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回到浣花殿后倒没什么心虚的波澜，她刚刚跟皇后互相倾诉这半年的艰苦时的确是真情流露，只不过她就不是那种为了孩子为了淳嘉为了任何人不顾自己的人，所以再难过再悲痛，倒也不至于像皇后一样，伤及元气。

    却寻思了一回，皇后此番应该是相信自己受到触动，性情有所转变了的。

    不过这没什么可自傲的，因为顾箴本来就很好骗……

    难的是连淳嘉也瞒过去。

    否则皇帝始终对她不放心，始终留着一份心思在她跟她相关的人与事上，她很难做手脚的好吧。

    因着六宫晋封的缘故，整个后宫虽然还不便出入，到底也是喜气洋洋。

    但旦日，前朝就传了消息来，道是徐须信被断出了身孕。

    其实这没有什么，毕竟宫里都这许多皇嗣了，再多一个生母位份至今未定的，也无足轻重。

    只是满宫妃嫔才从天花的阴影里缓过一口气，就迎来新人有喜的消息，实在不能不让她们想起一些关于“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惆怅。

    “倒是有心思！”德妃就专门来跟云风篁说着，“妹妹可不信她真的就这么巧，赶着大年初一发现的，必然是一早知道了，专门挑好日子禀告陛下呢！这还没定位份就有这心思了，可见就不是个安分的。”

    云风篁如今打算扭转口碑，说话行事当然不跟从前那样恣意，闻言就摆出一副云淡风轻来，缓声说道：“由着她去好了，难道那样的出身，还能拿咱们怎么办？这些都是比咱们小好几岁的人了，小孩子家家的脾气未脱，难免有着许多自以为是的手段……何必计较呢？左右陛下英明，哪里会不清楚她们那些个心思？陛下都不在意，咱们又何必做恶人？”

    德妃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觉得贵妃真的很不一样了，道：“姐姐，若是咱们什么都不做，这起子东西倒是以为咱们好欺负，越发的作妖起来，那，岂不是坏了宫里的规矩？”

    “宫里的规矩自然有皇后娘娘看着。”云风篁叹口气，道，“本宫啊经过这半年，是真的觉得累……你说咱们辛辛苦苦汲汲营营图什么？从前或者是图自己跟家里的前途罢，可陛下又不是那种听着妃嫔进言在前朝随意提携的人，家里父兄想身居高位，到底还是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至于说自己，咱们都是四妃了，还能怎么样呢？现在最上心的，其实无非也就是栽培孩子们。这一回，秦王跟晋王，本宫险险也跟他们一起去了……”

    “那时候太医跟本宫说，秦王不太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本宫束手无策，就在心里许愿：只要孩子熬过这一关，本宫往后，再也不争、再也不抢了！”

    她满是忧伤的看向同样神色逐渐沉痛的德妃，“你应该能够明白那种心情，只要孩子好好的，咱们当娘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德妃直接哭了出来。

    皇后也好贵妃也罢，不管这中间经历过什么样的艰难跟煎熬，好歹膝下孩子都撑过来了。但德妃的皇子，她唯一的儿子十一皇子可是夭折了！

    虽然说她还有个女儿，而且正常来讲，东宫之位怎么都轮不到十一皇子去坐，可到底也是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亲生骨肉。

    说没就没了，德妃岂能不剜心一样的难受？

    当时皇后跟贵妃都赶过去劝慰过，抱着三皇女在她跟前说了多少话，她才勉强缓过一口气，这会儿被云风篁说的，登时也没了争强好胜的心情，反而点着头道：“姐姐说的是！咱们如今就只为孩子们考虑罢了。至于其他的，真的不去多想了。新人们那些勾当，也不想理会了。”

    于是从这天开始，消息逐渐传出去，就是后宫妃嫔经历过天花这一件，基本上性情都有着很大的改变。

    改变最大的当然就是敏贵妃。

    这位主儿出了名的不是善茬，一路腥风血雨上去的，从淳嘉七年至今，宫闱里的大变，基本上没有跟她没关系。甚至小道消息里，两位皇太后的离宫，都有她的功劳在里面。就是这么位主儿，在经历了秦王晋王的染病后，现在心力交瘁之下，竟然提前过上了只想岁月静好，不想其他的日子。

    起初外头当然是不相信的，连淳嘉都觉得这里头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因为在他看来，云风篁对子嗣的确非常重视，可正因为这种重视，使得贵妃一门心思的想将最好的给她的孩子们。

    那么作为一个升无可升的贵妃，以及其子嗣皇子皇女的身份，还有什么比储君之位更好吗？

    故此淳嘉虽然私心里经常想着云风篁要是放弃夺储就好了，却从来没觉得，云风篁真的会这么做……

    不过反正他也做好了贵妃一直这么盯着东宫之位的心理准备，所以闻言之后微哂，也就没放在心上，反而话里话外的提醒新人们，等以后去了后宫，不要怠慢了后妃们，嗯，尤其是贵妃。

