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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没两日谢氏蓝氏领着江氏婆媳进了行宫。

    因为纪皇后已经派人跟行宫门口的侍卫打了招呼,这边就直接安排宫人带她们到了兰舟夜雨阁。

    云风篁提前清了场,母女一照面,双双眼泪就下来了——云风篁泪眼朦胧,却还不忘记迅速扫过江氏身后,见只一个陪着掉眼泪的大丫鬟清都,略微失望,她可是指望跟这亲娘将四个贴身大宫女配齐了的。

    但转念一想,清都一个其实能顶寻常丫鬟一堆了,毕竟是江氏最得力的清字辈之一。

    清是江氏跟前一等丫鬟的专用字,不拘之前叫什么,提拔上来了就会加个“清”字进去。这一代有六个,以清琴为首,清人、清商、清屏、清无跟清都,都是精明能干又擅长察言观色,是江氏把持谢氏后宅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这回江氏出远门,断不可能将人都带出来,必要留下些个帮忙坐镇,免得族中有人趁她不在搞三搞四的。

    故此六人齐来不太可能,能在这儿看到清都已经很好了,毕竟以江氏现在的身份进宫还要跟着谢氏蓝氏,不可能大动干戈,没准谢氏家里还有几个清字辈在……云风篁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平息了下情绪,就让众人坐下说话。

    “长高了不少,眉眼开了,却是更像你爹。”江氏被谢氏蓝氏劝着扶着落了座,念萱沏上茶水,她这一句,一干人眼泪又下来了,“可惜你爹不在这儿,看不到。”

    “四嫂看到也是一样的,回头说给四哥听,他必然欢喜。”谢氏哽咽着安慰嫂子,又试图宽她的心,“咱们风篁前两日又晋了位,这会儿是昭仪了呢,可见这孩子就是讨人喜欢,连宫里头的贵人们也不例外。”

    江氏凄然说道:“咱们家小门小户的,什么时候指望她有这等造化?本来年初时候你写了信给我,我算着若是顺利年底成亲,明年后年的这个时候,就算她不方便回去呢,我也能让人来看看她跟外孙子外孙女,谁知道……”

    谢氏跟蓝氏立马心虚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哪了。

    毕竟现在宫闱内外都知道新晋昭仪是不能生的。

    “妹妹你别多心,我不是在怪你,我就是心疼孩子。”江氏见状擦了擦眼角,侧头对谢氏说道,“你知道的,我跟你四哥成亲这些年,儿子倒是有好些个,女儿统共就两个,那一个已经没有了,这一个虽然侥幸还在,却在这深宫大内里,我这会儿见了她,下次相见还不知道在哪里……我也这把年纪了,剩下来除了惦记着孩子们还想什么呢?儿子孙子虽然没什么出色的人才,好歹有着家族荫庇,日子总是能过下去,就是女儿……”

    她抑制不住哭出来,“我们夫妻前生是作了什么孽?为何在女儿上头,一个两个,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这话说的谢氏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堂上哭声再起,最后还是云风篁亲自走下去,作好作歹的,将一干人给劝住。

    念萱再次上来换了一轮茶水,双方这才收拾了情绪叙话。

    陪江氏进宫的儿媳妇小陈氏就上来见礼,她是云风篁同胞二哥谢细流之妻,戚九麓的母亲陈氏的堂侄女。

    因着兄妹俩年岁的差距,是早就进门的,当初云风篁离开北地时,这嫂子已经生了二子一女了。

    这会儿江氏提起来,云风篁微微颔首,顺口问了二哥跟三个侄子侄女近况。

    以前云风篁在家里的时候跟嫂子们的关系一向不错,毕竟有江氏这么个婆婆,偌大家族都整治的井井有条,何况是手底下的儿媳妇们?

    哪怕小姑子脾气古怪些,小陈氏等人也不敢怠慢的。

    而且谢风鬟性情温柔娴静,最好相处不过;相比之下云风篁固然刁蛮些,一度还跟谢风鬟过不去,但她的目的主要是争夺母爱,这点上几个嫂子都不是敌人,又都对她十分奉承,自然也是以礼相待,故此姑嫂一向融洽。

    此刻小陈氏一脸笑的回答了,还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打开之后就是两张大字跟一个小小的荷包,说是子女托她带给姑姑的礼物。

    “我离家时猛儿才会走没多久呢,这会儿都能给姑姑绣荷包了?”云风篁让念萱接过来,在手里一一看了,就是感慨,“几个侄女里头就属她最像我,不知道这会儿还像吗?”

