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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空口白牙污蔑贵人,合该严惩。”淳嘉面容为冕旒所遮蔽,看不清楚神情,只听着这位年轻的天子语声泠泠,“然而既有凭据,却装聋作哑,岂非故意陷诸长辈于不义之地?怎么邺国公以为,皇祖母与纪母后,禁不起查?”

    邺国公抬头看向丹墀之上,眼底寒芒闪烁:“自然不是!只是陛下今日因御兽苑几个兽医之语,就大动干戈的召齐太医院及诸兽医,验证太皇太后以及母后皇太后,他日再有卑贱之人进谗,陛下是不是又要来一次?”

    “纵然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与陛下相处不过九年,终究有着祖孙、母子情分。”

    “先前陛下为明惠长公主殿下择商贾之子为驸马,却为云安长公主殿下选了显宦之后、天子伴读为夫婿……已经十分委屈先帝唯一的嫡出女!”

    “怎么现在连嫡祖母跟嫡母,都容不下了么?!”

    这种想法其实很多人都有,实际上淳嘉对于太皇太后纪太后以及明惠公主,也的确一直抱着防备,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她们。

    更别说拿她们当成真正的亲人看待。

    但心照不宣跟公然说出来,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那是两回事。

    众人震惊于邺国公这么干脆的撕破脸的同时,却也感觉到,这一次纪氏怕是很难过关了。

    不然身为纪氏如今的主事人,邺国公不可能这时候就说这话出来。

    他这分明是为接下来做准备的——淳嘉丝毫没有流露出震怒之色,而是问其他人:“你们以为呢?”

    “陛下,邺国公满口胡言!”短暂的沉默后,翼国公率先出列,“瑞兽之事关系重大,如今已然是朝野皆知!由此引发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轻忽!遑论涉及神宗孝宗两位先帝的子嗣问题?岂是一句信任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就能够服众的?”

    “不错!”欧阳燕然站出来给他助攻,“若果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在场,必然也会主动要求彻查到底,以证清白!邺国公如今在这里胡搅蛮缠,非但无益于为太皇太后以及母后皇太后洗刷清誉,反而有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却是弄巧成拙了!”

    瞥一眼面无表情的邺国公,欧阳燕然微微冷笑,“可能是因为邺国公上了年纪,老糊涂了?”

    他在孝宗时候也是重臣之一,又是世家出身,自来优渥。结果因为站队孝宗被纪氏一再打压,贬谪多年,在南方瘴疠之地颇为经受了些九死一生的折磨,好容易撑下来不说,家族也因此衰败。

    可以说论到对纪氏的怨恨之深刻,欧阳燕然比摄政王也差不了多少了。

    此刻当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还请邺国公冷静些,莫要耽误了陛下为太皇太后,还有母后皇太后证明清白。而且,神宗孝宗两位先帝尽管享寿不永,在世之时,却都身强体壮,未有过大病。这等天子,原本合该子嗣昌盛的,何至于神宗膝下,只得孝宗与摄政王;孝宗膝下,更是仅三位公主亲生?!”

    “纪氏深受神宗恩惠,难道对此一点都不在意不关心?”

    “……”邺国公握着手,手背上青筋毕露,他薄唇紧抿,目光锐利,一个个的看过整个庙堂,最终冷静道,“臣,谨遵圣命。”

    他说这话时的心情,众人此刻无暇揣测,既然皇帝吩咐了,邺国公也妥协了,彻查,自然也要开始!

    但就在孙聿将事情经过再次向诸太医描绘起来,请他们判断真假时,外间传来一声嘹亮的通传:太皇太后到!

