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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高兴就好

      谢横玉有点担心:“十五小姐的夫婿的确年少气盛,对十五小姐不够体贴,但因着咱们家人多势众,却也不敢太过磋磨……此番身故,皆因自幼的心疾……不然,家里怎么会只叫几位公子将她姑爷打了一顿了事?若是陛下命人彻查,知道真相,就算不怀疑娘娘,只怕也会觉得,娘娘过于苛责姐夫了?”

    她说的委婉,实际上的意思就是,你姐姐的身体情况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这十五小姐跟云风篁的关系其实没有特别亲密,当然也没什么芥蒂——小时候吵吵嚷嚷的那些不能作数,都是一家人,云风篁再小气也不至于为点儿孩提时候无关紧要的矛盾记恨到现在——主要是家里兄弟姐妹众多,不可能每个都关注到,且亲密无间的。

    云风篁跟这十五姐姐不是一个房里的,虽然年岁仿佛,却性情不类。再加上这位十五姐姐自幼有心疾,慢说像云风篁一样,穿上男装出去参与狩猎什么的,自来娇养闺阁,这辈子都没亲自走过几步路。故此姐妹照面不多,知道她跟丈夫吵架之后心疾发作没了,难过遗憾当然有,要说悲痛欲绝……

    那当然是骗人的。

    嗯,骗皇帝的。

    淳嘉如果信了云风篁的表现,不去查也还罢了。一旦去查,那……

    就算不露陷吧,也会觉得云风篁颠倒黑白不可信任不是?

    云风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看着她,低声道:“妈妈,你忘记十五姐姐嫁的人家是在哪里了?”

    谢十五小姐比云风篁只大几个月,名义上则是大了一岁。因为心疾的缘故,当初谢风鬟的事情出来后,家族里先是送她去家庙为合族祈福,去年年底的时候,择了盐州一户风传家风敦厚的乡绅,将她嫁了过去。

    那一家薄有钱财,本朝也出过一两个朝廷命官,最高做到知府的那种。论人丁兴旺,以及在北地的势力,那当然是比不上谢氏的。

    而且谢氏祖宅所在的会州,紧挨着盐州不说,谢十五小姐的嫡亲姨母,就有嫁在盐州的。按照谢氏的设想,这女孩子出阁之后,离娘家不算远,却恰好可以避开会州这边对于谢风鬟之事的记忆,归宁既方便,得空还能跟姨母走动,日常能照拂,出了什么事儿,也能帮忙给谢氏递个信……料想不会出什么岔子。

    实际上,本来也不该闹出人命来:谢十五小姐的夫家对这低嫁的儿媳妇是非常喜欢以及敬重的,可她丈夫只比她大了两岁,如谢横玉所言,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夫妻相处之际,向来不肯退让半分;而谢十五小姐呢,她是嫡出女,又有心疾,自来受到父母兄姐以及一干长辈的重视与呵护。

    就连云风篁这个同辈里最得宠的嫡女,小时候也没少被叮嘱:“别去闹你十五姐姐。”

    或者,“你十五姐姐想要你的东西,尽管给她,若你实在喜欢,回头为娘给你弄新的,只千万不要惹你十五姐姐生气或者难过,她身子不好,你做妹妹的,该爱护姐姐才是。”

    其他同辈兄弟姐妹就更不要说了,个个千依百顺,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嗓门,拿她当瓷人儿对待。

    所以怎么可能指望她对丈夫做低伏小、委曲求全?

    夫家的人虽然劝着自家儿子对媳妇好些,到底管不到小夫妻在闺阁里的单独相处,故此新妇进门,三不五时就被气病一场。

    偏她丈夫自小身强力壮,根本不懂得病人的痛楚,又有些个心大的丫鬟通房之类在背后一撺掇,便觉得妻子平时好端端的,怎么每次跟自己吵架就要不好了?多半是装的!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几次下来见妻子只是哭闹,完了请大夫,爹妈赶过来骂他、压着他赔礼道歉,越发认定了这妻子装模作样——结果,前不久,他跟妻子吵完了拂袖而去,径自去通房那儿享受柔情似水,听到正房急急忙忙的喊大夫也没当回事,最后被亲爹一脚踹开房门揪着头发拖到正堂,才知道妻子没了。

    大夫诊断的结果是郁结在心,引动痼疾,一口气没上来,说走就走。

    这情况做丈夫的也傻了眼,他是不喜欢谢十五小姐,但毕竟年少,也没恶毒到巴不得她去死。最关键的是,谁都知道谢氏人多势众,而且三年前谢风鬟的事情如今虽然时过境迁,大家却还记得。

    眼下又出了谢氏女横死的事儿,谢氏要不给女儿讨个公道,以后谁还看得起他们家女孩子?

    索性谢十五小姐的公婆拉得下脸,当机立断将儿子的通房、近身的侍女,统统绑了起来,毒打一顿后割了舌头,又下狠手将儿子打的血迹斑斑,这才亲自披麻戴孝的去谢氏门上请罪,道是儿子年轻无知,被后宅贱婢钻了空子,导致夫妻离心,儿媳妇气恨而去,愧对亲家,故而将一应罪魁祸首送上门来,听凭谢氏处置!

    这一手以退为进,场面上给足了谢氏面子,谢氏反而不好怎么发作,最终将人打了顿,将通房侍女也送回去让他们自己发落,表示恩断义绝再不来往……也就过去了。

    谢横玉这会儿思索着整个事情的过程,心念一动:“莫非……是盐州?”

    “盐州是定北军驻地。”云风篁无声的笑了笑,“陛下想染指那儿很久很久很久了,本宫如今给他送上这么个现成的理由,你以为他还会关心区区一点儿后宅纷争,哪怕是涉及人命?”

