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朕心悦你
淳嘉分明的一怔,旋即叹口气,道:“阿篁,不是朕帮昭武伯说话,但……顾芳树为何要这样做?朕说句实话你不要生气,谢蹇无论是生是死,于顾氏这样的门第,有何紧要?他却何必要得罪你呢?再说了,如果他真的想置谢蹇于死地,何必还要同意韦纥的请求,进行谈判?当时定北军上下群情激奋,再加上谢氏几乎族灭……他就算直接拒绝了,其实大义上头,也不是很好责怪他。”
这是实话,作为人质的谢蹇,自己的父母兄弟子侄全部死在了韦纥手里,至少明面上如此。
他当时也是不能开口,不然他都不好说出求饶的话来。
否则传了出去,那就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向杀害全族的凶手服软,往后也是颜面扫地,甚至连累贵妃等残存的谢氏血脉了。
“因为妾身这经年以来改变极多,连陛下都颇为怀疑,何况顾氏?”云风篁泪痕未干,目光炯炯,不错眼的盯着淳嘉,沉声说道,“顾氏找不到妾身的错处,那么就只能逼着妾身出错!试问还有什么事情,比得上杀父之仇,更能叫妾身方寸大乱,从而不管不顾,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的?!”
“……”淳嘉心头大震,面色急剧的变幻着。
他是真没想到这一点!
这不是他不如云风篁精细,而是身为天子,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即使对云风篁已经尽量关注跟照拂,到底不可能时时刻刻处处设身处地。
而且在淳嘉的想法里,顾箴往后入主庆慈宫,最大的保障在自己,而不是在于横扫六宫,干掉宠妃!
他要是不同意,顾箴跟顾氏,哪怕弄死了其他所有后妃皇子,他也能在立下太子后,赐顾箴一杯鸩酒,送顾氏一场纪氏般的意外。
所以顾氏上下包括皇后在内,想前途无忧,心思合该花在取悦他、揣摩他、顺应他上面,而不是针对贵妃之流。
皇帝沉默良久,最终说道:“阿篁,朕以为这不太可能。皇后的性-子你也知道,她不甚聪慧,就算想到这样的毒计,她自己也没那个能耐去实行。至于顾氏……顾氏如今当家的顾老太爷跟顾芳树,都是懂事的人。他们很清楚朕的心意,朕属意嫡子入主东宫,然而对你们母子几个,也是真心实意希望你们往后富贵绵延。顾氏父子,这么点儿默契肚量,还是应该有的。”
云风篁紧紧抿着嘴,只觉得一颗心倏然沉没下去。
宛坠冰窖。
她后悔了。
她就不该天真。
是的,这一刻她甚至顾不上怨怼淳嘉没有站在自己这边。
却想着,这番话既然说出来,只怕皇帝以后都会留心着自己,以防她针对皇后、报复顾氏了!
早知道她就不该说!
刚刚都装作不知道谢蹇之死了,为什么不能继续装下去,假装对顾氏毫无芥蒂???
若非淳嘉还在跟前,她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但你的怀疑也不无道理。”淳嘉顿了顿,又说,“这样,朕让皇城司留意着昭武伯那边,若是……”
他迟疑了下,眼神冷了冷,反握住云风篁的手,温言道,“若是昭武伯当真这般心狠手辣,朕也不会偏袒,必然给你个交代,如何?”
这是真心话。
淳嘉当年背信弃义改立顾箴为后,除了看重顾箴够无能也够软弱外,主要也是觉得顾氏够识趣。
但如果顾氏当真如云风篁所言,表面上对他唯唯诺诺,乖巧听话,私下里却做着小动作,甚至对贵妃的生身之父下毒手,淳嘉就算不为了云风篁,也不会让这种人家成为后族!
前朝后宫谁不知道他对敏贵妃的宠爱?
如今就敢对谢蹇下毒手,日后是不是他撒手归去之后,他们就敢直接对新君下毒手了?!
纪氏算是外戚的反面例子了,可纪氏在神宗在位时,那也是何等乖巧温驯,真正的国朝栋梁!
淳嘉怎么可能容忍未来的后族如此表里不一?
然而云风篁被他握住的手冷冰冰的,一如她心里。
她在心中歇斯底里的大笑着,想到:是啊,你让皇城司留意着昭武伯那边,那么真相如何还不是你一言决之?你说他是清白的,必然是善后好了来说的。以本宫的权势地位、以谢氏如今的凋敝,难不成还能找到证据来推翻吗?!
“……妾身觉得自己好生没用。”云风篁垂下羽睫,轻声细语道,“做女儿,不能为二老奉养晚年;做母妃,却没照顾好昭庆,她的腿……做姑母,三个侄女儿,至今也只给猛儿寻了人家;做妃子,也没怎么好好服侍陛下,反倒总是拖累了陛下,来给妾身操心!”
皇帝正怜惜她,闻言忙道:“你说的什么话?会州之事,与你何干?要怪也是怪朕,未能庇护住治下黎庶!至于谢阔谢奣的婚事,左右她们年纪还小,等出了孝,慢慢儿挑就是。你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孩子,还怕她们没个好去处?至于昭庆的事儿,你是她母妃,朕是她父皇,她落下残疾,难道朕就没责任了吗?而且,朕从来不缺伺候的人,哪里用得着你亲自服侍?”
他语调放软,柔声说道,“朕心悦你……你毋须胡思乱想,朕只遗憾自己未能好好儿庇护你跟谢氏。”
“……”云风篁一个字都不信,面上却兀自楚楚,隐忍良久的泪水无声滑落,她微微抬起点头,动容的看着皇帝,一字字道,“妾身何幸,今生能遇陛下!!!”