    “听闻皇城司寻着了两位先帝子嗣稀少的缘故?”太皇太后纵然是当事人,如今罪名未落,她亲自到场,众人自不敢怠慢,淳嘉带头出迎,重新列位,一番见礼毕,太皇太后环顾了一圈,开门见山的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淳嘉淡淡道:“孙子循,且为皇祖母说来。”

    孙聿低头抱拳:“臣遵旨。”

    他于是又从头说起——御兽苑的兽医揭发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利用狸猫谋害天子子嗣,这说法其实比较含糊。

    因为真正导致两代天子子嗣不兴,连淳嘉也是亲政经年后才迎来自己的头一个孩子落地的,是三尸虫。

    御兽苑兽医之首孙勇家学渊源,祖上十几代都是专门伺候各类飞禽走兽,从前朝就专门在御兽苑做事。

    这般世代技艺都是敝帚自珍,传男不传女,故此孙氏藏有许多只在自家知晓的秘方。

    “孙氏子弟习医时不好直接拿御兽苑中皇家豢养的飞禽走兽下手,起初都是拿自家在外头收来的练手。大概数代之前,有一个子弟,天资出众,医术了得,无奈成亲后妻子连续小产了三次,第四次终于生下来,却是一痴儿。”

    “当时孙氏人口众多,妯娌之间七嘴八舌,就有人说他那妻子德行不足,故而不配有子。”

    “他那妻子原本就十分悲伤,闻言受不住,一根绳子就此而去。”

    “那子弟难过了一阵也就续娶了,谁知道续娶也是差不多。不是胎死腹中,就是生下来有着种种问题。”

    “但这一个继妻性.子泼辣,再者有前头的例子在,她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却反过来怪夫家拖累了她。”

    “夫妻俩争执一番,那继妻就给丈夫纳了些个侍妾,她还专门挑了天南地北来的人买的,结果这两个侍妾也是一样的情形——这时候任谁都知道,那人的发妻死的却是冤枉,原来问题是出在他身上的。”

    但问题是孙氏当时既然子弟众多,如果说是祖上的报应,这人非长非幼,怎么兄弟都没事儿,就他该着了?要说是他自己作的孽罢,他是孙家一群人眼皮底下长大的,从小说话做事都跟兄弟们差不多,不说是怎么个十全十美的好人,但也绝对没干过这种足以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儿?

    然后就只能怀疑,是他上辈子做的坏事太多了,这辈子合该受这样的报应。

    这个就没办法了毕竟也没人能看到他上辈子的情况是吧?

    反正这罪名当时就落他头上了,于是继妻提出和离,回去再嫁……结果再嫁也是子嗣艰难,怀上容易生下来难,挨到四十来岁才生了个没什么大毛病的孩子,却也是体质虚弱,活不到二十岁上就没了,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前面说了,这继妻非常的泼辣,故此要求和离之后,跟后夫怀头一个不顺利时,就跑孙氏门上,找前夫破口大骂。

    她觉得这都是前夫带累了自己。

    而她前夫自觉理亏,都是躲着避着,不敢跟她碰面。

    后来她再三再四的上门来闹,甚至有时候抱着才生下来就没了气的孩子来哭诉闹腾……她前夫一个是烦了,一个也是觉得怀疑:如果当真是自己上辈子做了坏事,活该没儿没女,这继妻跟着自己的时候生养艰难也就算了,怎么都嫁给别人了,怀的别人家的孩子,还是生不下来?

    他倒是骂回去过,说这继妻没准也是个上辈子作孽太多的,所以跟了自己也好,跟了别人也罢,都是命中无子。

    只是骂完之后,总觉得疑虑难消,不免寻思着缘故。

    这么琢磨了两年,他忽然想到,自己自小跟兄弟们一起,言谈行事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唯有一件,就是他们家为了栽培子弟的医术以及伺候皇家飞禽走兽的能力,自幼练手的畜生们,都是让他们自己养着的。

    年幼时候兄弟们在一块儿,免不了各种比较。

    谁将长辈教授的课业学的好、谁手里的畜生养的棒……这些都在比较的范畴内。

    而他一直独占魁首。

    除却天赋跟努力,也是因为他养的猫儿狗儿雀儿猞猁之类,吃的都是生食。

    此举会让它们更为精神抖擞,但也野性更足。

    这对于目的是用它们练习医术、而不是让它们去上斗兽场的孙氏子弟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的兄弟们虽然也知道生食的好处,为着自己日常下手时的方便,不至于三不五时受伤,却还是坚持将食物弄熟了喂养。至于说因此耗费的柴禾,孙氏这种有着手艺又一直给皇家做事的,这点儿开销却也不在乎。

    那孙氏子弟察觉到这一点,却也不敢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