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族灭内情
云风篁长长吐了口气,觉得谢氏覆灭,委实有点儿扑朔迷离,未必不是藏着什么自己所不能见解的真相。
无奈的是,谢氏门第寒微,她再怎么得宠,到底一介宫妃,前朝那边都不怎么伸得过去手,遑论边疆了。
不过,倘若当真想知道更多讯息的话,似乎定北军中,她也不是全没认识的人……
想到戚九麓,云风篁面色复杂。
从当年拒绝他之后,她就下定决心,这辈子不拘自己沦落到什么地步,也绝对不会再找他了。
但关系偌大谢氏覆灭……
敏贵妃思来想去良久,最终叹口气,还是狠狠心掐灭了同戚九麓联络的打算。
虽然她觉得,就算戚九麓变心了,凭着两人往日的熟稔,她也能揣测出一二,进行判断,但……这人为她付出众多,她要是这会儿再拖他下水,仅存的良心实在过不去。
只是她歇了寻戚九麓的心思,不两日,却有使者打着谢无争的旗号前来,照了面之后,以眼示意她屏退左右,方才吐露真相,说是戚九麓派来的。
“本宫自从同戚氏退亲后,两家再无什么来往,他让你来做什么?”云风篁看着对方拿出来的信物,认得的确是戚九麓早年随身之物,但仍旧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且不说这些年过来,戚九麓是否对自己由爱转恨,就说戚九麓的妻子晁静幽,跟她是老对头了。
哪怕戚九麓不喜欢这妻子,可两人女儿都有了,晁静幽总不至于连他几件东西都拿不到手。
那晁氏可是被皇帝策反过的,在纪氏垮台里立下来过大功。
谁知道是不是觑着这个机会想拿了云风篁的把柄,去跟淳嘉揭发?
故此云风篁神色冷淡,只道,“不管是什么事儿,总之同本宫都没什么关系,你且下去罢。”
那使者也不诧异,上前两步,小声道:“娘娘,您那月白绉纱的萤囊可还在么?”
“……”云风篁微微挑眉,这事儿,却不可能是晁静幽晓得了,除非,戚九麓跟晁静幽冰释前嫌,夫妻一体来坑她。
不然晁静幽哪怕打听到戚九麓夤夜捕捉萤火虫,也不可能知道月白绉纱这样的细节。
她默然片刻,最终说道,“他让你来做什么?不是说了,再无瓜葛?”
使者缓声说道:“若是寻常事自然不敢打扰娘娘。只是关系谢氏上上下下诸多人命,就算不提我家公子同娘娘往日的情分,冲着谢氏与戚氏一向同在会州的桑梓之谊,我家公子也不敢置身事外。”
云风篁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想必以娘娘的聪慧,已然察觉到前番会州城破,谢氏损失格外惨重,远超其他大族。”使者轻声说着,“实际上,当初这事儿尚未报来帝京,会州那边,就有所发现。我家公子当时不便出面,只能私下告知江氏家主,也就是您的嫡亲大舅舅江眕。请他出面为谢氏讨个公道……”
江眕是云风篁生母江旷的同胞长兄,论年纪比江旷长了六七岁,兄妹俩感情很好,毕竟江家老夫人是出了名的会教孩子,膝下诸儿女成婚之后没有过的不好的。
儿子且不说,女儿如江旷之流,就算不是丈夫所爱,也牢牢掌握着后宅的权力,进而影响到前头,在夫家有着相当崇高的地位,在外也有着极好的名声。
这样一位老夫人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亲生骨肉们有什么龃龉。
当年谢风鬟的事情出来,江眕是率先站出来支持妹妹、外甥女的,他这样的表态,大大缓解了母女俩当时面临的压力。
后来因为戚氏到底还是退了亲,江旷担心女儿留在北地,就算有她以及江家的庇护,少不得到处受委屈,若是熬个三两年之后,还是说不到好人家,却是平白耗费了青春年华,甚至耽搁一辈子,最终决定送女儿前往帝京小姑子家寄养,在帝京寻觅如意郎君。只是江旷跟谢氏也不是很熟,虽然知道谢氏的秉性,不是那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可寄养孩子,跟临时过来做客是两回事。不免有些不放心。
为此她是专门回去娘家,同江家老夫人,以及江眕等人反复商议过的。
那会儿江眕曾提醒妹妹:“你家十七自小虽然娇生惯养,但教诲待遇一如嫡子,所以就算如今年纪还小,容貌气度城府却没得说。要不是你那庶女惹出来的事情,这孩子就算高嫁进那些累世公卿的名门望族里去,依我看也没有撑不住的。只是孩子到底才十二岁,若是从现在起就处处被打压,处处被奚落嘲笑,偏又理亏不好还嘴,不然越发坐实了你不会教养孩子,两个女孩子都没教好的攻讦。到时候,只怕这十二年苦心养成的气度心境,都要付之流水!”
