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今是昨非
淳嘉次日临幸的是燮妃。
说起来云卿缦从进宫起存在感就不强,最初是她有个贞熙淑妃姐姐在前,自己是作为给姐姐代-孕生子的候补进来的,同日进宫的云风篁又是从进宫头一天开始吸引了六宫,乃至于前朝后宫的注意力的存在。
作为后宫的云氏三姊妹之一,云卿缦被这姐妹俩压的黯然无光。
别说淳嘉了,连同日进宫的其他人,也不怎么想的起来她。
要说六宫最关注她的一阵,还不是她怀孕生子,而是贞熙淑妃没了之后,围绕着真凶这个问题纷纷扰扰的那会儿,作为最后接触了贞熙淑妃的人之一,云卿缦才受到了会儿四面八方的关注。
哪怕后来生下四皇子,因为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大家了解了下也就散了。
这么着,自从怀上四皇子后,淳嘉基本上就没再临幸过她……
此刻圣驾前来,云卿缦怔忪了好一会儿,才慌慌张张的出迎。
由于默认皇帝压根不记得他们母子,她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的打扮了,此刻素面朝天,对比宫里妃嫔们的光鲜,显得格外惨淡些。
淳嘉打量着她,难得有些怜惜,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确认她没有受到什么亏待,也就暗示让左右散了。
左右告退出去之后都很高兴,以为自家主子苦尽甘来了:“之前还道陛下早就忘记了娘娘跟四皇子,如今瞧着,只怕陛下这许多日子不过来也是有缘故的。”
甚至异想天开的嘀咕:“大皇子跟五皇子都有着王爵了,二皇子三皇子毕竟情况特殊,陛下此番过来,会不会也给咱们皇子封王?”
“不拘有没有啊,总之咱们娘娘约莫是熬出头了!”有年长的宫女指了指兰舟夜雨阁方向,“这两年娘娘在宫里过的还算安稳,多是托了那一位的面子,可是那一位对娘娘也没多少好意,娘娘能够得陛下几分怜爱,也不至于被那位捏在手心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
然而屋子里的对话是这样的:淳嘉认为客套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看着面前娇羞的燮妃,他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觉得应该切入正题了:“闻说爱妃入宫前与贵妃相善,情同姐妹,却不知道贵妃心下郁郁时,可有什么法子让她欢喜起来?”
燮妃虽然没有像底下人那样乐观,认为皇帝其实一直默默的关心爱护着自己娘儿俩,如今是打算昭告天下谁才是自己真爱了,但也想着皇帝忽然前来,要么觉得冷落母子已久想要补偿,要么就是打算重用自己父家故此发出信号。
万万没想到,淳嘉会跟她提贵妃,还是问怎么哄心情不好的贵妃???
她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强笑着道:“陛下,妾身……妾身当时也觉得与贵妃娘娘乃是情同姐妹,可是进宫以来,却渐渐觉得,并不了解贵妃娘娘了。”
“但朕听闻贵妃对你一直十分照拂。”这话淳嘉就不爱听了,他寻思着宫里就这么俩妃子同贵妃关系比较密切点,德妃到底是进宫之后才跟贵妃认识的,而且还是进宫后隔了一年半载才渐渐同贵妃走到一起,对贵妃未必非常了解。
倒是燮妃,这是贵妃抵达帝京之后最要好的手帕交。
那会儿贵妃年纪小,肯定比现在好哄、单纯,所以燮妃对贵妃的脾气掌握程度,应该更在德妃之上才是。
如今推三阻四,这不就是存心不想说吗?
淳嘉就说她了,“算起来朕有经年没来你这儿了,你却说你一切都好,再没有什么缺的,可见都是贵妃的庇护。贵妃拿你当姐妹,你却说你不了解她,你就是这样对姐妹的?”
燮妃:“…………………………”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跟皇帝讲了,她这两年在宫里过的是还算可以,就是该有的都有,额外的也就不要想了,毕竟是号称跟贵妃情同姐妹的存在,大家没确定贵妃的态度前,也不想留下什么后患,所以没什么人欺压他们母子俩。
但因为贵妃也不怎么喊她到跟前,再加上皇帝像是忘记这妃子一样,要说多风光体面那是远远谈不上的。
就这份恩泽,要说燮妃对贵妃感激吗?
