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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此番受邀来到云湖堡的门派都派人来认过了,仅从服饰及部分特征来看的话,可以确认不是各门派中人。”萧云替任千行接过话头,“尸体太过……不完整,无法准确判断受害者的身份。”

    “为何会这样……七星连环坞已被伏诛,这次凶手又是何人?”叶昀沉吟着,侧头瞥见李舒夜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覆在尸体上的白布,毫无防备的看到那白布之下的情景,叶昀心头一惊,还未出口的话语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头。

    若非亲眼所见,他实在难以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可怖的情景,白布下的尸体呈现出一种极度不自然的‘扁平’状态,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只剩下肉身软绵绵的堆在地上;这种情况在头部显得尤其诡异骇人,人脸像是一张被摊平的面具,五官因此被杂揉在一起,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尸体的胸口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巨大空洞,心脏整个被挖走,从伤口处依稀可见体内的脏器,饶是在座几人都是历经过腥风血雨的江湖中人也有些受不了,不少人都转过了头去,任青澜更是怕的捂住了眼睛,只有萧云神色凝重,皱着眉头看向尸体,一言不发。

    动手掀开白布的李舒夜面不改色,以仵作的手法查看了尸体几处要害以及致命的伤口,尸体的手指上染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灰黑,这是常年用毒之人的特征,他心中隐约有个不好的猜测,于是下意识的伸手探向了尸体后颈处的衣衫,这一探果然触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李舒夜心头一惊,不动声色的将那东西捏入手中,平复着心中翻涌而起的大浪。

    难怪他留下阁主标识也无人应答,原来潜入云湖堡内的凛渊阁杀手已经死于别人手中了。

    李舒夜低低叹息了一声,袖口将那枚从尸体后颈衣衫处摸出的乌木牌不留痕迹的掩盖起来。入手处是他熟悉无比的质感,凛渊阁中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个象征身份与阶级的铭牌,上面雕刻着只有内部才明白的代号。乌木代表着凛渊阁中的最高星级,其中每个人都是足以独当一面的优秀杀手,在任务中拥有非常大程度的自主判断权,这大概也是他会暗杀林远这样一个并非任务目标之人的原因。

    李舒夜的手指摩挲过乌木牌的中央,上面刻着一朵盛开的桐花,这是白期的代号。李舒夜离开凛渊阁时白期未有任务在身,这次的任务是在李舒夜出行之后发出的,没想到再见面时却是在这样的场景。

    即使李舒夜跟凛渊阁所有的杀手一样都已经习惯了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与离别,但骤然看到属下以此种方式惨死依然勾起了他心中的怒火。

    到底是谁杀了白期?而白期宁愿违背任务对非目标之人下手也要传达给他的讯息,又是什么?

    “经脉尽断,全身骨骼融化而死。”李舒夜瞬息间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抬起头时神情已然和平时没有区别,站起身向众人道出自己的验尸结果,“相比起来被挖出的心脏并不是直接致死的原因,还有一点……”

    “还有什么?”任千行皱了皱眉,云湖堡的大夫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他知道李舒夜是苏洛刚认识不久的大夫,医术了得,遂没有追究他一介外人却擅自触碰尸体的事,“难道这人不是死于天魔噬心*?”

    “不,按照盟主昨日所言,此种诡秘的死法只可能源于那魔教邪功,否则想要令一个人全身的骨骼融化消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李舒夜摇了摇头,指了指尸体胸口的伤处,“大家仔细看看这伤处,胸骨并未彻底融化,还余下了一小部分,我听阿洛提过,你们之前遇到的受害者都是全身骨骼消失,应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仔细看了看,的确发现了不少未能完全融化的骨骼残留。那伤处的血腥味扑鼻,形状残忍可怖,在场不少女性都掩住了口鼻;常人根本不会细看因此漏了这一处,也亏得李舒夜能发现。任青澜被那腐臭味一熏,顿时觉得头晕目眩,萧云扶住她让她回屋休息,任青澜却固执的要留在这里,苏洛看上去丝毫不受影响,没道理她要在这里被比下去一截。

