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立刻定了定神，含着笑，不答反问：“怎么忽然想到这个了？是你母妃让你来问的？”

    “当然不是。”昭庆撇嘴道，“前儿个在母妃跟前提了一嘴，母妃当时虽然还是笑着，但立刻看了眼清人姑姑，跟脚就有人出去了。结果昨日去女学，那边伺候的人就全部换了一遍。是昨儿个去谢表姐她们那儿时，听猛表姐跟阔表姐谈起来时说的。”

    皇帝让她说仔细些。

    昭庆就如实说了自己在女学听宫婢谈论新人，说她们都是趁着后宫出入不便侥幸得宠的狐狸精：“儿臣问母妃，这些新人是不是都不好？母妃说儿臣贵为帝女，该有着帝女的气度，不要被宫婢牵着鼻子走。那起子伺候人的东西知道个什么？”

    淳嘉不禁微微颔首，他也是这么想的。

    就觉得贵妃虽然出身不高，但教养子嗣上却往往与自己不谋而合，绝无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十分通透大度。

    他声音于是柔和了几分，道：“那你两个表姐怎么说的呢？”

    “两位表姐好像听人提了新人的事情，猛表姐觉得新人比她们也才大那么点儿，怪可怜的，就想求母妃帮忙说说情，好歹给人一条活路。”昭庆眨了眨眼睛，道，“但阔表姐将猛表姐拦住了，说这事儿好像涉及到袁皇祖母，怕母妃为难。猛表姐最后被说服了，就说都听阔表姐的……父皇，袁皇祖母最疼您了，那您能让安母妃手下留情么？两位表姐平素待儿臣挺好的。”

    “……”淳嘉有些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合着这女儿就是为了两个表姐来做说客的？

    他一向不是很喜欢谢阔，觉得这女孩子看似懂事，但心思深，不如谢猛天真单纯，固然瞧着娇纵些，却一目了然。

    但这次倒是对谢阔有点儿改观了，至少谢阔知道别给姑姑添麻烦啊！

    反观自己这女儿。

    俩表姐感慨一番作罢的事情，她却拿到御前来使唤起了亲爹？

    这要是小事他也就当疼孩子了，可这是小事吗？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淳嘉毕竟舍不得训斥女儿，想了想，就决定敷衍过去，遂道，“那些新人入了斛珠宫，就是你安母妃的宫里人，该如何处置，都是你安母妃说了算。你那俩表姐，实在有点儿多管闲事了。你不要听她们的！”

    “可是母妃母后她们都说前朝后宫都是父皇说了算？”昭庆不解的看着他，“安母妃也要听父皇的！”

    淳嘉头疼道：“朕日理万机，哪里有空亲自过问区区一宫之事？”

    昭庆就道：“父皇干嘛亲自去斛珠宫啊！您吩咐一声，叫底下人跑个腿就是了！”

    说着就扭头喊雁引，颐指气使道，“雁引公公快去喊个腿脚最利索的小内侍来！本宫可不要宫女，宫女穿着裙子，跑得没有内侍快！”

    她年纪小，长的又好，素来还得皇帝喜欢，御前伺候的侍者，哪怕是雁引，也很愿意给小公主面子，雁引闻言忍住笑，还真朝门口走了两步，才请示淳嘉：“陛下，奴婢这就让人过来听命还是？”

    淳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再看昭庆一脸理所当然，很有逼着自家老子当场给她把事情办了的意思，心头的疑虑倒是打消了几分：这么直来直去应该不是贵妃教的……

    贵妃比这女儿心机深沉多了！

    朕要是不乐意，稍作暗示，贵妃也就绝口不提，如此朕可不就舒坦了？

    但他现在宁可贵妃教着点这女儿！

    毕竟皇帝是舍不得甩女儿脸色，这女儿倒是恨不得当场逼宫啊！

    “昭庆，你可知道，你安母妃，乃是你袁皇祖母的嫡亲侄女儿……”淳嘉头疼了一阵，寻思着还是跟这女儿讲道理罢。

    于是他耗费口舌，极其生动形象的给昭庆描述了袁氏姑侄之间的感情，末了充满期待的看着女儿，道，“……如今你知道，做什么朕不好说你安母妃什么了吧？”

    谁知道昭庆看着他，更迷惑了：“袁皇祖母再怎么疼爱安母妃，父皇才是她的孩子。父皇要处置安母妃，干嘛要担心袁皇祖母不高兴？儿臣跟几位表姐关系是好，但若是她们叫儿臣不开心了，儿臣让她们不许待在宫里，难道还要担心母妃生气吗？”

