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婆婆
蘸柳闻言忙道:“您这话说的,您是为了陛下好,怎么能说用心险恶?再说了,真妃娘娘年轻,这年轻人终归不够稳重,您也是为了她好!”
“果然是在什么处境说什么话。”袁太后哑然失笑,说道,“当初哀家做王妃的时候,咱们可不是这么想的。”
她有些失神,“那会儿庄太妃处处牵掣,哀家又气又恨又怕她,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做了婆婆,一定不要跟她那样,见不得儿子媳妇好似的……却没想到,这会儿真妃得了皇儿喜爱,哀家第一个想的,就是将来如何制衡她。”
蘸柳斟酌着措辞:“娘娘,不是婢子偏袒您,但真妃娘娘跟您那会儿不一样。您那会儿,是真心想跟王爷和和美美过一辈子的,但是……”
扶阳端王没有跟结发之妻白头到老的福气,他薨逝的时候比淳嘉如今也大不了几岁。
“真妃娘娘年少气盛,入宫之前就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早先也没想过来宫里伺候陛下。”蘸柳叹口气,“哪怕这位娘娘有个明事理的亲娘,来过一趟之后,真妃娘娘懂事了很多呢,可娘娘知道,婢子也知道,真妃娘娘直到现在,都没有全心全意为着陛下着想的。”
所以作为淳嘉养母的袁太后,怎么能不防着点儿云风篁?
而如今宫中高位妃子稀少,能顶用的更少。
再者袁太后究竟看着袁楝娘长大,当初养废她是真心实意,如今希望她振作起来制衡云风篁也是真心实意——可袁楝娘却仍旧是一如既往的不配合。
太后不免意兴阑珊:“那会儿庄太妃跟前有善心的姑姑劝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她别太拘着哀家,然而庄太妃也是说,哀家跟王爷年轻,她不帮忙看着点儿,万一年轻人没分寸,行差踏错的,最后对王府有什么好处?她是王爷的亲娘,难道还能害了自己儿孙不成?”
当时袁太后觉得庄太妃都是借口,不过是恋权,以及针对她这个儿媳妇。
如今自己处在了那位曾经的婆婆的位子上,方知道,庄太妃也许真的看儿媳妇不顺眼,但不放心……恐怕也是有的。
扶阳王一脉从开国子嗣就没兴旺过,几代下来,连个能帮忙说话的叔伯都没有。
庄太妃青年守寡,一手拉拔大体弱多病的扶阳端王,为他选了扶阳袁氏的嫡女为妻,怕也是想着扶阳袁氏子嗣众多,能够沾一沾袁氏的光,让扶阳王府热闹些。
结果袁太后过门后一直无所出,倒是偶尔伺候了扶阳端王几回的侍妾曲氏有了身孕……
所以尽管庄太妃一度对袁太后动过杀意,袁太后却从来没在淳嘉跟前说过太妃半个字的坏话,也从来不教唆淳嘉远着亲祖母。
她能理解这婆婆的做法。
毕竟她后来对亲侄女,固然手段上温和许多,性质都是一样的。
生下嫡子,那就是如释重负的一家人;生不下,对不起,立马让位,不要耽误我家子孙王爵的传承!
索性淳嘉意外登基,不再受到无嫡国除的压力。
从那会儿起,袁太后倒是真心想教导侄女了,可惜袁楝娘心性已定,温和的劝说压根改变不了她——有纪氏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可能下狠手。
一拖二拖的拖到现在,袁太后尽管失望,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侄女儿怕是废了。
“……再看看吧。”太后计较良久,最终说道,“楝娘这些日子还在气头上,再者孩子还没生下来呢,等孩子落了地,兴许她会改变想法的。而且真妃是聪明人,就算有些小心思,也该知道如今没有皇儿跟哀家的扶持,她根本不可能是皇后的对手。”
所以,就算不放心云风篁,也还有时间。
……芳音馆主仆俩商议的时候,兰舟夜雨阁,清了场的花厅里,云风篁也在跟清都清人讨论:“陛下这么做,往好处想,那是希望本宫爱惜声名,以后不要再将酷烈手段展现的一目了然,以至于步上袁楝娘的后尘!”