    她淡漠的说道,“慢说他压根没见过的、本宫的十五姐姐了,就算本宫,如今在他心目中,只怕分量也不足以跟撬开定北军的机会相比呢!”

    所以皇帝根本不会在乎真正的真相,有个理由让他对盐州插手,事发后还能找到台阶下,而不至于跟摄政王翻脸,他求之不得。

    甚至淳嘉内心很可能巴不得谢十五小姐死的蹊跷,谢氏无能为力,需要他这个宠爱真妃的天子,亲自帮真妃报仇雪恨!

    而只要皇帝在谢十五小姐的事情上表了态,云风篁就能借势而为,给谢风鬟翻案,敲定这庶姐当初乃是被人陷害,彻底洗清谢氏女不忠不贞的声名——至于这中间会给谢十五夫家带去什么样的麻烦,还是那句话,在自己过的顺心随意之前,她是不会去考虑其他人的死活的……

    毕竟当年她们这群姐妹遭遇无妄之灾时,除了家里人,有几个人管过她们这辈子怎么办?

    要说云风篁对于谢风鬟这事儿最深刻的印象,大概就是,利益冲突的时候,狭路相逢勇者胜。

    自来成王败寇,莫提对错是非——是非都是浮云。

    “陛下这会儿肯定还不怎么信任本宫前番说过的话,但没关系,本宫会用行动证明给他看。”云风篁理了理衣袖,施施然说道,“后妃扶持娘家、偏袒诸多姐妹,的确容易招致陛下的忌讳,皇后贵妃她们,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但,倘若本宫扶持的娘家,都是给陛下助阵的、偏袒的姐妹,都是为陛下制造机会的……陛下又怎么会责怪?”

    淳嘉只怕巴不得她对谢氏更好些、巴不得谢氏再壮大些。

    出身低,有出身低的争宠法。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云风篁回忆着幼时西席的教诲,心道,自己这也算学以致用了。

    当然她知道,若还在北地家中,这么跟西席说的话,西席估计能吹胡子瞪眼睛的抄戒尺打她……

    嗯,三年不见,不知道西席这会儿怎么样了?

    她还挺喜欢那位宗族长辈的,主要那长辈总是拿她去比她兄弟们,结论就是她那些兄弟都是朽木,加起来都比不上云风篁一个!

    甚至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给云风篁,表示其他人完全配不上!

    就算知道他是故意刺激族中子弟的向学之心,但是,听着开心、舒畅啊!

    至于说其他兄弟们的心情……西席的意思是天下之大,有才学的人多了去了,连自家姐妹都要嫉恨,这般心胸狭窄,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趁早滚出家门别玷污了谢氏的门风!

    云风篁那会儿非常没心没肺的,深以为然……

    “接下来对陛下那边就秉承这么个意思走。”云风篁打住思绪,说道,“跟九哥那边也透露些,免得他们关键时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嗯,还有,过两日我再让清都送些东西出去,让他们派人送回去,到十五姐姐坟前烧了。”

    做戏做全套,谢十五可是她感情深厚的嫡亲堂姐妹,总不能情分全在说说上,哪怕人没了,总也要有些实质性的举动不是?

    虽然云风篁觉得,这姐妹死的简直恰到好处……

    感觉是送上门来助攻的。

    不过这么凉薄的想法一闪即逝,也没必要说出来让身边人寒心,定了定神,又吩咐,“刚刚跟顺婕妤那边说的话,你们也上点儿心。毕竟本宫要给陛下的印象就是,本宫听进去母亲的劝说,不想为难他,却也不甘心不管十五姐姐的死,遂从翼国公府入手……若是说一声就没下文了,陛下岂能不疑心?”

    “娘娘放心罢,其实翼国公在国事上素来跟陛下一条心。”谢横玉轻声道,“陛下都想打听盐州的事儿呢,翼国公岂会拒绝?说不得,过些日子,就会托人来跟娘娘表达慈爱之情了!”

    云风篁笑了笑:“本宫也等着他呢。”

    在洗刷谢氏名声的这件事情上,帮手当然是多多益善。

    何况,按照她如今的操作,却还将给谢风鬟翻案的事儿,跟她同皇帝证明自己并不纪念与戚九麓的婚约,合在了一起。

    自然是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目光微闪,云风篁将整个计划从头到尾又思索了一番,点头道,“大致上就是如此了,以后若还有什么想法,本宫再与你们说明。”

    话音未落,却见谢横玉眼泪倏然落下。

    云风篁一怔,道:“怎么了?!”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结果谢横玉胡乱擦了把脸,却笑了起来,道:“没事没事,是婢子想起来夫人临走之前说的话,一时间没忍住:夫人当时说,纵然您之前犯过糊涂,可只要您愿意跟陛下过下去,总归能有办法的。”

    “婢子还以为要等过好久,您才肯下这个决心……未想这会儿您就想开了。”

    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夫人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

    江氏不是高兴女儿动真格争宠会给家里带去巨大的利益,而是高兴,她的女儿,不会再想着,能活活,活不下去就一死了之了。

    “……”云风篁沉默了会儿,就微笑起来,道,“娘高兴就好。”

    她想起来几个月前戚九麓递过来的萤火虫锦囊,想起来他设法将他弄出春半山庄后的开心,想起来他在石门外歇斯底里的发泄……最终却还是开了锁,打乱全盘计划,付出她至今不知道的代价,送了她回去。

    当然不能忘记的,是小陈氏说的,晁静幽有喜了,算算日子,年底怕不就要生了?

    真妃垂下眼眸,长睫掩住无数心事,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抬头时已然若无其事:“伊贵人还好么?对了,她这一胎,可知道男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