    她二哥这个嫡女出生时较寻常婴孩要轻许多,为防养不住,就取了个“猛儿”的小名镇压。

    小陈氏笑着道:“却比之前还像了——不是臣妇自夸,这孩子长大之后,必然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这话其实等于委婉的夸云风篁美貌了。

    谢氏等人纷纷点头赞同。

    云风篁在家里时就很受重视,这会儿又进了宫做了妃子,谢氏自然更加不敢冷淡。小陈氏也不止帮自己孩子带了礼物,还给妯娌们的子女捎了心意。林林总总的一堆,大抵是日常的课业,比如说抄了祈福的经书啦,女红针黹啦。

    不过也有几份不知道是不是长辈场外指导,格外的用心。

    此刻做姑姑的就拈了支紫檀木簪子出来,这簪子雕作竹节形状,簪头是朵绽开的芙蓉花,雕工虽然一般,但看得出来做的人是尽力了的。

    云风篁笑着问:“这是谁做的?”

    小陈氏看了眼,心里有些遗憾引起这小姑子注意的礼物不是自己子女预备的,但仍旧抿嘴一笑,解释道:“是大哥家的悉儿。”

    “他?”云风篁闻言微怔,旋即失笑着将簪子插入发间,“这小子……算算年纪才十一罢?就这么会讨喜了。等以后议亲的时候,娘您可要看着点,别叫他在外头胡乱兜搭,到时候一群女孩子找上门来,头疼的可还是您!”

    江氏轻斥道:“少胡说!悉儿一片孝心,偏你这姑姑还不领情,下回我不叫他对你好了。”

    因着小陈氏在场,江氏又让她再看看谢猛儿绣的那个荷包,“比你这年纪时候做的好多了。”

    “这样才好啊。”云风篁顺手给自己系上,道,“一代胜一代不是?”

    小陈氏忙说:“哪里能跟娘娘比?但凡她往后学到娘娘半分聪慧,臣妇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此一番家常下来,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连带谢氏蓝氏也敢陪着笑上一阵、逗个趣什么。

    只是云风篁心中计算时间,过了会儿就觑个机会,让念萱带着一干人去偏厅小坐,独留了江氏说话。

    “娘,您不知道女儿这些日子过的好苦……”屋子里就剩母女俩了,云风篁本着先声夺人的原则,立马抹着眼泪开始哭诉,结果江氏一动不动的坐着,自顾自拈了茶点吃,一脸的无所谓。

    她顿时有点哭不下去了,一擦眼泪,气势汹汹问:“娘!您是不是不疼我了?!您不是说姐姐没了之后就我一个女儿,我就是您心肝?!难不成这两年侄女们相继长大,我这个女儿就无关紧要了?!”

    “我倒是掏心掏肺的想心疼你,可你自己不心疼自己,我有什么办法?”江氏听着,就是冷笑,目光锐利的看向女儿,“你自己是怎么进的宫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云风篁起初还以为亲娘发现自己私下里坑谢氏的举动,一听这话顿时放了心,信誓旦旦道:“娘您这都是哪里听来的鬼话?我进宫那都是被翼国公府给坑的,您是不知道!那天姑姑一家子都去国公府道贺,我一个人留在后宅,忽听姑姑踢踢踏踏跑回来跟我哭着报信,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在这之前我是压根不知情,之后……之后懿旨都下来了!我有什么办法?!”

    她说着说着委屈涌上来,再次开始抹眼泪,“您现在还说这话!我看您是真的只心疼就在您跟前的哥哥嫂嫂侄子侄女儿们,全不在乎我这女儿了!”