    “的确如此,之前几起凶杀案我都有亲自参与验尸,受害者骨骼的确是彻底融化消失,只剩下血肉。”苏洛没有看到任青澜不服输的目光,皱着眉回忆之前的情景,“并且被掏心的伤处也没有这样明显。”

    “……所以,在下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李舒夜侧头看了苏洛一眼,不动神色地捏紧了手心里的乌木铭牌。

    “但说无妨。”任千行开口道。

    “假设最初的凶手七星连环坞已经被伏诛的话——”李舒夜的声音顿了顿,句尾意味深长的拖长,“那么这一次的凶手,会不会是通过一些方式夺得天魔噬心*,刚开始修炼的新手?”

    “……原来如此,所以他的功力还不足以令受害者的骨骼完全融化,掏心的手法也并不熟练么?”苏洛想了想,觉得李舒夜所说挺有道理,“先前我们并不知道受害者骨骼被融化的原因,如果是为了吸收功力的话,这么想的确讲得通——”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萧云出声反驳,漆黑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李舒夜,手指不自觉的握紧,“还有一种可能,是七星连环坞不是凶手,只是一枚掩人耳目的烟雾弹而已;真正通过天魔噬心*制造杀戮者根本另有其人,而他在这种时候痛下杀手,就是为了给云湖盟一个下马威,公开反对盟主昨夜在晚宴上的宣言。”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比起李舒夜那没头没尾的推测,萧云的说法显然更为可信一些,唯有苏洛神情骤变,抬头不敢置信的望向了昔日最为信任的搭档。

    “…………你说什么,萧云?”绯衣少女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时间在场之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杀气,苏洛的声音有些颤抖,用力咬了咬唇才继续说话,“……是这样吗…………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对不对,你明知道七星连环坞不是凶手,你明知道贪狼……他要是真的练就了这种邪功,怎会如此轻易的败在我手里?!”

    “阿洛,你冷静一些。”萧云见她情绪失控,也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将苏洛一直忌讳的心结当面说了出来,他伸手拍了拍苏洛的肩,“那时候谁也不敢确定,魔教邪功如果流入江湖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宁可错杀,也绝不姑息才是。”

    “……宁可错杀也绝不姑息?呵,说什么漂亮话,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带着云湖盟的弟子忙活了这么久,最后无论如何也得有个交代才行,所以即使知道七星连环坞不是凶手你也会下令围剿,你就是这样——”苏洛拍开萧云放在肩上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的眼眶有些泛红,“你一直都是这样。”

    “我在你心中,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吗?”萧云少有被苏洛这么当众不给面子的时候,心下也多了些火气,“眼下大敌当前,魔教势力很可能重出江湖,云湖盟作为其死敌首当其冲,每一个中弟子都应以身作则抵御邪教,这时候你却更关心七星连环坞,关心那些与魔教一丘之貉的人?”

    “阿洛……”叶昀见事态有些失控,赶紧拉了拉苏洛的衣角提醒她。在座这么多江湖前辈门派要人,被他们当众听到苏洛为七星连环坞说话可不是件好事,不管那些水贼是不是夺得秘籍的凶手,他们都跟在座这些正派人士势不两立,即使没有这次的事件也迟早会有一战。

    苏洛的手紧紧掐着袖中的绯刃,房间中所有人都关注着她跟萧云的对峙,苏洛的目光扫过众人,将衣角从叶昀手中扯开。

    “你也这么想?”

    她的嘴角往上一扯,带着嘲弄的弧度,深深看了萧云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房间。叶昀愣了愣,也不知道她刚刚那句话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萧云说,愣神之际苏洛已经走出了房间,李舒夜跟着追了出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都没人开口说话。

    “阿洛她性子急,让各位见笑了。”萧云向众人抱了抱拳,似乎刚才跟人起了争执的不是他,“方才只是萧某一方的猜测罢了,诸位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另一边李舒夜追着苏洛离开的身影到了外院,却将人跟丢了。苏洛气急时的身法当然不是他能追的上的,李舒夜站在空无一人的外院中无奈地笑了一声,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心中猜到了少女大致可能的去向。不过既然苏洛不希望有人追上来,他也不会硬凑上去,这次的凶案还有很多疑点,正好趁现在好好调查一番。

