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自不知道柯淙杀子的细节，因为柯家并无女儿入宫，大部分妃嫔对于这消息只是略作惊讶，并没有很在意。

    也就皇后跟贵妃，十分关注。

    “靖宁侯真是心狠，好好的一个嫡子，说杀就杀了。”顾箴微微蹙眉，叹道，“他这是在逼我顾氏啊！”

    之前她侄子煽动部分定北军反叛，昭武伯亲自前往招降，原本也是一件引起朝野轰动的大事。

    只是跟着就是会州城破，一城之人惨遭屠戮。

    相比之下，顾氏一个子弟搞出来的不算大的叛乱就不算什么了，竟然就此销声匿迹，到现在都没个确切的说法。

    本来皇后也好，顾氏也罢，还想着设法将人保下来……

    现在好了，柯定什么都没做，就是被人说动了想养寇自重而已，就被柯淙给杀了。

    大家都是武将，都是嫡系子弟，柯家能杀子自证清白，完了还要上表请罪，你顾氏就没点儿表示？

    那你们顾家是什么居心！

    顾箴这会儿当然是顾不上心疼肯定保不住的侄子了，她担心的是，柯淙这么一手，简直是踩着其他所有武将人家表忠心。

    淳嘉会不会因此对她的娘家产生恶感，继而将柯家列为继后备选？

    她如今对云风篁虽然忌惮，心里却还是有点儿底气的，这底气主要来自于淳嘉对公襄氏江山的看重。

    而云风篁的出身天然是个劣势，这一点，这位敏贵妃再怎么聪慧机敏，都无法抹平。

    但柯家女就不一样了……

    “娘娘别担心，伯爷那边，一早说了，等此番战事告一段落，自然会给陛下一个周全的交代。”左右见状连忙劝慰，“伯爷自来清醒，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就算父亲没跟本宫说过要怎么做，本宫心里还没数吗？”顾箴苦笑出声，“无非是交还兵权解甲归田罢了……但若是如此，他日储君没了外家扶持，全靠陛下心意立足，也未必保险啊！”

    毕竟皇帝迄今对十皇子跟十二皇子，到底只是在意，不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他是从最初就决定立嫡子，所以只要是康健的嫡子，皇帝就会重视。换个人做嫡子也无所谓。

    不像秦王跟昭庆，尽管淳嘉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并非完美无缺，也在紧要关头放弃了他们，但他心里，对这一双子女，是有着喜爱的。

    要是换人来做皇长子皇长女，就不一定有这个待遇了。

    这种情况看起来，嫡子似乎也不是没有依仗。

    因为天子心志坚定，并不以自己的宠爱肆意而为。

    可是顾箴自己就是这样的处境里出来的：淳嘉不喜欢她，却始终确保她的后位。

    她太清楚这种滋味有多么难熬。

    而纵观她的经历，她是淳嘉大婚时候就进宫的，初封瑶宁夫人，之后长达八年的时间里，她一直都是瑶宁夫人。

    皇帝对她不亲近也没什么宠爱的意思，元后纪凌紫作为纪氏第三代凤主，驾驭六宫的能力几近本能，除了跟贞熙淑妃比较亲近外，其他人都因为她当时摄政王的阵营，保持距离，态度冷淡，甚至私下里还很有一些倾轧。

    她就这样被冷落排挤了八年，在那之前，作为顾氏的嫡女，也曾是掌上明珠，金尊玉贵。

    但那八年的经历，几乎打掉了她所有的自命不凡。

    然而心酸还没结束。

    元后虽然傲气，但也因为傲气，她其实在没受到挑衅的时候，不会故意使用下作手段，整治妃嫔。

    只是异军突起的敏贵妃，可不是省油的灯。

    至今想起来当初在云风篁手底下的日子，顾箴都觉得百味陈杂。

    后来突兀的做了皇后，连敏贵妃也在她面前下拜行礼，每日问安……但顾箴并没有品尝到什么扬眉吐气的感觉。

    因为敏贵妃吃的亏也仅此而已。

    她仍旧是皇帝的心肝儿，顾箴什么都不能怎么样她，不但要看着她分润本该完全属于自己的后权，甚至许多事情许多场合，都要向她让步……

    好在之前那些年的夫人生涯，已经教会了她妥协与隐忍。

    最主要的是，她已经在这宫里挣扎了这么多年，如果不顺应淳嘉的意思，做个合乎他心意的皇后，还有其他更好的路吗？

    并且这个皇后固然做的憋屈，可是皇帝大婚时候的老人里，如崔怜夜之流，已经很羡慕她了。

    毕竟崔怜夜如今也不过是淑妃罢了，且还没有宫权。

    总而言之，顾箴有着这样摸爬滚打的经历，尚且时不时的被贵妃气得直哆嗦、为皇帝的偏袒感到心酸。

    十皇子跟十二皇子将来如果也面临着淳嘉“朕都把储君之位给你们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难道你们就这么容不下兄弟”、“你们得了储君之位，这是君父能给儿子最好的东西，却连些许宠爱都不想给兄弟，简直岂有此理”……哪怕有自己在旁循循善诱、苦口婆心，他们能忍个一次两次，能一直忍耐下去么？！