    毕竟他纳徐须信这些人，主要也是为了膝下多几个生母寒微的子嗣。

    方便日后遴选东宫时，不至于勉强。

    但要是徐须信之流不争气，得罪了贵妃她们，被贵妃弄死了……反正淳嘉不可能说为了这么几个相处才几个月的新人拿贵妃怎么样的。

    别说贵妃了，就是皇后这么做了，淳嘉都不会说什么。

    因为这种新人底下分分钟献上一堆，他抽空睡一下就好，为了她们去责怪宫中高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淳嘉没那么闲。

    他甚至只会觉得新人有毛病吧，自己什么位份什么资历不清楚吗？朕心情好的时候稍微给几分颜色就敢挑衅宫中巨擘，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这一批新人淳嘉也就做到这里了，连私下的保护都没有。

    这倒不是说他完全不在乎这批新人的子嗣，实际上因为这半年来他数算膝下子嗣，觉得寒门之女所出的皇嗣还是少了点，还是很希望她们多怀孕的。问题是这是在贵妃她们深锁宫城、听天由命时纳的。贵妃至今还在吃醋呢，他那晚私下里过去安抚之后，心里未尝没有愧疚。

    尽管贵妃没说，但要是之后他还要庇护这些新人，贵妃会怎么想？

    淳嘉又不是真的傻，云风篁平素就醋劲儿不小，经过半年的煎熬之后，却发现皇帝私下里保护新人，这……她要是直接跟皇帝闹，也还罢了。

    最怕的就是这小祖宗直接来个心灰意冷，跟皇帝落下芥蒂。

    这种事情，淳嘉觉得云风篁未必做不出来。

    他印象里的贵妃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性。

    所以尽管有些可惜，但淳嘉还是觉得，为了新人以及若干以后还能有的皇嗣，拿自己跟贵妃之间的感情冒险，实在划不来。

    皇帝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委婉提点了几句之后他就闭口不言，这中间徐须信姐妹跟其他人先自斗了几场，他都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只是年轻的新人们根本不明白这位天子温和外表下的冷漠，毕竟她们出身都不高，本身也没多少见识，起初面圣时还十分的惶恐，然而近身伺候时，见皇帝温文尔雅又才貌双全，哪里能够不沦陷下去？当初崔怜夜她们，也未尝没有真心实意希望得到淳嘉的怜爱呢？何况徐须信之流。

    总之她们觉得外界所言皇帝心狠手辣都是骗人的，要么是以讹传讹、要么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她们眼里的皇帝虽然偶尔冷下脸来瞧着有些可爱，但大抵是温和宽容的。

    像温明翠跟皇帝说话很是恣意，偶尔行礼都很随意，皇帝都不计较……所以她们下意识就觉得，皇帝可亲且可靠。

    旦日过后正月一晃而过，这中间后宫还抽空给远在扶阳郡的曲太后送了份礼物过去。

    汲取去岁的教训，这次无论皇后还是其他人都不敢玩花样了，甚至礼物都不是从后宫出来的，只是顾箴发了话，让礼部代为置办。

    正月之后的二月初八，是钦天监算好了的六宫解封的吉祥日子。

    前朝后宫为此举办了盛大的祈禳仪式，帝后都盛装出席，尔后携手同往延福宫，以示后宫至今日不禁出入，恢复如常。

    这个过程里好些妃嫔都忍不住呜咽出声，为这半年来的担惊受怕，也为这半年来宫里没了的人……皇嗣是就没了两位，后妃甚至无人死于天花，但，底下的宫嫔、宫人，乃至于太医跟太医跟前的助手，死伤却不在少数。

    只是这些人甚至明面上只一笔带过，根本不会详细记录。

    里里外外记忆最深刻的，还是没福的十一皇子与十三皇子，甚至惋惜两位生母的悲怆。

    淳嘉到底还是勤政，在延福宫稍坐了半晌，挨个慰问了一番后妃们……这可能是他登基以来，对后宫最有耐心最仔细端详记住每个妃嫔的时候了。

    哪怕是最低级的采女，他都专门唤到跟前，温温和和的安抚了几句，亲手交下赏赐。

    当然这种时光都是短暂的，皇帝很快就离开去处置政务了。

    被撇下的除了才被皇帝暖了会儿就又重归现实的满殿妃嫔，便是徐须信等十位新人了。

    由于这十位新人在太初宫就不是很安静，如今后宫上下，对她们印象自然不会太好。

    哪怕云风篁一门心思要改变自己在前朝后宫的形象，没打算主动搞事情，但高位们一早通过气，此刻皇后淡淡扫了眼，就问德妃：“这半年来就是她们伺候陛下的，只是按着规矩，没有本宫过目，不好给位份，至今还都是宫女，也不像个样子……你们说，这会儿给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