    李舒夜摩挲了一下收入袖中的乌木铭牌,眼底划过一丝危险的利光,不动声色的朝那具尸体最开始被发现的地方走了过去。

    ☆、第16章 夜谈

    深秋时的夜已经有些冷了,寒风卷着落叶飘过,一派萧瑟凄美的景象。

    李舒夜在外院中点了一个小泥炉,上面温了一壶酒,温热的酒香四溢,在这深秋的寒夜中显得格外有吸引力。

    绯衣的少女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敌不过那暖意的诱惑,朝温酒的青年身旁走了过去。

    “回来了。”李舒夜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苏洛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拿出另一只从厨房里顺来的酒杯放到苏洛跟前,而后满上热酒,“喝一杯?”

    苏洛接过酒杯在他身旁的竹椅上坐下,滚烫的热酒灼的她手指微疼,却是十分的温暖,令她不忍放下。她张了张嘴看向李舒夜,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默默抿了一口热酒,酒香带着暖意自肺腑间流遍四肢百骸,苏洛舒服的出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李舒夜不是云湖盟的人,甚至也不算是她的熟人,自然也不了解那些让她烦心的事。在他身边苏洛感觉不到任何压力,可以暂且将一切都抛诸脑后,难得能感到一丝清闲。

    想来也是讽刺,她在云湖盟四年,结交了无数好友,到最后却是在一个两日前才认识的陌生人身边最为放松,不用烦心那些牵错在好友之间逐渐显现出来的裂痕。

    “舒夜为何独自在此处饮酒?”夜风微凉,苏洛将脚踩在竹椅的边上抱住双膝,歪着头看了看给自己倒酒的李舒夜,出声问道。

    “……得知一位故人离去,算是一种纪念的仪式罢。”李舒夜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没有细说。

    “那我也应该喝一杯了。”苏洛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而后用力擦了擦唇角,“……今日我也得知一位故人离去,且是因我之过。”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似是各怀心事,四周静谧的只剩下寒风卷过与小泥炉燃烧的声音。过了许久,李舒夜为苏洛倒了一杯新温好的酒,默默的递到了她的跟前。

    “跟我说说贪狼罢。”

    李舒夜的声音很低,像是随口一提,苏洛侧头看了看他,青年变幻瞳色的药似乎将要失效,渐渐的显出那种动人心魄的冰蓝来,苏洛心口一窒,垂下了目光,隔了好一会儿,在李舒夜以为她不会多说时才缓缓开了口。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像萧云跟叶昀所说的那样,他就是个臭名昭著行事嚣张的水贼头子而已。”苏洛抱着双腿,将下巴枕在膝盖上,“做事丝毫不留情面,也因此在江湖上树敌无数,人人得而诛之。”

    “哪怕是老弱妇孺也能痛下杀手,看不惯的人全都赶尽杀绝没商量,实在算得上是个胡来又任性的恶人,无怪江湖中人如此厌恶却又惧怕他。”苏洛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回想起了在水寨中卧底的日子,“但是这样一个不讲理的人,对水寨里的兄弟却非常义气……相处久了发现他就跟刺猬一样,把最锋利的尖刺对向外敌,把最柔软的腹部朝向内里。”

    “……其实最开始我是打算扮作普通的小水贼混进七星连环坞的。我这样的人,对扮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儿家实在没什么信心啊,结果被贪狼给识破,情急之下随便编了套说辞他居然也信了,误打误撞的完成了萧云的计划。”苏洛的目光停留在夜风吹过的地方,“如今想来,最初贪狼大概也看出我说谎了,只是觉得好玩儿将我留下来,才有了后面所有的事……他就是那种随意又任性的人,偏偏还有一众支持着他的水贼们,让他多疯狂无理的事都敢做。”