“若是送去帝京,那边没人知道来龙去脉。纵然寄人篱下,有些打压,以孩子的聪慧,未必应付不来。”
“怎么也比留在会州,从此只能忍气吞声到底,不敢还手的好。”
这话说服了原本不太舍得她远离的江家老夫人跟江旷……
云风篁眼神恍惚了一下,方才继续问下去:“大舅舅可出这个头?”
使者低声说道:“自然是不会推辞的,而且寻了好些地方好些人问。甚至还抬出了郡马的名头……只是乱军之中,没什么凭据留下来,最终靖宁侯亲自出面,给江家家主的解释,就是娘娘深得上意,才貌双全的名声,也广为人知!韦纥卑鄙无耻,兵犯会州,那么破城之后,最感兴趣的,自然……自然是谢氏族人。只是谢氏刚烈,在城破之际,族中女眷,便几乎全部以死卫节!韦纥未能如愿以偿,故而恼羞成怒,专门针对谢氏……”
云风篁打断他的话:“韦纥纵然有这个心,他们认识那许多谢氏族人?就是本宫这个在谢氏长到十二岁上才离开的嫡出女,除却主支之外,旁支远宗,不仔细叙上半晌宗谱,本宫都未必认得自家人!而且,主支这边,也只是认得自家血脉罢了,下仆却也只对平常来往的同族近侍眼熟些。为什么连忠仆带走的孩童少年,也未能幸免?”
这根本不是人生地不熟的韦纥能够办到的事情!
“……”使者踌躇了下,是那种不知道该怎么表述的为难,定了定神,才说道,“娘娘恕小的直言:谢氏有这样的遭遇,却连江家家主也没有将事情闹大,其实,其实也是因为,献城之人里,有谢氏远支子弟。”
“这事儿本宫知道,你的意思是,是那远支子弟出卖了偌大谢氏?”云风篁冷然道,“他这么做图什么?谢氏若在,他此举虽然不能幸免,父母妻儿,兴许还有族中照拂。如今谢氏没了,他孑然一身,难道还有什么好下场?!又或者,谢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以至于他心心念念,要这样铲除谢氏?!”
至于后面这种可能,说实话云风篁是不太相信的。
因为她从十二岁离开谢氏至今也才过去十年罢了,家主还是她亲祖父,想必族中一应事情,大抵如前。
只看谢氏讲究细水长流的祖训就知道了,他们对自己同族并不苛刻。
毕竟是指望在会州长长久久的下去的,不好好笼络家里人,这不是等着其他家族爬到他们头上去?
再者谢氏这些年来也没什么过不去的矛盾,主支钱财有着富余,时常帮补远支。彼此之间关系总体和睦,至于私下里的恩怨,人多了不可避免,但大抵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又或者意气之争,并没有那种不共戴天的恩怨。
要是有,族里耆老们也不是吃干饭的,必然要出面的。
使者叹口气:“这却是我家公子要小的来给娘娘解释了:娘娘可还记得,当初,我家公子曾经奉命扫荡北地,清除盗匪之流?那会儿,我家公子接到禀告,谢氏也有人掺合其中。公子他当时职责所系,乃是秉公处置的。”
“本宫知道。”云风篁心头一跳,说道,“这事儿,本宫想着,任何明事理的人,都不会怪他。”
她也确实没怪过戚九麓。
哪怕这事儿在当时让她有些没脸……但,云风篁至今还是要说,谢氏人丁兴旺,故此很难不出现良莠不齐的情况,有些血脉相系的族人的所作所为,云风篁自己都想清理门户。
使者苦笑:“那献城的谢氏子弟,就是当时缉拿盗匪时的……余孽!其实在当时,那人也该被拿下狱的,只是其父早丧,其母膝下只得二子,他长兄证据确凿,罪无可恕,故此主动将一干罪行全部揽下,一口咬定兄弟是清白的。会州刺史,还有公子,心里有数,然而念他们作恶多端却的确纯孝,提审几次,见其长兄都不肯改了口供,当时朝廷又有着催促,于是也就将其长兄斩首,将他当庭打了些板子之后,便放了回去。”
“那人回去之后,用心侍奉寡母。”
“听闻谢氏主支还有着训诲,当然也送了些柴米之类过去。”
“反正当时没人发现有什么问题,过了些时间也就不在意了。”
谁能想到,这人转头就跟韦纥联络上,乃至于将整个会州、将自己家族都卖了?
