇子。

    此刻只是恭敬的听着。

    总体来说淳嘉其实目前最满意的皇子就是三皇子了,如云风篁所料,这位皇子这些年来友爱兄弟、孝顺长辈的姿态,可能是装的。

    但能够一装这些年,那也是他的本事。

    当年淳嘉在纪氏手里,装的还少吗?

    身为帝王,在这宫里当了足足八年的富家子。

    还是一个不当心说不得就要被纪氏暴毙的那种。

    故此皇帝从来不讨厌表里不一,尤其是自己的继承者,若是没几分手段,凭什么驯服前朝后宫?

    “安妃这会儿还在卧霞楼闹么?”天子因着云风篁提到往事,倒是对三皇子也加深了许多印象。

    这个儿子跟他少年时候的经历有许多共同之处。

    甚至在养母这一件上都惊人的仿佛。

    淳嘉的养母袁太后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之余,也对袁楝娘宠爱无比,以至于淳嘉自幼就下意识的哄着袁楝娘,来得到袁太后的赞许与认可;而顾箴也是十分喜爱三皇子,但为了家族为了前途,却也是坐视十皇子欺凌三皇子……

    淳嘉虽然不至于因此就撇开对这儿子十几年来的冷落,认为储位非他莫属,但也对三皇子抱着很大的期望。

    毕竟天子自己有着经验,苦难之中磨砺出来的皇嗣,比起被母后或者母妃保护得风雨不透里长出来的好资质的皇子,不知道要强多少。

    ……不强的早就倒毙在苦难之中了。

    他说了会儿三皇子,总算想起来贵妃之语,沉吟片刻,问道,“若是回去了,着她来朕这儿一趟。”

    左右都吃了一惊,天子已经好多年没有单独召见安妃了。

    上一次还是……他们都记不清楚了。

    今日哪怕是因为贵妃提起来,哪怕有其他事情,今日之后,只怕前朝后宫,都要以此好生议论一番。

    安妃自己都很意外,十几年过去,年轻时候的不甘愤懑仇恨狂怒……都在岁月之中被研磨成灰,尔后从指缝滑去,握也握不住。

    她也被迫接受了跟淳嘉青梅竹马二十几年,最终输给了新进宫的敏贵妃,从此从他的心尖上,跌落成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只是看着姑姑面子才给的安妃。

    可能是到底上了些年纪的缘故罢,安妃这两年心情倒是平静了很多,不是年轻时候动辄大闹的冲动了。

    当然也许是有了年岁,没从前的精神劲头了……

    去醒心堂的路上,安妃这样想着。

    她知道自己再无复宠的可能,不然敏贵妃根本不会让她活到现在。

    这会儿奉诏前往,也没拾掇。

    于是淳嘉看到的安妃,就是宫闱里难得一见的灰扑扑的,由于之前毁容过,她面上长年系着丝巾,眼下到了御前也没解下来。

    皇帝没在意,只温言说道:“好些日子没见了。”

    这话说的随意,仿佛彼此之间从无芥蒂恩怨,也从无亲密无间,只不过是一位寻常的故人,在分别多年之后,偶然重逢,那样带着友善与缅怀、那样毫无罅隙的问候一句。

    安妃自觉被他冷落多年,已经伤得够彻底,此刻也不禁又是一阵心口疼。

    他……他怎么就能?!

    就在上一次两人单独会面时,淳嘉好歹还有些烦躁厌倦,那种不想见到她、嫌弃她厌烦她的神情举止,纵然也不是什么好回忆,可至少……至少证明她在他心目中还是特别的。

    因为她是他幼年到少年里唯一的女伴,是唯一的青梅,也是他曾经的未婚妻……

    她到底是特别的。

    特别到敏贵妃纵横六宫无敌手,肆意逼杀后妃时,对她也不过是夺宠之后,照样给予高位,好吃好喝的荣养着,不敢真的赶尽杀绝……不是么?!

    可现在,淳嘉的态度让她恍惚觉得,当年那些一起成长的事情,难道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他坦然自在的仿佛两人顶多是乡里乡亲,而不是,曾经互许婚姻、同床共枕。

    安妃喉咙里到底滚出一声哽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的失去一样,一瞬间心口都是空空落落。

    她知道淳嘉如今是彻彻底底的将她放下了。

    不似从前,哪怕对她没了男女之间的爱慕,也还有长年相守的宛如亲人的情分,以及习惯。

    现在……

    他已经习惯没有她。

    甚至也不需要她充当亲人的存在了。

    天子自幼丧生父,与生母被隔绝,在扶阳郡的王府里,他一度只有慈母皇太后跟她。

    但现在,他有三宫六院,有数十皇嗣……

    安妃心里密密麻麻的痛,她不愿意再想下去。

    强行露了个笑容,无暇去想这个笑有多悲怆多勉强,袁楝娘低声说道:“陛下见召,不知有何吩咐?”

    她没有尝试责问、委屈、哭泣、抱怨、愤怒、指责……因为知道已经没有意义了。

    大权在握的天子根本不是她能够置喙的,他心里没有了,她再怎么不甘心又能如何?

    安妃现在只想赶紧将事情说完就走。

    此刻的醒心堂对她来说,多待一刻都是一种巨大的煎熬与难堪。

    “贵妃说你欲收养敬婕妤宫里尚未落地的皇女?”淳嘉缓缓说道,“你宫里这两年想来也是寂寥,却怎么想起来抚养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