    “这么说来也许会显得离经叛道吧,但是舒夜……我很羡慕贪狼跟他的七星连环坞。”这种话苏洛在整个云湖堡里大概也就只能对李舒夜说才毫无顾忌,她伸手挠了挠脸颊,轻轻笑了笑,“对,就是羡慕。之前我也想不明白自己在水寨的时候为何这么开心,现在终于是明白了。”

    “不被江湖道义所束缚,有那样一群无论何时都站在自己身边的弟兄好友,每天都活的痛痛快快无所顾忌,那就是我曾经向往的日子。”苏洛的唇角依旧在笑,眼神却有些落寞,“……但是果然不行吧,世间哪有人能一直这么自由的活着呢,连七星连环坞最终也落得这个下场,我只是……只是痛恨自己是那个亲手毁灭向往之物的人罢了。”

    李舒夜没有回应,也没有开口劝慰她,只是默默为她满上了热酒。

    苏洛不是那种拎不清自己所想之人,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听她倾诉的对象,听完之后该如何抉择,她心中自有思量。虽然说是向往那样自在无谓的生活方式,但苏洛显然更注重与友人间的情谊,否则她不会一次又一次的独自纠结痛苦,而后还是坚定的选择站在了友人那边。

    某种程度上,她跟贪狼的确很像,都是将利刃对准外敌,却将软腹留给内里的人。

    对李舒夜来说这这样的个性显得过于天真且好骗,却又莫名的充满了吸引力,大概人总是下意识的喜欢自己并不具备的东西罢。

    “舒夜也觉得我做错了吗?”苏洛将下巴搁在双膝上,声音闷闷的问,“就像萧云所说的那样……大敌当前,我最先关心的不是云湖盟的安危,而是一个曾经被我手刃的敌人。”

    “每个人心中对事物的想法都不尽相同。”李舒夜给她满上了一杯热酒,缓缓开口,“萧云将云湖盟的大义放在首位,而你将友人的信誉与安危放在首位,这其中并无对错之分。”

    这是今天第一个没有出言反驳她的人,苏洛怔了一怔,抿了口酒,听李舒夜继续。

    “非要说的话,只能是这一次你所结交的好友,与萧云的信义背道而驰了。至于会选择哪一边,阿洛你既然已经主动回来了,我相信你心中已经自有考量了罢。”李舒夜缓缓的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没有当着苏洛的面将某些事说破。

    苏洛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半响没有说话,像是在跟自己赌气,最后无奈的笑了一声,放下膝盖抬头看向了夜空。

    李舒夜说的没错,她会回来说明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不会为了这样的理由与萧云决裂,毕竟他们之间除了逐渐显现出来的裂痕,更多的是过去信任而默契的点点滴滴。

    又给苏洛满上了一杯酒,李舒夜能感觉出苏洛在酒力的影响下已经逐渐放下了心防,将心中长久的积郁都一吐为快,他耐心而安静的倾听着,直到少女的脸颊被染上了一丝微醺的绯红,眼底变得氤氲,说话时的表情与肢体语言丰富了不少,跟他谈论的话题中除了郁闷烦心的事之外,更多的是值得分享的愉快回忆。

    她逐渐变回了最初让李舒夜倾心时那神色飞扬宛如暖光的样子,带着微醺时特有的风情,将李舒夜四周寒夜的冷意驱散的干干净净。这种亲手让苏洛重新绽放笑容的感觉实在太好,李舒夜忍不住伸手替少女抚了抚被夜风吹乱的鬓发,正说得兴起的苏洛并没有觉察到这个对于他俩来说还过于亲密的动作,拉着他又满上了一杯热酒。

    到最后苏洛不胜酒力,醉倒在了小茶案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李舒夜有些好笑的看着前一刻还说着话下一秒就睡着的绯衣少女,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苏洛没有任何反应,李舒夜微微一愣,手指在少女温热红润的脸颊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收了回来。

    现在这个情况,李舒夜多想脱下外衣把苏洛裹紧,而后贴心的将她抱回房间,可惜以他的身体状况而言,这注定只能是个美好的奢望。

    李舒夜微微叹了口气,安静的欣赏了一会儿苏洛的睡颜,起身朝后面走去。

    这会儿叶昀应该还在忙取证之事,李舒夜走出外院,果不其然看到他正在住宿区的房间附近晃悠,看到李舒夜后立刻跑了过来。

    “舒夜,你看到阿洛了吗?”