说不清楚。
一个是她跟贵妃进宫前的地位是相反的,那时候云风篁初到帝京,能够在贵女圈子里立足,全靠时为国公府四小姐的云卿缦提携。
她还记得婶母谢氏头一次托她带云风篁去贵女们小聚的宴会上时,她漫不经心的应了,但对于远道而来的转着弯的穷亲戚实在没什么兴趣,在马车里压根没正眼看过云风篁,就跟自己的丫鬟说着话。
说的是帝京时下风行的钗环首饰。
云风篁才来,什么都不知道,也插不进话,就那么保持微笑的静静的坐在旁边听着。
她那会儿想这女孩子还算识趣懂事。
因为如果云风篁硬凑上来搭话的话,下次她就不带这人出去了,嫌烦。
后来到了宴会的地方,大家看到云风篁生的好,起初颇感兴趣,以为是云氏哪一房的小姐,因着父兄回京叙职才回来帝京。
得知家里只是偏僻角落里连官家都不算的乡绅后,一哄而散,没有一个肯跟她讲话的。
当时云卿缦就想,应该没有下一次了。
因为听谢氏膝下的姊妹偶然提过,这云风篁自小被家里捧着长大,在桑梓备受宠爱,谢氏接她过来时,那边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是被整个家族当掌上明珠养大的,请他们务必多担待些。
这样的人怎么受得了如此的冷落跟排斥呢?
结果再一回贵女小聚,谢氏又来托付了。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云风篁很会看眼色,该安静的时候安静,该接话的时候接话,该奉承的时候奉承,该忍耐的时候忍耐……懂事圆滑的不像是做过掌上明珠的人。
云卿缦懒洋洋的看着,不帮忙也不使绊子。
让她对云风篁转变态度是有一次宴席上,她的表妹,就是嫡母娘家的一位嫡出小姐,仗着姑母宠爱,向来跟她有些不对盘,串通另外几个人,设了局想让云卿缦大大的丢一回脸。
那回云卿缦真的是气愤到极点却无可奈何……这时候云风篁站了出来,从容不迫的帮她化解了。
代价是被那韩家小姐泼了一身酒水,极狼狈的退场……
而云风篁事后对谁都没说这事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再一次见到那位韩家小姐时,她还若无其事的跟对方打招呼……云卿缦当时觉得她很可怜,不是迫不得已,十几岁的女孩子谁肯如此放下-身段跟面子呢?
就开始帮她介绍给自己要好的贵女,渐渐的云风篁融入她的圈子,而且很快八面玲珑,甚至比她还受欢迎些。
不过云卿缦并不嫉妒她,因为云风篁姿态放的很好,而且经常帮她出谋划策……再者,云卿缦也知道,没有自己主动表示的“风篁跟我很要好,简直就是我亲姐妹”,云风篁再怎么手腕厉害,那些公候人家的贵女,也不会对云风篁上心的。
毕竟出身差距搁在那儿。
远在北地的谢氏兴许财力更在云钜夫妇之上,但实际上,在帝京,云钜夫妇的亲生女儿,比谢氏女的地位可高多了。
前者是翼国公府的侄女,后者只是偏僻乡绅之女而已。
所以云卿缦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云风篁会站在自己需要仰望的地位。
她经常怀疑,云风篁对自己的嫡姐攻击性那么强,对自己却冷淡然照顾,其实就是为了那三年里,云风篁必须依靠云卿缦的亲近表态,才能够在圈子里立足的“回报”。
当初她靠着云卿缦周旋各处,得到可以婚配中低官家子弟的资格;如今她也要云卿缦靠着她,才能够在宫里头生活下去。
第二个就是,云卿缦至今不太清楚,云风篁对自己,以及自己家,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她跟皇帝说她发现自己其实不了解云风篁是真话。
比如说韩家小姐那个事情,云卿缦之前觉得云风篁是纯粹的可怜,明明在韩家小姐手里受了那么大的折辱,偏生再见的时候怕对方挑剔礼节还得主动上赶着问好。
进宫以来看到了许多人与事,她恍惚明白,在云风篁那个年纪,那种经历之后,能够若无其事的问候韩家小姐,有多可怕。
这让她时常想到云风篁曾经对前皇后、贞熙淑妃、庶人郑氏等人的恭敬,尔后的翻脸。
云卿缦认为云风篁一定是将那位韩家小姐,也就是翼国公世子妇小韩氏的妹妹给忘记了。
不然那位韩家小姐不可能现在还是好好儿的。
“陛下,是这样的,当初贵妃娘娘尚未入宫,婶母时常托妾身带她与诸贵女结交。”云卿缦定了定神,低声说道,“贵妃娘娘八面玲珑,很是善谈,大家起初对她不熟悉,后来熟悉了,对她很是喜欢。那时候妾身每天见到贵妃娘娘,她都是口角含笑,从来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所以妾身也不知道,如果贵妃娘娘不开心了,该怎么哄贵妃娘娘开心?”
