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兵燹起
可想而知顾箴听到袁太后这番话的愤怒。
在她看来,袁太后的意思就是,不想三皇子、楚王以及十皇子都没个好下场,就老老实实养着八皇子!
“慈母皇太后一手养大了陛下,陛下的子嗣,难道不是慈母皇太后的孙辈么?!”顾箴当时就问皇帝,“岂有为了八皇子而诬陷栽赃其他孙辈的道理?!难道在慈母皇太后眼里,仅仅流着陛下血脉的皇嗣,与她无关,只有流着袁氏血脉的,才是她的心肝儿?!”
这话是很伤天家母子情分的,但淳嘉沉默了会儿,到底没责怪皇后,只缓缓道:“不过一个庶子,就跟三皇子一样养着罢。你的辛苦,朕心里也知道。但母后,毕竟是母后。”
“若妾身是敏贵妃呢?”顾箴冷笑着反问,“陛下也会让妾身继续辛苦下去么?”
淳嘉看了她一眼,很平静道:“这种小事贵妃根本不会闹到朕跟前。”
顾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然而皇帝真心实意这么想的,他觉得要是皇后有云风篁的手段城府,怎么可能怕了太后这一手?
不对,要是皇后有贵妃的水准,太后八成不会想方设法将八皇子塞到崇昌殿。
总之淳嘉对袁太后还是有感情的,可能这份感情比起前两年不如,但至少还在皇后之上。
他决定装糊涂遂了袁太后的打算,顾箴再生气也无果。
这个正月,延福宫的气氛就很坏,上上下下的宫人都谨言慎行,大气也不敢出。
毕竟谁都知道皇后心绪不佳。
然而祸不单行,正月快结束的时候,边疆又来了个不太好的消息:诃勒经过这经年的征伐,已经将草原诸部拉拢的拉拢、打压的打压,收拾的七七八八。
目前唯一还有点样子的反抗,就是穆鄂母族与妻族这两个部族,因为跟穆鄂的关系太深刻,甚至之前就掺合过对诃勒的坑害,双方恩怨极深,担心被诃勒秋后算账,只能硬着头皮死扛到底。
双方去岁交锋过几次,因为冬日的降临不得不暂时鸣金收兵。
如今还没真正开春,但都厉兵秣马的开始备战。
若无意外的话,等过三两月,就会正式决一死战。
为此这两个部族正在频繁联络定北军,联络国朝,希望能够得到援助。
毕竟就靠他们自己,那肯定是必输无疑的。
淳嘉接到消息后还在跟重臣们商议,结果跟脚又收到了八百里加急。
诃勒可能是惧怕国朝干涉,竟然先下手为强,夜袭盐州!
定北军作为国朝最精锐最受重视的强军,虽然兵员未曾损失惨重,但……
粮草却被焚毁泰半!
甚至盐州附近的村落,还被掳掠了好些人口。
这样的损失是国朝近几十年来压根没有的,定北军统帅昭武伯顾芳树责无旁贷,必须为此负责!
要只是这样,顾家还能稳得住,因为国朝这两年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悍将,换下顾芳树,其他人能不能打胜仗且不说,首先都未必指挥得动定北军。
所以就算损失很大,皇帝再生气,也肯定得让顾芳树继续在位子上坐着,将功赎罪。
而定北军这次吃亏主要是毫无防备,等回过神来,依仗兵强马壮,未必没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到时候积攒功劳在身,大家也就会迅速忘记之前的败绩,那么朝廷也不好从重责罚了。
问题是淳嘉大发雷霆之后,欧阳燕然安抚了会儿,就提议说看来顾芳树手底下太过惫懒,是时候派遣监军进行督促了!
这话也不知道是皇帝的授意,还是欧阳燕然自己老奸巨猾猜测到的圣意,总而言之,他带头,保皇派的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许多的“补充之策”,中心思想就是定北军不能再掌握在顾芳树手里。
因为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就是顾芳树不行,圣人千虑必有一失,顾芳树很厉害很忠诚但他毕竟不能面面俱到,还是需要群策群力来为他拾遗补缺的。
所以除了监军之外,还需要安排更多的人手差使去定北军,如此才能够保证定北军无碍,北面无碍,国朝土地百姓无碍……反正在顾氏以及摄政王看来,这就是皇帝借题发挥,公然对定北军插手。
本来一个逐渐拿回权力的天子收回兵权是应有之义,问题是,皇后顾箴膝下的十皇子才满月,能不能平安长大、是否承担得起储君的责任都不知道,关键这还不是流着顾氏血脉的皇子!