    顾箴徐徐吐了口气，她觉得不可能。

    毕竟，就算是她，也是崩溃过多次，甚至是当着皇帝的面失控的。

    淳嘉心里没有她，对她的歇斯底里也无动于衷。

    但正宫跟子嗣是不一样的。

    皇帝对顾箴的期望不是很高，可他这样的天子，对自己将来的继承者，冀望却不可能低了去。

    到时候如果他不满意十皇子十二皇子了，在这种情况下又觉得柯家做后族比顾家合适，会怎么样呢？

    他会不会立柯家女为后，另择生母出身寒微的皇子为嫡子？

    反正如今皇嗣多，并非皇后亲生的嫡子，既珍贵又不珍贵。

    珍贵是嫡子的名份无论如何都值得掂量，不珍贵是这种过继来的嫡子，皇帝说谁是谁就是！

    顾箴一时间心惊肉跳。

    而此刻的绚晴宫中，不知就里的云风篁心情倒还算放松，她是很期待这场战事的。

    不为别的，只为谢氏上下的血仇，也是为了谢无争跟谢细雨能够借机博取功劳。

    原本听说韦纥主动求和，而且还献上诃勒眷属旧部，她还担心国朝会妥协，就这么不了了之。如今柯淙这么一手，国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罢战了。

    毕竟出征统帅连亲生的嫡子都杀了，国朝要是还装聋作哑，怎么教人看得起？

    尤其淳嘉本来就不是什么怯懦之君。

    前朝很快再次传来消息，淳嘉与重臣们紧急磋商后，果然宣布拒绝了韦纥的求和，命令柯淙继续追击细珐部，理由就是细珐竟然胆敢打着求和的旗号，离间大将与朝廷的关系，实在是居心叵测罪大恶极！

    淳嘉当朝亲自历数细珐二十八条大罪、七十九条小罪，其中最核心的一点就是：当初细珐并非其父穆鄂的嫡子，也不是长子。

    其母只是穆鄂跟前的一个女奴，偶然承幸之后生下来细珐，从小到大，直到穆鄂身死，都没怎么正眼看过这个儿子。

    他就不是前可汗想要的继承人！

    后来因为诃勒谋逆，弑父弑兄，穆鄂的大阏氏及诸多子孙仓皇四散，细珐趁势崛起，打着为父报仇的幌子，骗取了国朝最精锐将士的远征。

    结果国朝帮他报了父仇，他不但假扮诃勒旧部袭击会州，残害国朝黎庶，还打着求和的旗号，挑拨国朝君臣不和！

    这简直就是白眼狼中的白眼狼，忘恩负义到极点！

    我国朝泱泱大国，礼仪之邦，自然不会无端侵扰他国，这种事情，一般都是韦纥做的。

    所以我国如今，就是堂堂正正的，讨伐细珐！

    云风篁听到这消息原本还有点儿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她是比较相信谢无争的能力的，而且自己至今帝宠在身，哪怕靖宁侯也算位高权重，可靖宁侯也没必要得罪她不是？此番出战，几个兄弟想必多少有着收获，就盘算着到时候要怎么说服淳嘉重用他们。

    这日晌午后，淳嘉来了绚晴宫。

    这让云风篁颇为诧异，因为想也知道，这才宣战，皇帝一定十分忙碌。

    淳嘉解释说是来看看晋王的：“当初秦王跟昭庆仿佛一忽儿就长大了，朕回忆他们蹒跚学步时的模样，竟然不记得什么。如今可不能错过了十五。”

    当时他刚刚当爹，因为从前在纪氏手里时，但凡他有个亲生皇子，只怕早就被去父留子，纪氏继续扶持幼主登基，放放心心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了，淳嘉彼时才脱险境，心态还没完全抽离出来，对秦王跟昭庆实在谈不上兴趣。

    更不会主动亲近，都是云风篁想方设法推荐俩孩子，他才勉为其难的同他们亲近会儿。

    而小孩子要讨喜，总得会说俩句话，会走能跑，故此皇帝对长子长女的印象，比较清晰的都是三五岁时候了。

    此刻这么说，云风篁也有些高兴，连忙叫人抱了晋王出来，陪皇帝一起逗弄。

    晋王如今满周未久，因为之前出花的时候年纪小，一个宫婢就能轻易按住，晋王压根没机会抓破肌肤，痊愈后只落下了在日光下凑近了细看才能发现的些许痕迹。然后这些日子将养下来，越发难以察觉。望去就是玉磋粉酥的一团，大大的眼睛，紫葡萄似的，看起来十分灵动。他脾气不错，谁都可以抱，谁抱都安安稳稳，用清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天生是个懂得享受伺候的，天生的贵人。

    这会儿被皇帝搂在怀里，颇为自在，两只小胖手攀着淳嘉的手臂，悠然吐着泡泡。

    “这孩子倒是个大度的，朕记得昭庆幼时就认人，有段时间不爱让朕碰。”皇帝掂量了下这十五子的分量，含笑说道，“这孩子却不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