“往坏处想,这事儿陛下既然留心到,往后厌弃了本宫的时候,怕又是个翻旧账的把柄。”
清都皱眉说:“但事情已经做了,而且,这回金奉衣不死,麻烦更大。”
“要不将那些知情的宫人都……?”清人则是沉吟,“回头没凭没据的,陛下但凡要脸,也不好拿这事儿做文章。”
云风篁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清都所言,这事儿已经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善后的事情倒是可以做仔细些,但也不需要从此就束手束脚。”
她思索了会儿,道,“本宫打算跟皇后娘娘提个建议。”
“晋位?”半晌后,纪皇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悠然喝茶的云风篁,“这事儿,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政务繁忙,区区后宫之事,怎么好拿去打扰?”云风篁放下茶碗,嫣然一笑,“是妾身想为皇后娘娘分忧,故此前来献计,却不知道娘娘以为如何?”
纪皇后有一会儿没说话。
片刻后才道:“既然是为慈母皇太后凤体祈福,本宫当然没有意见。”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云风篁提议给宫中除了她自己之外所有的妃嫔晋位,以为袁太后祈福,当然按照她的说辞,她年轻,她见识浅薄,她不懂事,她就是这么一说,是不是真的这么做,还是要看皇后的意思!
可这话都光明正大说出来了,纪皇后如果拒绝了,对上是没把袁太后的凤体安康放在心上,说严重点就是不孝;对下是必然招致大批妃嫔的怒火。
这对于本来处境就每况愈下的皇后来说,是没法承担的后果!
当然皇后可以答应,就好像现在做的这样。
但这是饮鸩止渴。
本来云风篁打着太后皇帝的旗号给她“打下手”,就已经引人侧目,让宫闱上下都知道,皇后在凤位上的日子,要进入倒计时了。
不久前云风篁晋位真妃,更是令纪氏在宫闱里的影响力大为降低。
现在连妃嫔升迁这种事情,云风篁都可以插手,而且还慷慨的见者有份……有几个人还肯站在皇后这边?
以前这宫里头跟皇后齐心协力的虽然也没几个,但当时纪氏足够强势,皇后不需要她们的忠心与拥护,地位也是稳固如山。
可现在不一样……
纪皇后心中思索着,说道:“只是兹事体大,还是该禀告太皇太后她们,再行封赏。”
云风篁对她的妥协很是满意,抿嘴笑:“这些皇后娘娘做主就好,妾身年轻不懂事,都听您的。”
言外之意,出了岔子也别找本宫,都是你自己的错。
她这种笃定的态度让皇后想起来自己初入宫闱时,也是如此的有恃无恐。
不过皇后心中却没多少愤懑,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且去罢,这事儿本宫会做的。”
但皇后这么说着,过了两日都没动静,第三日云风篁到宝瑟小筑催问,就被告诉,说纪皇后病了。
原因是为了给慈母皇太后的病体祈福,这些日子晚上都没睡,都跪着抄写经文,结果云风篁提了个给所有妃嫔晋位的建议,平白的给皇后加了个事情,一忙,就没撑住。
“我家娘娘说这事儿接下来还是真妃娘娘来做罢。”宝瑟小筑的宫女平静的告诉云风篁,“若是真妃娘娘做不了,那……要么真妃娘娘推荐下人选?总之我家娘娘如今连起身都不行,实在是有心无力。”
云风篁沉吟了会儿,才抬头一笑:“行啊,本宫奉命为皇后娘娘分忧,不就是这时候派上用场的么?”