这种情况下,顾氏在兵权方面如果被削弱了,他们怎么能够放心?
只是诃勒突袭、粮草被焚是不争的事实,顾氏与摄政王也无法为顾芳树脱罪,只能眼睁睁看着淳嘉派了前近身内侍姜览作为监军,又将云溪客等一干信任的子弟安排进定北军,打着磨砺的旗号,以冲淡顾氏的影响力。
“这样不行。”顾老太爷没了从前听说发生变故时的气定神闲,环顾了一圈四周的子弟,沉声说道,“当初纪氏底蕴尚存,不过稍作迟疑,就被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如今陛下已经公然对定北军下手,一旦军中生变,朝野上下,安有我顾氏容身之所?”
他的次子一向惫懒软弱,闻言就有些迟疑,讷讷说道:“爹,您当初不是说,等外甥入主东宫之后,咱们家不妨缓缓放弃兵权,既是取信陛下,也是保全自家?”
顾家是没打算造反的,毕竟纪氏擅权三朝都没信心取代对于家国来说并无大国的公襄氏,顾家更加不存这样的想法。
他们这一家子说起来也是尴尬,属于被动卷入是非之中。
最早是顾芳树在定北军中打拼,被孝宗叮嘱照顾摄政王,照顾到后来,孝宗立皇太弟失败,自己驾崩,纪氏拥立淳嘉……顾氏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从原本的保皇派,成为了摄政王一党。
而且因为定北军的缘故,他们还不能像翼国公那样,在淳嘉登基后,立刻公然支持淳嘉,坚持自己保皇派的立场。
毕竟翼国公祖上虽然也是武将出身,到他这时候已经不掌兵了。
但定北军的辎重可是卡在了纪氏手里,摄政王尚有力量为此与纪氏相争,十五践祚的淳嘉,自顾不暇呢怎么管的上定北军?
最重要的是,当时谁都没指望淳嘉能够翻身。
偏远支派孤儿寡母带大的宗室子,年方十五,好名声都是孝顺仁厚之类,谁能想到他有后来的心机跟手段?
总之顾家有过阵营偏移到摄政王一派的经历,甚至目前都跟摄政王有点儿不清不楚,就算顾氏女做了皇后,跟皇帝之间的互相信任也实在不深刻。
按照之前的协议,顾家会在顾箴膝下的皇子逐渐坐稳储位时,一步步交还兵权,体面下台。
这样他们功成身退,也能够力保家族富贵绵延。
但现在……
顾老太爷淡淡说道:“这是咱们的想法,焉知陛下是怎么想的?”
万一淳嘉不相信他们呢?
万一淳嘉觉得与其等他们慢慢儿交权,不如自己动手抢呢?
万一淳嘉记恨他们支持摄政王,觉得他们跟纪氏一路货色,想送他们去见纪氏呢?
事关整个家族的富贵荣辱乃至于生死存亡,容不得顾老太爷有半点儿侥幸。
“但……”顾家孙辈、顾芳树的嫡三子、与母姊一起留在帝京做人质的顾谧犹豫着问,“祖父,既然圣心难测,我等该如何是好?”
这话让顾老太爷,以及书房里的一干长辈,都是沉默。
如何?
这就很尴尬了,定北军对淳嘉来说肯定是很重要的,不然他当初也不会立顾箴为后,还前后送了俩皇子到顾箴膝下做嫡子。
可且不说顾家没有造反的想法,也没有造反的能力。
尤其淳嘉这种注重名声的君主,作为臣子想反他,大义名分都站不住脚。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却似乎坐以待毙了……
顾老太爷踌躇良久,决定让儿子以退为进:“要不让你父亲上表请罪,提一提解甲归田的话罢。”
试探一下淳嘉的态度。
只是顾家跟顾芳树的家信尚未打个来回,韦纥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穆鄂死了!
不同于之前的误传死讯,这次穆鄂是真真正正没了。
他这次没的还很让国朝惋惜,因为穆鄂竟然说服了自己的两个侄子、也就是诃勒的儿子,私下刺杀诃勒!
