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闻言微微一惊，说道：“娘娘，十五殿下年纪尚幼……这？”

    十五皇子是淳嘉十三年初夏落地的，而如今是淳嘉十五年，距离他生辰还有数日。故此号称是三岁了，满打满算，其实还不到两周岁。

    在清人看来，这未免有些太过心急了。

    毕竟当初秦王跟昭庆提前进学，也是正儿八经三四岁的时候。

    “本宫如今还吃不准十五的资质。”云风篁沉着脸，说道，“但目前看来，不算愚笨，却也不觉得十分聪慧。既然如此，那只有笨鸟先飞。不然的话，难道叫他步上秦王的后尘，往后做个纯粹的孝子？”

    秦王做孝子，云风篁虽然有点儿失望，但还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这不是亲儿子。

    甚至都不是记在她名下的。

    将来要是秦王登基，贞熙淑妃云霜腴得比她还先被尊为太后，这叫她如何能忍？

    所以云风篁嘴上说着对秦王惋惜的话，其实对于这个结果，只是稍微遗憾了下，也就坦然认了。

    七皇子跟九皇子的聪慧，在她看来，好与坏，目前还不好界定。

    只有亲生的十五皇子，云风篁是打从心底期盼他聪慧机敏，像淳嘉或者像自己都行。

    要是这孩子天赋不行的话，那她真正要吐血。

    毕竟再没有什么利益关系，比亲生母子更稳定可靠的了。

    这孩子是她可以最放心的支持的，她当然也最偏袒他。

    问题是资质这种东西真的不好说。

    比如她自己，跟谢风鬟都是谢蹇的亲生女儿。

    还是一个母亲手里养出来的。

    然而谢风鬟那种情况，所碰见的困境，在她眼里压根不算事。

    但谢风鬟非但自己没熬过来，还大大连累了家族。

    她就怕自己这迄今仅有的亲儿子会是谢风鬟那样的，那真的……太绝望了。

    清人到底不忍心，说道：“可是殿下这么小，若是太早进学，会不会耽搁长身子骨儿？”

    “……叫太医多上点心罢。”云风篁沉吟了会儿，说道，“他的舅父们都在为他拼命，他自己凭什么坐享其成？再说了，玉不琢不成器。本宫也不会说一上来就逼他如何如何，只是想抢先一步罢了。”

    顿了顿，“对外就说，十五看着兄姐们都在进学，心生好奇，也闹着要去学堂。本宫怕他胡闹，这才意思意思的教他几个字。”

    不然显得她多么野心勃勃一样。

    这要是十五将来学业有成，也还罢了；要是这孩子不堪造就，最终还是不如其他聪慧的皇子，那才是个彻底的笑话。

    半晌后，十五皇子被领到云风篁跟前。

    这孩子跟其他皇嗣一样，因着生身父母的好姿容，长了一副极可爱讨喜的相貌，乌溜溜的大眼睛紫葡萄似的，肌肤白嫩如堆雪，因着年幼，眉眼没长开，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若是换上女装，说是皇女也不违和。

    作为云风篁唯一的亲生骨肉，宫人们照顾他当然也是格外的尽心。

    有事没事都会教导他亲近生母。

    故此虽然云风篁平素诸事缠身，能够陪伴他的时间不多，但十五皇子对生母还是十分依恋，才见面，奶声奶气的行完了礼，就张开手臂迎上来，想要抱。

    云风篁抱起他哄了哄，就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引到进学上，逗弄道：“你皇兄皇姐如今都能够识文断字了，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岂不是显得不如他们？母妃今儿个就教一教你，好不好啊？”

    本来想着这么点大的孩子最好糊弄不过，谁知道十五皇子先是咯咯笑，不回答。

    被她连续追问了几次，才将头朝旁边一扭，说道：“不，儿臣不学！”

    这让云风篁大为意外，甚至心里都“咯噔”了下：难不成，自己当真如此悲催，摊上个不是念书的料？

    她试探性的问：“为什么？”

    “因为大皇兄说了，儿臣七岁进了学堂之后，功课多的是，这两年，一定要好好儿玩耍！”十五皇子年纪小，口齿还有点儿嗲，但他很不喜欢嗲声嗲气之后引人发笑的情况，故此吐字缓慢也要努力将音调放准了，此刻就吭哧吭哧道，“儿臣所以不要学，儿臣要玩！”

    云风篁：“……”

    公襄穰你这个混账东西！！！

    自己不学好，还带坏我的儿！！！

    你要不是本宫一手带大的，平素还算听话，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她在心里咬牙切齿了好一阵，方才换上一副笑脸，含笑说道，“你听你大皇兄胡说，那是他自己惫懒，其实进学再好玩不过。你看你大皇姐可不是最喜欢去学堂了？”

    这是真话，昭庆从来没怕过进学，毕竟她资质好，课业佳，每次上课都会被称赞。

    先生考核完了也都是赞扬的话，连淳嘉跟云风篁对她的肯定，都因为课业增加了许多……昭庆公主当然会喜欢学堂。

    然而十五皇子振振有词：“大皇姐去的是女学，儿臣……儿臣是大皇兄那边的学堂，儿臣听大皇兄的！”

    这逻辑没毛病……

    但本宫为什么这么想抽这混账东西呢？

    云风篁暗自磨牙，她预感到，自己这亲生儿子，可能比预估的还要聪慧点儿，毕竟傻点的孩子，早就被哄得去书房里拿起预备好的紫毫了，而不是在这里跟亲娘理论。

    只是，这小子聪慧归聪慧，肯不肯用在正途上，真的不好说！

    “那你看你七皇兄呢？你七皇兄也很喜欢学堂的。你大皇姐跟你七皇兄都喜欢学堂，只你大皇兄一个不喜欢，可见你大皇兄不对！”

