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玥回头看了江寒一眼，江寒莫名地抬头看过去，宋玥却已经转回头，对周氏陪笑道：“阿奶，俺明儿与几家往来的客商约好了，在铺子里吃顿饭，说说明年的配货，帖子昨儿都送出去了……万姓交易要到年后呢，要不后儿再去？”

    周氏有些不高兴地瞪了宋玥一眼，气哼哼道：“都过年了，还忙！”

    宋玥一看她这是默认了，连忙凑上去替她揉肩膀，笑嘻嘻道：“阿奶也知道啊，我太笨了，做啥事儿都比人家慢……”

    周氏扑哧一下笑出来，一巴掌拍在宋玥给她揉肩的手上，笑嗔道：“恁还笨，都快成猴儿了！！”

    转眼，就笑着替儿媳妇说话，“寒哥儿，那就后儿吧！”

    江寒还能怎样，只能点头应承着。

    秋喜和小安哥立刻高兴起来，秋喜拍着小手嚷嚷：“我要去看走大象！”

    小安哥也不甘落后，着急道：“骑马！”

    大象什么的，哪里比得上阿爹的高头大马，跑起来像风一样！

    宋玥心中一喜，正要开口答应，却被周氏截了胡，她一手孙女一手孙儿，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笑得无比慈祥道：“秋喜和安哥明儿要留在家里帮阿奶烀猪头，添水、生火、烀猪头，一烀猪耳朵顺风，二烀猪鼻子顺水，三烀皮酥肉烂，四烀骨头喷喷香，香气飘到大街上，馋的老头儿走路颤悠悠，馋的小孩儿口水直流！哈哈哈……”

    秋喜和小安哥被她逗得跟着笑，笑声里，也把自家亲娘给忘了。

    宋玥暗暗翻个白眼儿腹诽，两个小没良心的没立场，听到烀猪头，连亲娘都不管了。

    被个猪头给比下去的宋玥，满心郁闷，看看祖孙、父子父女和乐融融，享受着天伦之乐，她突然生出了一片凄凉，无声地从东里间退出来，在堂屋门口站了片刻，她索性披了斗篷，拿了一小篓南方水果往铺子里去。

    张家几个小子都说回铺子里睡，她也安排了洗砚过去伺候，但还是觉得过去看一眼才放心。

    出了巷子口，大街上行人渐少车马稀，凛冽的寒风中，大街两侧店铺门口的红灯笼，摇曳出一团团暖光。

    宋玥漫步走在这显得宽阔几倍的大街上，冷冷的风吹在脸上，也让她略显嘈杂的心境安定下来。

    说起来，她才是那个外来者，周氏和孩子们对她已经足够包容，她之所以有一刹那的伤心失落感，其实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是代入了宋月娘这个身份，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了母亲和儿媳的角色。

    叹口气，宋玥把手抄进皮手筒里暖着，脸却微微仰起来，迎着寒风，微微眯着眼睛，心思放空，心情放松。

    她是宋玥，不是宋月娘。她借了这个身份，而且，周氏和孩子们也确实好，她愿意尊敬周氏，爱护孩子，到目前为止，仅此而已。看来以后要记得时时警醒，不要在这身份上代入太深，以免生出痴嗔怨恨……哈哈，两辈子不是白活的，她也多了一点禅心呢。

    江家杂货铺门前的红灯笼都是小年新换的，特制的蜡烛燃烧着，烛光映着崭新红绡纱，红艳艳的漂亮喜兴。

    宋玥没有多看灯笼，而是绕着自家的铺子转了一圈儿，一直转到大门那边，见大门紧闭，贴近门页屏息静听，竟然听到了读书声。

    她忍不住扯着嘴角笑开了，张家几个小子还真是没看错，不但早早过来了，还没贪玩耽误读书学习。

    抬手敲敲门，等了一会儿，又加大力度敲了敲，这回，终于听到屋门响动，有脚步声出来，一边往大门走一边问：“哪个？”

    是张猛特有的大嗓门。看来，这小子总是最不爱学习的那个，得了机会就跑出来松缓松缓。

    宋玥笑笑，回一声：“我！”

    张猛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就加快脚步小跑过来给宋玥开了门，一边开门一边叫：“婶子，俺们几个都在呢，大冷的天，恁咋又来了。”说话功夫，借灯光看见宋玥手中的小竹篓子，连忙伸手接过去拎着。

    宋玥笑着抬手敲了他的脑门一记，笑微微道：“怎么不在家多陪陪恁爹和巧巧？”

    张猛嘿嘿笑：“妹妹吃过蒸鸡蛋就睡了，俺爹也睡得早，俺门兄弟索性就早早过来……嘿嘿，还能听唐先生讲课。”

    宋玥微挑眉梢睨他一眼，这小子还会觉得唐先生讲课有意思？这话是张智张勇说的吧？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这才多会儿没见着猛子，就大有长进了呀。既然这样，我进去就给唐先生说一声，让他来个随堂抽考。”

    随堂测验、随堂抽考，宋玥之前就让孩子们亲身体会过无数次了，张猛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一听这话，本来一脸憨笑的张猛一下子垮了脸，苦着脸、皱着眉，亦步亦趋地跟在宋玥身后，吭哧半天才道：“婶子，俺真的好好学了，以后俺也好好学，今儿能不能就不抽考了？……恁看，大过年的……”

    宋玥被他气乐了，嗤地一声笑，抬手拍了他脑门一巴掌，然后，挑起帘子进门。

    堂屋的长案上点了灯，柔和的灯光让黑暗中进来的宋玥觉得眼前一亮。

    她在门内站了一下，动手解下身上的斗篷。

    张勇和张智闻声从里屋迎出来，张勇很自然地接过宋玥的斗篷，替她挂在一侧的衣架子上。

    宋玥袖着皮手筒，看了看张勇张智两个，笑着道：“不错。”

    兄弟俩都有些赧然，互相看看，忍不住咧开嘴巴一起笑。

    宋玥抬脚往里走，张智伸手替她打了里屋的门帘，宋玥一脚跨进去，又回头吩咐张勇：“去拿一只柳条小笸篮过来。”

    柳条编制的小笸篮、笸箩、箢子、簸箕等等，都是家家户户常用的器皿器具，保持着柳条木质原有的白色或浅米黄色，很适合装各种水果，朴实漂亮。

    张智动手给宋玥倒了杯茶，宋玥闻着味道就知道，煮的是和胃消食茶，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微笑，捧在手里，暖着手，却没有急着喝。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