早知今日,当年本宫就是拿剪子划了脸、从绣楼上跳下去、勾-引云栖客去翼国公府搞宅斗,也决计不会踏入你后宫半步!!!
她心中愤恨滔天,实在没心情应付淳嘉,担心露陷,遂流露出疲乏之色。
淳嘉见状,果然劝她安置,亲自铺床掖被,照顾她躺下,又在榻边守了片刻,看她呼吸逐渐匀净,方才悄然离开。
他不知道云风篁的想法,去前头的路上一直在斟酌,最终还是不忍心,于御案后落座,就命雁引:“早先说给谢阔谢奣寻两个寻常夫婿的事儿且放下,拣那些出身好-性-子好,翁姑好相处的,物色些上来。”
雁引一惊,若只是其他妃子帮侄女儿找俩金龟婿也还罢了。
但贵妃……
他可是知道,之所以淳嘉亲自过问谢阔谢奣的婚事,就是防着绚晴宫势力过于坐大,往后尾大不掉,影响立储,乃至于影响公襄氏的江山稳固。
这会儿皇帝去了后头一趟就改了主意,这……?
“贵妃悲痛欲绝,朕心亦是戚戚。”淳嘉叹口气,说道,“尤其谢蹇虽然死了,江夫人却还没下落……贵妃在家中时,多赖生母教诲,与江夫人的感情,比跟生父的感情,只怕更为深厚!若是回头江夫人能够找回来也还罢了,如果找不回来,你说贵妃怎么撑得住?晋王还小,哪里离得开母妃照顾?左右两个女孩子,嫁谁不是嫁,朕与她们寻个好亲事,回头贵妃知道了,心里也能松快些。”
他心里有个隐忧,说实话他宁可阵前被射杀的是江夫人而不是谢蹇。
因为谢蹇毕竟是男子,就算没被昭武伯带人追上,被掳去了韦纥,以后找回来了也没什么。
关键江氏是女眷,哪怕韦纥那边觉得奇货可居对她有着礼遇,坊间的议论也未必会少。
到时候对云风篁来说,只怕又是一场锥心之痛。
为此淳嘉也不得不打破自己之前定好的规则,朝贵妃倾斜了。
他自我安慰,反正自己还年轻,皇嗣们也小。
就算此举会造成日后的隐患……日后再说罢,当年初登基时那么艰难的处境都走过来了,没道理如今大权在握,往后还有什么局面应付不过来。
倒是眼下再不安抚贵妃的话,万一贵妃撑不住怎么办?
他一直觉得自己会走在贵妃前面,可是从来没考虑过自己会送走正好时候的云风篁。
“朕乃天子,正年富力强之际,若是连宠妃都保不住,这十几年为君的磨砺,岂非是活到了狗身上!?”淳嘉如此想着,就觉得促成谢猛仨姐妹都婚姻高官显宦,也没什么了。
雁引心里觉得皇帝有点儿冲动了,而且旁观者清,他虽然不知道云风篁一早晓得了谢蹇之死,鉴于敏贵妃从前的一些举动,他有些怀疑贵妃是存心借机邀宠,引导了天子此举,遂委婉劝说了几句。
只是淳嘉压根听不进去,摇头道:“其他时候也还罢了,这般时候……贵妃怎么可能想得到那许多?你不是贵妃跟前伺候的你不知道。贵妃虽然性-子跳脱,同许多后妃不甚合得来,但对家里是真正牵挂。她才得宠时就不遗余力提携族人,还将谢猛之外的两个侄女接在膝下抚育,你看三宫六院,有几个人似她这样对娘家上心?毕竟她在谢氏的时候,也是备受宠爱。与家族之间的情分,怎么能够浅薄?这会儿她什么心思都没有,就只顾着难过了。”
“朕倒是希望她如今还能有几分算计,好歹引开些悲恸。”
“但观她憔悴的样子,显然根本顾不上。”
“朕也只能用这事儿试试看能否叫她稍微分心一点点。”
“毕竟贵妃对晚辈们是真的心疼。”
“若不然的话……朕还得想想其他法子。”
“你们也一起想!”
“贵妃虽然年轻,可是古人言忧能伤人,这般接二连三的噩耗,几个人禁得住?”
“当年孝宗……咳,不提先帝了,总之朕知道你忠心,但朕如今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不过是想让贵妃尽快缓下来罢了!”
“难不成朕堂堂天子,尚未垂老,就连护个宠妃的资格都没有了?!”
最后这句话都说出来了,别说雁引了,连翼国公等老臣都不敢劝了。
毕竟大家虽然都怀疑云风篁城府深沉,如皇帝所言,这位主儿才得宠就忙不迭的抬举娘家,里里外外真的没人能够怀疑她对谢氏的情深义重。
这眼接骨上,谁站出来反对了,贵妃来个一病不起什么的,谁承担得起帝王的怒火?
就跟早先安妃闹事,大家不敢说什么,怕袁太后来个“气出个好歹”一样。
现在大家也很怕贵妃玩这手,不,贵妃甚至不需要刻意去玩,没准真的吃不消噩耗,有个好歹呢?
那么这时候撞上去,跟找死有什么两样?
还不是一个人找死,说不得父母亲族友朋座师门生……都没好日子过。
毕竟,淳嘉可是有着丰富的株连、算旧账、灭门、出尔反尔等等前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