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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罅隙

      袁太后这会儿的确不高兴,哪怕这日“抱病”的纪皇后特意露了面,带领诸妃嫔到春慵宫给她道贺,她仍旧淡淡的,稍微说了几句打发走大部队,就留了云风篁跟魏横烟,开门见山的询问昨儿个皇帝为什么最终还是没去斛珠宫?

    二妃对望一眼,魏横烟垂下眼眸,小心翼翼道:“昨儿个晚上,妾身已经歇下了,听宫人说陛下来了,匆匆出迎,就见……就见陛下神情……妾身不敢多问,给陛下道了贺,提了提小皇子,陛下没接话,妾身……妾身就服侍着陛下安置了。”

    闻言太后面色一滞,问云风篁:“听闻昨晚皇儿先去的绚晴宫,这是怎么回事?”

    云风篁立刻跪了下来,声带哽咽:“妾身也不知道怎么惹怒了陛下,昨儿个明明都要安置了,可陛下说走就走了。”

    “……”袁太后沉着脸,心里还是有点怀疑这俩妃子联合起来,打着帮袁楝娘母子说话的幌子,给斛珠宫上眼药,却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谁都知道皇帝这段日子对真妃相当的宠爱了。

    真妃为了进谏都弄到被皇帝大晚上的甩手而去,改成临幸魏昭容了,这还不够尽力的?

    总不能让真妃追去怡嘉宫继续劝皇帝罢,那跟逼着皇帝去看袁楝娘有什么两样?

    袁太后自己都不好这么做的,遑论真妃?

    “这段日子,前朝后宫事情不断,想必皇儿也是心情不愉,委屈你们了。”袁太后究竟不是袁楝娘,见通过二妃为袁楝娘娘儿缓颊未果,虽然生气,沉默了一阵,却还是堆砌出和颜悦色来,温言说道,“也是哀家的不是,明知道你们时常侍奉皇儿,十分辛苦,却还是……”

    “太后娘娘说的哪里话?”云风篁连忙打断她,真情实感道,“为太后娘娘、陛下分忧,原本是妾身们应该做的事情。再者,娘娘愿意托付妾身们事情,是妾身们的福气。”

    魏横烟当然是附议。

    两人一唱一和的奉承了袁太后好一会儿,太后才叹着气,意兴阑珊的让她们离开。

    只是出了春慵宫之后,云风篁却邀了魏横烟一起去斛珠宫。

    虽然说纪皇后今儿个出来了,但袁太后没提不需要云风篁代行皇后之权让皇后专心休养的话,她自己怎么可能主动交权?

    那必须是继续去看望袁楝娘,尽这六宫之主的责任啊!

    魏横烟也去,除了好好欣赏下这位一度风云三宫六院的前辈此刻的境遇外,也是给袁太后一个她还是很关心袁楝娘母子的印象。

    至于太后心里相信不相信,那就没办法了,反正姿态做到了。

    只是二妃谈笑风生的到了斛珠宫,却在宫门口吃了个闭门羹。

    守门的宫女直哆嗦:“娘……娘娘……我家娘娘说,这会儿还乏着,不……不劳……不劳后宫惦记,请……请两位娘娘回去罢!”

    “悦修媛如今怎么样了?”云风篁闻言,从步辇上挑了帘子,探头问,“大皇子呢?可还好?”

    见着她露面,那宫女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回、回真妃娘娘的话,我家娘娘已经醒过来了。”

    至于大皇子如何,却没说。

    想必是不太好。

    云风篁温柔细语的,又仔细盘问了一番,但这宫女不知道是不敢说呢还是真不晓得,翻来覆去就是知道袁楝娘已醒,而且亲自下令不接受后宫探望——其他一概都是:“请娘娘恕罪,婢子不知。”

    最终云风篁叹口气:“好生伺候修媛跟大皇子。”

    放下帘子,就命仪仗转回春慵宫。

    “太后娘娘,修媛昨儿个遭了那么大的罪,这会儿她亲口吩咐了不许打扰,妾身自然不敢强行入内。”片刻后,她跟魏横烟一个赛一个的愁眉苦脸,站在堂下跟袁太后诉苦,“可要是就这么打道回宫,妾身们心里又不放心!思来想去,只能过来求您做主了!”

    袁太后一言不发,抚在膝头的手却微微颤抖。

    她闭上眼,过了会儿,才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哀家……知道了!你们且回去罢!”

    魏横烟还待说什么,被云风篁不动声色的撞了下,才赶紧闭嘴。

    “那……”云风篁一脸的忧虑,情真意切的,就跟袁楝娘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一样,犹犹豫豫的福了福,“妾身告退,还请太后娘娘保重。”

    袁太后按着座椅的扶手,等这俩妃子走远了,才“呵”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保重?哀家倒是想保重,可这……保重得起来么?!”

    “您别怪陛下。”蘸柳叹口气,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些年来,陛下要学要做的事情太多,跟悦修媛的相处其实不多。修媛那脾气……陛下每回去见她,不是需要宽慰她呢,就是得听她绵绵不绝的抱怨……再加上修媛小时候那脾气,陛下……陛下愿意容忍她这许久,还护着她妊娠至今,主要是心疼您!”

    这话不能安慰袁太后,她怔怔的看着不远处的殿砖,喃喃道:“只是去斛珠宫一趟而已,心疼哀家……为什么这么点儿事情,都不愿意做?”