    淳嘉无语的看着她：你还真以为你是你母妃亲生的？？？

    你信不信你要是想赶你那仨表姐走，尤其是谢猛，你母妃嘴上不说，心里一准不高兴？

    他心道贵妃看来是当真将昭庆当亲生骨肉养，瞧瞧这少主人的自觉性，这当家做主的理所当然劲儿，这没把表姐妹放在心上的高傲……皇帝都觉得有点儿百味陈杂了。

    论起来他当初在袁太后跟前可没有这样理直气壮的……

    主要是，太后左右都跟他一个劲的强调太后对他的恩重如山。

    说多了皇帝不免觉得自己的确是欠了太后的；后来长大了知道了种种真相，他也真心承认太后为自己付出了很多，但……他也很难不觉得，太后是防着自己的，她不信任他。

    不然，双方既然是名正言顺的母子，为什么还要再三再四的强调她对他的恩情？

    因着这份不信任，淳嘉也很难不想到，太后到底没将他当亲儿子看待。

    这也是他始终觉得自己在太后面前没法理所当然的恃宠生娇的缘故。

    此刻看着同样并非贵妃亲生的昭庆，却有着他幼年时候没有过的笃定与信心，尽管他觉得这种笃定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却还是有些感慨：贵妃在子嗣的问题上是有多遗憾，都有亲生儿子了，这非亲生的公主，还是当心肝一样养，以至于恃宠生娇的这般娴熟？

    “……你这样可不成。”皇帝定了定神，教训女儿道，“你母妃尽管宠爱你，可你表姐们何尝不是你母妃疼爱的后辈？怎么能想着将人赶走呢？你只顾自己高兴，就不想她们若是被赶走了，你母妃心里会不会难受？”

    “可是。”昭庆惊奇的看着他，不解道，“母妃说了，只要儿臣高兴她就高兴；若是儿臣不高兴，她肯定也高兴不起来。那要是表姐们叫儿臣不高兴了，儿臣不说，母妃也会赶走她们罢？那儿臣先开口让她们走，这不都是一样的？”

    淳嘉怜爱的看着她，心说自己是公认的英明神武，贵妃也是聪慧非常，伊氏虽然远不如贵妃，可在采女出身的妃嫔里，也算是机灵人了，否则贵妃当初做什么那许多人里只抬举她？怎么这公主就这么傻乎乎的，贵妃说什么信什么？

    贵妃还口口声声说最喜欢朕呢！

    你看她坑起朕来手软过没有？

    “这是因为你还小。”他总算想到个理由，正色说道，“你如今年纪小呢，你母妃什么都宠着你。但惯子如杀子，等你长大些了，可不能这样了！到时候，得你反过来孝顺你母妃才是。如今朕跟你袁皇祖母就是这样子。该朕孝顺你袁皇祖母了！”

    昭庆肯定的点头：“父皇您放心罢，儿臣现在就开始孝顺母妃啦！但是母妃说，不管儿臣长到多大，她都喜欢儿臣开开心心的，再没有谁比儿臣更重要！袁皇祖母一定也是这么想父皇的吧？所以父皇，区区安母妃算什么呀！在袁皇祖母心目中，她怎么可能跟您比！您就下口谕嘛，让安母妃不许再折磨那些新人！儿臣虽然没见过她们，但听着比表姐她们大不了多少，也怪可怜的。要是有人欺负表姐她们，儿臣可不会轻饶！”

    淳嘉看着她一脸“父皇您昏了头了才会觉得对袁皇祖母来说您没有安母妃重要”，有点儿哭笑不得：“你都七岁了，不许胡闹！这事儿不是你可以插手的，你且回去！”

    昭庆干脆一把抱住他手臂：“就不！”

    “你可是朕的长女，也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还这样胡搅蛮缠，回头叫你弟弟妹妹们知道了，可是要笑话你的！”淳嘉叹口气，心说孩子大了之后，果然还是皇子比皇女好多了，这要是秦王在耍赖，他肯定一把推开，甚至可能踹开，但皇女么……总归女孩子还是要温柔点的。只能任凭她抱着，好声好气的讲道理，“你想想看到时候你这做姐姐的，脸朝哪搁？”

    然而昭庆机敏得很，根本不上当，哼道：“父皇也说了，儿臣是您的长女！底下弟弟妹妹若是嘲笑儿臣，那就是不敬长姐！到时候儿臣自然可以教训他们！”

    淳嘉一阵无语，他自己是扶阳端王唯一的男嗣，异母妹妹昆泽又比他小了很多，见面也不多，没什么同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闻言踌躇了会儿，冷不丁问：“你母妃教你这套说辞，你背了至少十遍才背下来罢？”

    昭庆想也不想的否认：“怎么可能！父皇您也太小看儿臣了，儿臣就听了一遍就……”

    她说到此处猛然醒悟过来，愣了愣，仰头看着自己父皇似笑非笑的神情，使劲儿一脚踩到他脚背上，“哇”的一声放声大哭，“父皇您太坏了！！！”

    她信誓旦旦给母妃保证绝对没问题的啊！！！

    这绝对不是她的错！

    只怪她爹太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