结果事败被诃勒愤怒的当众诛杀。
之前诃勒俘虏穆鄂之后,用他的名义从定北军要走了大阏氏以及幼子,跟着又胁迫好些小部族投靠,故此很快掀起了声势。许是因为穆鄂既是阶下之囚,还病着,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诃勒羞辱了一阵后,逐渐对他放松了警惕。
结果穆鄂不愧是踩着长兄跟老可汗上位的主儿,转头也不知道怎么说服了两个诃勒还算宠爱的儿子,趁着诃勒前往宠妃帐子里的机会,给了诃勒一下狠的。
虽然靠着多年戎马养出来的警惕跟反应,诃勒险死还生,却也受伤不轻。
关键是这事儿直接暴露了诃勒麾下的矛盾,给了穆鄂的母族妻族,以及其他心里并不服从诃勒的部族希望。
穆鄂的母族妻族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肆宣扬诃勒的卑鄙无耻与逆伦残暴,称其为弑汗之徒,连亲生儿子都看不过去他的恶行,为上天所厌弃,号召全草原都讨伐他。
当然他们也没忘记给国朝这边打招呼,劝国朝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只要能够铲除诃勒,他们愿意付出大量牛羊战马作为报酬……反正国朝不插手他们多半还是要输,到时候什么都没有,连命都保不住,这会儿开价自然是大方。
淳嘉跟重臣讨论下来都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然后顾芳树就这么得到了续命的机会。
毕竟这种时候不可拖延,不可能临阵换帅的。
“那就不适合让芳树请求解甲归田了。”顾老太爷忙不迭的再次写信给儿子,“不然陛下没准以为咱们拿乔。”
但信写到一半他又迟疑,“这也未免太巧了,赶着咱们家进退维谷的时候……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陛下所为?”
没办法,之前淳嘉跟纪氏的互相算计,尤其是晁氏这个人证摆了纪氏一道的那一手,群臣都是记忆犹新。
顾老太爷如今很难不疑神疑鬼。
“……韦纥王族的事儿,陛下怕是有心无力罢?”左右思索片刻,小心翼翼的提出意见,“若不然的话,前番何必痛失良机?”
哪个皇帝不想开疆拓土?
尤其淳嘉这种年富力强野心勃勃的人主。
而且,“若是陛下能够左右穆鄂与诃勒那边的事儿,就算为了南方水患,按兵不动,又怎么会让穆鄂落入诃勒之手?”
穆鄂跟诃勒拼的两败俱伤,这才是国朝愿意看到的。
也是对国朝最有利的。
顾老太爷想想也是,这才吁了口气,继续写信。
……这些风波在前朝物议汹汹,到了后宫就比较平静了。
除了皇后外,也就云风篁等少数人比较关注。
云风篁趁势塞了几个兄弟叔伯进定北军,又找理由踩了洛铁衣好几脚,暗示皇帝设法将这人解决掉。
她看出淳嘉这次铁了心要动手,私下里就很是忧愁。
倒不是心疼那些被塞进军旅的兄弟叔伯的安危,她毕竟不是什么善茬,既然将这些族人弄进定北军,就是希望他们能够建功立业,给自己增光添彩。
只要他们立下功劳给她长脸了,说实话死掉些个云风篁也不会真的在意。
反正族人多,除了少数特别亲密的,其他的死就死吧,死了有价值也是件好事。
她有点担心戚九麓。
这人的气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开局既是摄政王父子的座上宾,又入了昭武伯的眼,一度将世家之后洛铁衣都甩了十八条街。
结果淳嘉不声不响的崛起,摄政王加上昭武伯都招架的力不从心,如今皇帝要派云溪客这些人进入定北军,到时候戚九麓岂能有好?
云风篁只能尽力将皇帝这一派的注意力集中在洛铁衣身上,至于戚九麓,她连提都不好提。
“……尽人事听天命罢。”敏贵妃在廊下站住,伸手出去接了片雪花,默默的想。
这一场雪是倒春寒带过来的,马上就会消融,再也盖不住底下为春风唤醒的万物滋生。
而战争,也已经近在眉睫。
她侧头看向北方,自己故乡的方向,耳畔似乎传来坐骑的嘶鸣与刀剑的铿锵,但终究不过是一时恍惚。
面前仍是重重宫墙,无数楼阁。
云风篁拢了拢袖子,转头走进了安置七皇子的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