她出了宝瑟小筑,立刻去芳音馆请安,说都是自己的错,害得皇后病倒。
袁太后问了问经过当然没有怪她,毕竟谁都清楚纪皇后就算当真晚上不睡的给袁太后抄经祈福,袁太后也不会领情,所以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凌紫这孩子也是实心眼”、“哀家这病有太医看着就好她何必如此自苦”、“皇后现在怎么样没事吧”,又命蘸柳去一趟宝瑟小筑,以示关心。
就让云风篁自去忙碌:“既然是你提议的,如今皇后又病着,让你来办,你就好好儿的去做罢,别叫皇后失望。”
她说的是别叫皇后失望,但云风篁心里清楚,太后的意思是,别让她跟皇帝失望。
云风篁这真妃在前朝后宫都有着不小的名气,但大抵是在手腕、晋升、争宠这些地方,这种正儿八经的打理宫务,封赏合宫,她别说经验了,那是压根就不了解。
但袁太后一点儿帮助她的意思都没有。
云风篁明白,这是太后要掂量下自己的成色,有没有那个能耐,撑得起这六宫的局面?
之前她明晃晃的表露着野心,要位份,想权力,见什么争什么,除却骨子里不甘心屈居人下外,其实就是知道,袁太后也好,淳嘉也罢,是不可能让纪皇后一直占着后位的。
袁楝娘天真的以为只要这母子俩可以决定皇后是谁,就一定是她——但云风篁明白这不可能。
这无关于袁楝娘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惹恼了袁太后娘儿,而是因为这位悦婕妤,根本没有执掌凤印的能力。
淳嘉看似斯文温厚,实际上野心勃勃,从他当初对云风篁一忍再忍来看,初初亲政呢就惦记着跟摄政王翻脸了,显然所图甚大。
这种人,当初迫不得已娶了个跟他不是一条心的皇后也还罢了。
他能当家作主的时候,怎么会再要个扶不起来的中宫?
袁楝娘只是妃子,对于淳嘉来说,顶多情绪上有些烦恼,不容易造成极大的麻烦;但她要是做了皇后,那后果……淳嘉不可能这么糊涂。
但袁楝娘不行的事情,云风篁觉得自己可以。
她明明白白的暗示淳嘉,给她位份与权力,她将取代纪皇后执掌六宫,为淳嘉稳定后方。
淳嘉看了出来,也愿意用她,但起初是不愿意让她完全如愿以偿的——按照淳嘉的设想,是给她宠爱,给她赏赐,给她纵容,却压制位份,更不可能给她继后之位。
这样,云风篁必须依附着皇帝,才能维持住自己在宫闱里的地位跟权势。
那么就算她没有真心实意的爱慕淳嘉,也不可能背叛他,更不敢不尽力……或者说不敢被淳嘉发现她不尽力。
这种算计在前朝司空见惯,譬如说御史台监察百官,弹劾宰相都是常事,可品级只得六七品。权重则位低,位高则权轻……皇帝亲政迄今没有给诸臣任何机会反对他,这等并不生僻的上位者心术,怎会不懂?
可云风篁还是升到了妃位。
这里面的原因比较复杂,皇帝的怜惜,坠崖那次遇刺时她的表现,出身不高的家世,定北军对摄政王的重要性,乃至于她年轻美貌且与皇帝有着相似经历引起的回忆……应该都有份。
然而在宫闱这种地方,纯粹的温情总是短暂的。
看着袁太后含笑的眼,云风篁垂首敛目,抿嘴浅笑:“娘娘放心!”
她的位份既然比太后母子预计的要高,那么,接下来办事的时候,也一定要比他们预估的漂亮。
这样,才不至于有着后患。
打个兴许不那么恰当的比喻:去买一件东西,本来只打算出五两银子的,结果最后稀里糊涂出了十两。
这个东西还偏生时常在跟前。
那么买的人不免一直记得多出了五两银子的事情,时间长了,少不得成为芥蒂。
可要是这个东西买回来之后发现还有其他的价值所在,买的人会怎么想呢?
会觉得自己运气真好,甚至慧眼识珠,十两银子花得真是太值得了!
云风篁现在就是这个东西。
她得让太后,让皇帝,觉得她的价值,值得给一个妃位。
甚至,还可以给更多。
从真妃到后位,仅仅只有两级。
但一个不好,可能这辈子,都走不过去。
出了芳音馆,云风篁定了定神,才走进株雪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