    十五皇子闻言咬起了手指，若有所思。

    云风篁觉得有门，急忙又道：“而且你九皇兄也喜欢学堂！”

    “母妃！”她想着这孩子应该被说服了吧？

    结果十五皇子倏然一把抱住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甜甜说道，“皇兄皇姐都去学堂，儿臣留下来，陪母妃！”

    云风篁：“………………”

    本宫要不是就你一个亲儿子，本宫能当场打死你！

    她心累的将这儿子拎下去，吩咐道，“带他来书房，先从描红开始学！”

    贵妃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就是个顽皮的，跟他讲道理，他有的是手段偷奸耍滑！

    有那闲工夫同他蘑菇，不如直接镇压了省事。

    果然，十五皇子被强行按坐在小书桌前，由亲娘看着学描红，顿时眼泪汪汪。

    他先是尝试讲条件：“母妃母妃，儿臣写一笔是不是就可以了？儿臣年纪还小！”

    云风篁冷着脸：“不行！”

    十五皇子嘟起嘴，泫然欲泣的望着她。

    见云风篁非但没有心软，反而伸手摸向旁边的戒尺，他赶紧坐直了点身子，讨好道：“儿臣什么都听母妃的！”

    过了会儿，他再次伸出了试探的小爪子：“母妃母妃，儿臣饿了！”

    云风篁狐疑的打量他一会儿，侧头问宫人：“他平常这时候，要吃食么？”

    “回娘娘的话。”十五皇子跟前的大宫女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道，“殿下平素这时候是不要吃食的……”

    十五皇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索性大宫女还是向着他的，紧接着说道：“但今儿个毕竟进学了，可能损耗比较大……毕竟殿下年纪还小……”

    “算了，拿盘糕点来。”云风篁琢磨了下，觉得主仆俩都想忽悠自己，但毕竟是亲儿子，她也不想显得太冷酷。

    所以考虑片刻，还是吩咐休息会儿。

    十五皇子一下子就笑开了，立马跳下凳子，噔噔噔跑到她跟前，揪着袖子将云风篁拉得弯了腰，用力亲了口亲娘：“母妃最好了！”

    云风篁尽管想做个严母，也知道这小崽子故意取悦，也不禁下意识的勾了勾唇角……

    只是冷静了下，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等十五皇子慢条斯理、磨磨蹭蹭，花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吃完三块糕点、喝了五盏茶水，仍旧没有重新动笔的意思，她总算反应过来：这不就是自己从前哄淳嘉的招数？！

    这小子倒是无师自通传承的明明白白？？？

    “够了！”贵妃面色微沉，让左右将茶点都撤换下去，“你，继续！”

    十五皇子再次来了个泫然欲泣：“母妃母妃，儿臣最喜欢您了……”

    “你今天就算最喜欢你父皇都没用！”云风篁不耐烦的呵斥道，“若是等会儿写不完，你晚膳就别用了！”

    在晚膳的威胁下，这孩子总算委委屈屈的拿起了笔，但是！

    没多久，他又要求去更衣！

    不等云风篁发作，十五皇子特别委屈特别理直气壮的说道：“儿臣刚刚喝了好多好多好多水！”

    他比手画脚的，“所以一定要去更衣呀！不然，不然……儿臣就……这是在母妃跟前失仪，母妃母妃，儿臣好难受……儿臣……”

    “……你去吧！”想想这家伙刚喝水是挺多的，云风篁叹口气，只能准了。

    然后等这儿子更衣的功夫，她在认真思索一件事儿：十五皇子到底是无意之中喝了那么多的水，还是，故意的？？？

    本宫是想要个聪慧机灵的孩子，但总觉得这孩子跟本宫想象的不太一样……

    云风篁脸色有点儿变幻不定，是想起来自己幼年时候给亲娘添的堵，那会儿江氏不止一次被气得拍案而起，然后在左右苦口婆心的劝说跟阻拦了慢慢的缓过来……总不至于在十五身上报应回来罢？

    她小时候不懂事啊不能怪她的！

    ……好吧，她小时候很多都是故意的，但这也不能怪她啊！江氏后来都不怪她了！

    云风篁心虚的缩了缩脑袋，回过神来，就发现，十五离开的时间……有点儿长？

    这都又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贵妃面色阴沉，让人去找，宫人去了好一会儿，才带着气喘吁吁、双颊绯红、头发上还沾了点儿草屑的十五皇子。

    “母妃母妃！”不等贵妃发作，十五皇子就先声夺人的扑到她怀里，伸出小心翼翼合拢的双手，宝贝似的圈了个羽毛尚未丰满的黄鹂幼鸟，“母妃您看，这是儿臣去更衣时在路上看到的，是不是很可怜？儿臣觉得它好可怜哦，离开了父皇母妃！儿臣想到自己要是看不到母妃就好难过……所以儿臣去给它找母妃了！”

    云风篁面无表情看着他。

    十五皇子一脸无辜的跟她对望。

    片刻后，云风篁忍住给这小子一拳的冲动，问服侍他的宫女：“为何去了这许久？”

    宫女犹豫了会儿，见贵妃神情越发冷漠，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回娘娘的话，十五皇子更衣毕，闹着要去花园走一会儿，之后就……就不肯跟婢子回来了！后来婢子说，这许多辰光过去，娘娘这边一准等急了，皇子就爬上树，从窝里抓了这只黄鹂幼鸟出来，说是娘娘一定会被骗住的！”

    云风篁：“……………………”

    她眯起眼，低头看向亲儿子。

    十五皇子低下头，思索了会儿，眼中泪光渐渐泛起，抽噎几下，娴熟的开始了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