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你跟孤讲道理,孤就跟你讲
淳嘉这么问着,明惠长公主尚未开口,已经有臣子生怕她答错了落下骂名,抢先开口道:“陛下,长公主殿下乃先帝骨血,自来贤良淑德,贞静有仪,怎会做出这等逆伦违法之举?这里头想必是有什么误会了!众所周知,长公主殿下自从避暑期间卧病,至今未曾痊愈。一度未能视事,又哪里来的心力,谋划毒害贤妃之举?”
这话就差直接教明惠长公主,实在是她做的,就把罪名推卸到近侍头上了。
“……”明惠长公主沉默了一阵,先哑着嗓子谢了那臣子,方缓缓说道,“贤妃中毒,的确是本宫所为。”
庙堂上短暂的冷场了下,继而哗然。
云风篁微微挑眉。
虽然这位长公主一向生活在纪晟的羽翼之下,没什么历练的机会,但毕竟皇家出身,那臣子的提醒不可能听不出来,否则何必去谢他?这都还要认下毒害宫妃的罪名,这是……?
她心头一动,果然听着长公主缓声继续,“贤妃是皇兄内宠,虽然不是本宫正经嫂子,原本打狗还要看主人,纵然她对本宫有所得罪,本宫也不该私下对其下手……”
说到此处,自然有人接话:“难不成,贤妃娘娘私下里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长公主殿下故此不能容忍?”
“但纵然贤妃德行有失,后宫之中尚有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在,而且长公主殿下也还能禀告陛下处置,何必亲自动手,徒然折损皇家体面?”
明惠长公主沙哑道:“但若是她毒害本宫在先呢?一报还一报,她给本宫下毒,致本宫险死还生,本宫也照样吓唬她一场,有什么问题?若果本宫真要取她性命,尔等难道当真以为小云氏吉人自有天相,喝了那许多鹤顶红下去都没死不说,而且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
“这……”众臣一时间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在淳嘉心目中,明惠肯定不如云风篁重要。
但在臣子们看来,明惠长公主作为先帝骨血,身份地位根本不是区区一个妃子能够比的……别说云风篁膝下一双儿女都是抱养,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她是大皇子的生身之母,那也必须没有明惠重要。而且淳嘉本人就必须做出这个姿态来,谁叫他不是孝宗的儿子,只是嗣子?
所以明惠长公主不经过长辈以及皇帝,亲自报复云风篁,虽然于理不合,但臣子们也实在说不出来责备的话。
甚至有人直接问淳嘉:“陛下,未知长公主受贤妃戕害之事,陛下可曾得知?”
这话看似问淳嘉您知道不知道啊,其实不如说是问淳嘉,这事儿该不会是您授意的罢?!
而且马上有人搭话,说道:“此事闻所未闻,该不会有所误会吧?”
“长公主殿下什么身份,若是不喜贤妃,禀告陛下一声,陛下还能为了一介妇人,苛刻金枝玉叶?”
“明惠何时受到毒害?”一时间庙堂上下议论纷纷,帝座上淳嘉微微皱眉,温和道,“为何朕一直未曾接到禀告?之前你卧病时,朕不时前往探望,也曾派遣近侍问候,但总为令堂所拦阻,言你突发痼疾,却只字未提中毒,否则朕岂能不彻查到底,给你个交代?!”
明惠长公主淡淡说道:“当时,皇祖母与娘她也都身子骨儿不甚好,毕竟早一年都在行宫静养了好些日子,行宫走水后才回来宫里的,却不知道皇兄还记得么?”
见淳嘉点头,她继续说下去,“故此娘也没发现,我并非卧病,而是中毒!只不过那会儿我本来就有些小恙,自己误会在先,描述给太医的时候就带进了些看法,太医信以为真,这才导致了误诊。前些日子,三尸虫的事儿闹到行宫那边,太医受到启发,重新请脉,细细询问,这才发现了端倪。我当时十分震惊,毕竟我一介女流,生长宫闱,能碍了谁的眼呢?要说平常为人处世,虽然不如两位妹妹来的谦逊懂事,但自认为也不算招人恨……这到底是谁在害我?”
“那会儿娘尚未被废弃,手中自然有些人手,因怕皇祖母跟皇兄担心,所以就没声张,只悄悄儿的查了。”
“结果却发现,行宫那边素日给我侍奉茶果的一名宫女,同染湘宫宫嫔蔡氏,来往密切。”
“而蔡氏,去岁避暑时,曾被贤妃救过一命。”
“到这儿我还不敢相信贤妃会是这样的人,并且我同她素来没什么恩怨,她又深得皇兄宠爱,应知道皇兄一向爱护我们三姐妹,纵然心里对我们有着不喜,也不该下这样的狠手才对。”
“可是继续查下去,种种证据,都说明这是贤妃的意思。”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偌大宫闱,除了贤妃之外,谁有这胆子,对我下毒手呢?”