在城池告破、偌大家族四出奔逃之际,想从混乱之中辨认出谢氏族人,这一点连毫无防备的云风篁这个主支嫡女都做不到,哪怕是谢无争谢细雨这些嫡子,估计也不行。可见那人是很早之前,就有着这样的恶意,提前记下来主支上上下下的形貌模样,乃至于坐骑。
“靖宁侯那边点破了这一点,江家家主也不好再同定北军计较。”使者继续说道,“只能同我家公子商议,私下彻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主支待那孤儿寡母不算苛刻,在他们兄弟年幼时,免了其佃租,逢年过节还有着补贴。后来他们到了年岁,还去族学里念过两天书。只是兄弟俩都不是读书的料,按照族里规矩,也就不让他们继续去了。”
毕竟这时候念书是极为费钱的事儿。
别说谢氏了,就是洛氏殷氏这些人家,太偏远的支派,也不可能保证所有族人都能够入学的。
所以如谢氏这样的乡间大族,虽然设有族学,但强制性教导子女的,只有主支嫡出。
是的,像谢风鬟,哪怕是谢蹇亲生女,因为是庶出,要不是江氏要用她做牌坊,其实也没有受到教诲的资格。
只有云风篁这种嫡女,不管江氏是否相信女子无才便是德,按照谢氏的规矩,到了年纪就必须送去族中学堂开蒙。
至于旁支,家境还可以的,自行出钱,爱送多少进族学都成。家境不好的,到了年纪由主支补贴,也送进去念两天,但是一旦表现不好,被认为不是这块料,就会被迅速打发走,免得浪费了学堂的人力物力,耽搁了更有天赋的孩子。
这么做可能不那么公平,但让谢氏主支承担所有旁支的进学费用那也不可能。
而且在这般时候,读书本来就是少部分人才有的机会。
两兄弟被学堂打发走后,族里按照代代传承的默契,又由长辈给他们张罗了一些差使进行尝试,好让他们能够奉养老母,再攒些钱预备娶妻。
但:“两兄弟天性顽劣不肯学好,谢氏先后着他们做过许多正经行业,甚至瞧他们好勇斗狠,还曾想推荐到主支做家丁……”
别看家丁是下人,对于远支来说,能够给主支当差其实是肥缺了。
尤其是派遣到的主子在主支得宠还前程远大,那少不得要争破了头。
因为他们这种自己人,只要有些才干,主支肯定不会吝啬赏赐以及重用。
晋升根本不是外人,以及家生子能比的。
到底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同族。
云风篁静静听着,使者说的非常详细,两兄弟性-子都有些桀骜不驯,又不愿意蹉跎吃苦,总之他们起初还肯尝试一下长辈们推荐的正经营生,后来就没了兴趣。整日在外头游手好闲,没钱了就到处去借,甚至有几次打着同族殷实人家的旗号在外面借贷……最终还是族里出面帮忙解决的,当然解决完了少不得打骂一阵。
那时候并没有发现他们有这样狠辣的心思,不然,族里也不是傻子,不可能说放任不管。
反正他们游荡了一阵之后,在差不多十四五年前,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弄了银钱来,一下子发达了,不但将原本的祖屋推掉起了新房,还买了俩小丫头伺候寡母。
更财大气粗的给族里添补了许多用度。
族人意外之余,少不得询问缘故,他们只说同人做生意赚的,至于怎么赚的,同哪些人做生意,做的什么生意……却都闭口不语。
“现在想来,应该当时就混迹草莽了,只是兄弟俩也有些本事,事情做的滴水不漏,谁能想到那许多呢?”使者叹道,“反正大家好奇了一阵,见他们不肯说,只道是怕被抢了财源,也就不打听了。”
之后就是,这兄弟俩陆陆续续的有着进项,家境看着日渐殷实,不但对寡母的奉养更上层楼,还各自说了乡里出挑的女孩子为妻,正儿八经将日子过的红火。
只道那日戚九麓登门拿人,十里八乡才知道他们羡慕多年的谢氏旁支子弟,竟然多年在外为匪。
“十四五年前啊……”云风篁若有所思,道,“那不是陛下登基前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