这是真话,那会儿云风篁有求于她,就算不开心,又怎么敢在她面前摆脸色?
淳嘉也听出这层意思,默然了会儿,缓声问:“爱妃是庶女,不过一直养在嫡母膝下?”
云卿缦一怔,不知道皇帝为何问这话?
她想了想,才谨慎道:“是。”
“未知嫡母待爱妃如何?”淳嘉温和道,“朕觉得爱妃的性-子,同贞熙淑妃似乎并不相似?”
“……”云卿缦抿着嘴,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要说韩氏对她不好,那也说不上。
她因为模样儿秀美,一早被当成联姻高门或者送入宫闱的人选栽培,韩氏就算对她没有对亲生女儿的耐心与怜爱,也不至于让她跟国公府离了心。
但要说好吧,反正跟贞熙淑妃是肯定有着差距的。
而且当初跟云风篁关系好点儿之后,被有意无意的提醒,云卿缦逐渐觉得,嫡母似乎希望自己出色,但不是贞熙淑妃的那种出色……
进宫之后这种感触就更深刻了……
她低下头,小声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妾身自来有些胆怯,纵然嫡母十分鼓励,还是不如嫡姐落落大方,叫陛下见笑了。”
说这话时燮妃心里暗自一叹,是想起来从前云风篁教她,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人前绝对不要说嫡亲长辈的不是。
因为这么做的时候首先就是不孝了。
嫡母对她不好的话只能让别人说出来,她口中讲的必须是嫡母的“好”,不好的结论让别人去总结,既显得她纯孝善良,又让别人更加相信她受到了亏待。
那时候云卿缦一度怀疑,所谓云风篁在家里时备受宠爱怕不都是假的吧?
真正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哪里会懂这些?
但年节时候北地送过来的吃穿用度以及各种厚礼又不像是对这女儿不上心……她也弄不清楚云风篁在谢氏的地位是怎么回事了。
“是么?”淳嘉不动声色的下了个诱饵,“朕寻思着老大跟老五都有着册封,老四也该有些体面了。只是上次提前封王已经被底下人劝谏了一番,直接给老四封王怕是不妥当。就想着加恩其外家……翼国公同翼国公夫人已然无甚加封,不过爱妃的生身之母,尚无诰命在身?只是有人同朕说……”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留心燮妃神情。
燮妃已然不知不觉正襟危坐,凝神细听。
皇帝继续道,“说翼国公夫人怕是会不喜,朕无意为一介诰封让重臣后院不宁。照爱妃所言,翼国公夫人却是十分贤惠?那朕就放心了,改日便让皇后下旨。”
“谢陛下!”燮妃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激动的立刻离座而起,拜倒在地,“妾身代姨娘谢陛下隆恩!!!”
淳嘉从座位上弯下腰来,单手扶起了她,微微而笑:“这不是什么大事,原也是老四该有的……只是,还有一件麻烦:按着规矩,因儿孙加封长辈,嫡母更在庶母之前。朕想与爱妃生母诰封,却该如何赏赐翼国公夫人呢?”
燮妃一怔,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