    不等蘸柳回答,她惨笑了下,道,“是了,这是哀家的过错。当年他们都还年幼时,哀家心疼皇儿,厌烦楝娘,却不得不时常将楝娘接在身边抚养。为了让皇儿不受欺负,一直有意不让他们多相处,又哄着皇儿权当拿楝娘磨砺耐心,免得往后遇见了不好相与的人容易动怒,从而失了冷静;”

    “私下里呢却总是打着皇儿的旗号,给楝娘送这个那个,传各种好听话……”

    于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淳嘉耐心且隐忍的等待着可以当家作主、不再受到任何牵掣的时机,袁楝娘呢,倒是在这个忙碌却会“不时惦记着自己”的表哥的各种温柔体贴里,越陷越深。

    那会儿袁太后没想到自己会心软,故而明知道淳嘉对袁楝娘其实没有很在意,却也根本不在乎。

    现在想想,这也许是报应——膝下无所出,只能将庶子当亲子养的她,侄女兼未来儿媳妇的袁楝娘,好歹跟她有着血缘,即使这孩子不懂事,任性又胡闹,可那些年来用着淳嘉名义给她各种惊喜体贴的时候,她也是真正花了心思去了解去关心去哄这孩子的……近二十年朝夕相处,她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说放下就放下?!

    当年淳嘉与袁楝娘都还年幼无辜,始作俑者是她。

    如今……如今淳嘉放下的轻而易举,袁太后却反而有点走不出来了。

    袁楝娘从前犯糊涂,太后面上叹气,心里却颇为冷漠的想着,这般不知足的闹腾,总有一日,会教她晓得后果。

    直到此刻,太后才发现,她是真正心疼这侄女的。

    她舍不得袁楝娘就这么湮灭在淳嘉的后宫里。

    甚至过上些年,淳嘉都不记得,封号为“悦”的妃子,曾经受到过前朝后宫怎么样的歆羡。

    袁太后难过的问蘸柳:“是哀家不够狠,还是皇儿太冷情冷心?”

    蘸柳低着头,斟酌了会儿,才小声道:“娘娘,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怪,只能怪悦修媛,后悔的太晚了。您知道的,陛下虽然对修媛娘娘有着许多不满,可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落过修媛娘娘的面子。倘若皇长子不曾早产,陛下以后绝对不会亏待了斛珠宫。”

    虽然淳嘉对袁楝娘未必有多少真心,但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看在袁太后的面子上,富贵尊荣的养着袁楝娘一辈子,再安顿好他们的孩子,这份容忍总是有的。

    “……”袁太后怅然良久,道,“你说的是。”

    然而,这天她还是亲自去了趟太初宫,劝说淳嘉前往斛珠宫,见自己的长子一面。

    淳嘉很平静的答应了,甚至没用太后重复,只是出了门,他在殿廊上停了停,转头,看向袁太后:“母后,其实孩儿并不在乎见那孩子一面,毕竟这些年来,孩儿没了的孩子多了去了,一次两次的时候还有些难过。次数多了,孩儿早已习惯。”

    他说这话时,波澜不惊到近乎冷酷。

    袁太后恍惚了下,方才回过神来,淳嘉真正不想见的,是袁楝娘。

    楝娘这是彻底失去她心心念念的“霁郎”了罢?

    太后自嘲的笑了笑:“就当可怜可怜母后,好么?”

    “母后何必如此?”淳嘉凝视着她,片刻,叹口气,伸手扶住袁太后的手臂,语调柔和,“孩儿只是恼她不知道母后对她的关心疼爱,累母后奔波操心至此……既然母后还是怜惜她,孩儿……跟之前一样,抽空哄着她,也没什么的。总之只要母后高兴,孩儿愿意做任何事。”

    这番话他说的要多二十四孝,有多二十四孝,袁太后感动了一瞬,跟脚却觉得,如坠冰窖。

    她目送帝辇离开去往斛珠宫方向,良久,才在蘸柳的搀扶下,返回春慵宫。

    “娘娘这是怎么了?”蘸柳路上就察觉到,袁太后额头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非常的担心,正要命人预备热汤沐浴,再召太医——却被袁太后止住,吩咐清场,然后拉着她的手,问了句让蘸柳不自觉要颤抖的话:“蘸柳,你说,皇儿这些年来对楝娘的好,是……是为了安慰哀家,还是,为了,安抚哀家?!”

    安慰与安抚只一子之差,内中含义,却天差地别。

    尤其是用在此刻,蘸柳心中掀起轩然大波,竟有片刻的失语,她用力掐了把掌心,疼痛令其冷静了下,方才哑着嗓子,不答反问:“娘娘,这是谁在您跟前进的谣言?!您一手养大陛下,他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陛下是真心实意拿您当母后敬重的,纪氏且不说,陛下对他们从来都是,只有防备厌恶,没有丝毫亲近;就是佳善宫的那位,陛下这些年来,不是您提,他何尝主动去请过一次安?还有圣寿节,若无您提醒,前两年,陛下好几次,差点忘记了曲太后的寿辰之日……您万万不可给那起子奸人,趁虚而入啊!”

    “陛下这才亲政,地位未稳,正需要你帮他稳定后方,您若对他生了疑,这不是正中幕后之人的下怀?!”

    清醒点啊娘娘,淳嘉都亲政了,就算他之前在你面前一直是装的,对袁楝娘的纵容偏袒是看出你对这侄女的真心实意、做给你看的,免得你跟袁氏却不住压力放弃乃至于反手坑他一把……可这些都过去了!

    你这个时候跟他翻脸,划得来?!

    现在的情况是袁太后袁楝娘袁苁娘整个袁氏都需要淳嘉,淳嘉却不一定需要袁氏!

    甚至就是在这后宫里,他上有亲娘曲太后在,下有太后亲自扶持起来的真妃镇场子……这时候别说心生疑虑,就是铁证如山,只要淳嘉没主动戳穿,那也只能装糊涂不是?!

    “……”袁太后听出蘸柳的话中之意,惨笑了下,道,“你说的是。”

    这是她今儿个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说前一句的时候多无奈,说这一句的时候,就多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