长公主说这番话时没多少情绪波动,语气很平静,低垂的面纱纹丝不动,虽然看不到她面容,也能想象她此刻文静娴雅的气度。
越是这样越带着一种近乎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怆。
孝宗朝过来的老人都流露出不忍之色。
淳嘉还没开口,云风篁也还没反驳,大部分臣子的心,已经偏向了明惠。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三位长公主才是孝宗的骨血,才是最应该继承孝宗遗泽的人。按照国朝律法,这要是在寻常人家,就算过继嗣子,大部分家业也是要分给亲生女儿当陪嫁的。
然而皇位不同于寻常家业,只能由男子继承。
淳嘉继承了帝位,却让长公主受到了毒害,这已经不应该。
下手的还是他的妃子,并且是盛宠的妃子,就更加的令人发指了。
长公主虽然没有直接的说出怀疑淳嘉,可她先说自己乃是“一介女流”,“碍不了谁的眼”,就是在说她不可能威胁到淳嘉的帝位了,又说,“贤妃深得皇兄宠爱”,口口声声贤妃就算不喜欢她,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也不应该害她,而淳嘉对云风篁的宠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贤妃却还是对长公主下手了,这岂是贤妃无法无天吗?岂不是淳嘉的默许乃至于纵容?
最后一句更有意思了,偌大宫闱只有贤妃有这胆子……这是贤妃有这胆子,还是谁给了贤妃这胆子?!
很多人忍不住去看淳嘉,虽然没敢说什么,但眼底已经有了些责备与不忿。
继承了人家亲爹的帝位,拿着人家亲爹留下来的差不多一切,却还这样委屈人家亲生女儿……这已经不是不厚道的问题,而是丧尽天良了!
“妾身自然不敢质疑长公主殿下,但正如长公主殿下所言,妾身对长公主只有感激没有丝毫怨怼,早先在行宫时,长公主卧病,妾身也是时常前往探望的。”云风篁在心里轻轻吁了口气,心说幸亏自己不放心,主动过来掺合了一把。
不然这种情况下,淳嘉连质疑的话都不怎么好说,因为质疑了就代表不信任长公主,就可能被怀疑偏袒云风篁。
万幸她自己在场,她可不欠孝宗什么,就上前一步,扬声说道,“那蔡氏,妾身也还有些记忆。其所在的染湘宫,去岁时尚无主位,故此在避暑时,蔡氏染疾,当时宫中有些事情,前皇后分身乏术,宫人不敢前往打扰,故而辗转禀告到妾身跟前。妾身想着人命关天,故而斗胆命太医前往诊治……从头到尾,妾身都不曾见过那蔡氏,事后也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过!若果蔡氏对此念念不忘,想要报恩,头一个要报的,难道不是为她辗转各处求告的宫人?第二个要报答的,也应该是为其诊治的太医,却哪里轮得到妾身?!”
“最重要的是妾身从来没有对长公主殿下生出过恶意,更遑论指使人对长公主殿下下毒手!”
“诚如殿下所言,妾身素来在陛下跟前很有几分体面,膝下又养着大皇子跟昭庆公主,以妾身的出身,能有今日,可谓平步青云天壤之别!”
“妾身又不是那等不知道惜福的人,为什么要谋害与妾身有恩无仇的长公主殿下?!还是拿自己如今的好日子去冒险?!”
长公主跟妃子说的都有道理,这种情况下当然是上证据。
明惠就说道:“本宫此番之所以回来的迟了,一则是余毒未清,不能急速赶路;二则是整理诸般罪证,以便口说无凭,冤枉无辜。”
她既然敢讲这个话,或者说,她背后的太皇太后以及摄政王既然敢让她在庙堂上讲这个话,显然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的。
不一会儿,昨儿个随凤驾回来的侍者们,就带进了一名明显受过严刑拷打的宫女,说就是之前伺候长公主茶果、也是受命直接给长公主下毒的人。
此外还有一大叠口供,都是按好了手印、看成色有新有旧的。
侍者们征得淳嘉同意后,将之分发众臣。
臣子们花了一段时间才交换着看完整份口供,彼此交换着眼色。
其实以他们的经验,不难看出来,这份口供没有那么完美无瑕无懈可击。
中间不乏可以攻讦与质疑的地方。
所以所谓贤妃谋害长公主,未必是真。
问题是……
如今争执的双方,一位是帝妃,一位是先帝唯一的嫡女。
帝妃虽然得宠,可以再选,哪怕膝下有两位皇嗣,但宫里还有其他高位可以抚养襁褓里的皇嗣……
至于先帝嫡女,先帝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这要怎么选,还用说么?
站明惠长公主,哪怕最后证明明惠长公主误会了,或者干脆就是存心栽赃贤妃,至少落一个力保先帝血脉的忠义名声,哪怕淳嘉也不能为此公然责备他们。
站贤妃的话,很容易被认为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而且还会背负上苛刻孝宗嫡女的罪名,也许此举会让淳嘉暗喜,但官声清名都没有了,往后跟同僚们相处也不容易,皇帝也不是一定会有着回报……这……
臣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的默契:保长公主,弃贤妃!
摄政王与几个心腹手下彼此交换着得意的眼神,又拈须看向帝座上的淳嘉,由于冕旒阻隔,并不清楚皇帝如今的神情,但想也知道,不会好看。
他心中冷哼:你跟小云氏那贱婢不是能说会道吗?不是巧舌如簧吗?不是无理也能说出三分理吗?
孤这次,不跟你讲道理,只跟你讲情分!
凭借着孝宗遗泽,国朝上下,谁敢在明面上委屈了三位长公主尤其是嫡出的明惠?
而云风篁呢?
寒门微户出来连个亲生骨肉都没有的她,有什么?
不牺牲她,牺牲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