    亲生骨肉久别重逢,含悲带诉的模样儿可怜极了,但凡有点儿人性的亲娘,眼下早就哭的不能自已,少不得上前搂着女儿好好心疼。

    可江氏就不。

    她不但眼泪都没一滴,还有闲心继续吃茶点,专心致志的吃完一整块荷花酥,从袖子里抽了帕子擦手指,这才闲闲说道:“你没办法?我都跟你姑姑表嫂她们套过话了,当时懿旨是下来了,可又不是让你马上进宫!礼聘为嫔,那是要遣人来给你教规矩的!有那么长的逗留时间,你再告诉我一遍,你没办法?!”

    “我……”云风篁才开口,江氏骤然一拍桌子:“说实话!!!”

    云风篁瞬间一个激灵,顿时回忆起当年作妖时亲娘抽下来的拂尘——她原本理直气壮的声音愣是低了八个调,有气无力道:“……我、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闺秀,能有什么办法?”

    “哐啷!”

    话音未落,江氏抓起茶碗就砸到她面前!

    云风篁吓的一骨碌站起来,迅速躲到椅子后面,双手抓牢了椅子的靠背,一派江氏要是上来打自己就举起椅子做盾牌的娴熟。

    ……但这次江氏没动。

    她怔忪了下,懊恼的咬了咬唇,没错,本宫已经是昭仪了,亲娘也不能随便打了……

    所以她跑什么!

    云风篁又观察了会儿江氏,看她只是失望的看着自己,没有挽袖子上来的意思,这才姗姗还座,委屈道:“娘,我都这么大了!”

    我不要面子的啊?

    “你六岁的时候被人挑唆跟你姐姐争宠。”江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没有一点点的情绪波动,嗓音却控制不住带上了哭腔,“就知道趁你姐姐梳妆时凑上去要簪子……你姐姐疼你,立马答应了,还亲手拿给你,结果你故意将手背撞上去,叫簪子划伤了勉强能见血的伤口,哭天喊地跑过来寻我告状……”

    “我但凡糊涂点,不说疑心你姐姐苛刻你,至少也要怪她不仔细、没照顾好你!”

    “今年你十五了,你别告诉我你听你姑姑说了进宫的消息后,会想不到趁学规矩的这段时间弄几个意外出来让自己进不了宫!”

    云风篁:“……”

    她抿着嘴没作声。

    “你姑姑跟我说,她是明明白白告诉了你咱们这等门第出身的女孩子,在当今后宫的艰难的。”江氏脸上还是一点波动都没有,只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她痛心的说道,“你为什么还是依着人家的摆布进这腌臜地方?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决计不会眼皮子浅的以为靠着几分颜色就能做宠惯六宫的梦!”

    “你是不忍连累你姑姑一家子?!”

    “可是凭什么?!”

    “是,当初你姑姑愿意接你来帝京嫁人,为娘十万分感谢她——可这些年来咱们给他们家的好处难道少了?!”

    “就算你觉得这三年来她对你用的心思不是区区财货能够抵消的——”

    “可这份人情也该是我们做长辈来还!”

    “要做牛做马要结草衔环哪怕要杀要剐,也该是我跟你爹来!!!”

    “你是我跟你爹的亲生女儿,我跟你爹为你前途奔波劳碌那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们还没死哪你为什么就要冲在前面?!”

    “当年我送你的时候,再三叮嘱的话,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江氏宛如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瘫软在座位上,失神的喃喃,“此来帝京,你自己才是最要紧的,能嫁到好人家最好,实在不行,为娘也能给你另外想法子……总归我的孩子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落到什么处境,那都是我的心肝……决不能由人作践了……”

    “我自认不曾轻看过女孩子,毕竟我自己也是女子。”

    “养你跟养你姐姐,都是尽心竭力,花费的心思绝对不在你那些兄长之下!”

    “为什么你们两个都这么不听话?”

    “一个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我看出端倪追问也是死活不肯透露只字片语,还一个劲的拿温驯懂事来骗我,以至于直到身败名裂满城风雨了我才知道来龙去脉;一个将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一脚踏进这宫门里来,今日富贵不知明日如何……你梳妆打扮进宫来做妃嫔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过为娘我?!!!”

    说到最后一句,江氏几乎是喊出来的,“三年前我再三跟你说,我就你一个女儿了——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让自己好好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