    李舒夜朝外院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跟叶昀一起走了过去,苏洛身上披着李舒夜的外衣,趴在茶案上睡的正香,叶昀顿时被气笑了,泄愤般轻轻敲了敲绯衣少女的脑袋。

    “我可是找了你一天,你这家伙却躲在外院跟人喝酒?”

    睡梦中的苏洛咕噜了一声,扯出一个满足的微笑,跟一脸担忧与倦色的叶昀对比起来显得格外的没心没肺。叶昀敲了敲她也就算了,这才是苏洛不是么,真是白担心了。

    “看阿洛这样子应该喝了不少酒吧,辛苦你啦。”叶昀熟练地将绯衣少女抱起来扛在肩上,“我送她回去就行,舒夜你也早点回去歇着罢,堡中取证的弟子还没找到你,待会儿晚些的时候会有人上门打扰,做个记录就是。”

    李舒夜点点头,在叶昀扛着苏洛离去之后又独自在小泥炉旁边坐了许久。他想整理一下关于今日发现的凶案线索,然而一闭眼脑中却都是绯衣少女神色飞扬的眼睛还有她酒醉之后绯红诱人的脸颊,像猫爪一样挠的李舒夜心中微微的痒。

    眼中有些酸涩感,李舒夜不用睁眼也知道那是改变瞳色的药性失效了。他这双诡异的冰蓝色眼睛不知道吓跑过多少人,甚至被人视做妖物与不吉的象征,从小饱受歧视;而唯有苏洛,在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的时候会由衷的觉得漂亮。

    李舒夜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在清冷的夜色中泛着微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修长而白皙,看上去根本没什么力道,连剑柄也握不住的样子;然而这世上少有人知道这只手之下就藏着世间至毒凝邪,只要他的一滴血,无论是谁都得踏上黄泉路。

    唯有苏洛。

    李舒夜握紧了手指,不管接下来苏洛想要做什么,会遭遇什么,他都会竭尽所能护得她周全,让她如所期盼的那般自由自在的活着。

    这就是他对苏洛的恋慕方式,他会比萧云更加温柔细心的守护她,即使现在他连将她抱回房间也做不到。

    就像这只能杀掉任何人,却握不住任何剑的手一般。

    ☆、第17章 劫狱

    宿醉让苏洛这一晚睡的十分难受,天不亮就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都不爽利,于是起床打坐冥想,红尘心法的内力在体内循环了一整个大周天,再睁眼时门外天色已然大亮,苏洛觉得周身都暖洋洋的,先前的不适也都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在这漫长的冥想过程中,她彻底想清楚了一些事,因而做出了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决定。苏洛的确不会为了信念的争执而跟萧云决裂,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无条件的帮衬萧云去做那些她不认同的事情。哪怕是亲密与信任的好友,也不能直接践踏她心中的底线。

    苏洛回想起前一日晚宴时的情景,屈辱的成为阶下囚,肆意被人侮辱打骂的七星连环坞的岛主们,还有破军临行前那个带着恨意与自嘲的眼神,都像千斤巨石一般压的她喘不过气。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围绕着天魔噬心*展开的阴谋而已,七星连环坞被当做诱饵来误导云湖盟,而萧云即使在查案的过程中看出了这一点,却依旧踏了进去,只因为云湖盟需要的仅仅是给江湖中人一个交代,没有人在乎被埋藏其中的真相。

    但是苏洛在乎。她没办法原谅自己因为误判而亲手将那些意气相投的人送入毁灭的地狱。

    所以这一次她不会退缩,哪怕因此被云湖盟处罚收押也没关系。

    看押七星连环坞要犯的地牢就在云湖堡的底处,守牢人都是云湖盟的弟子,因此劫狱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苏洛默默地在心中将整个计划过了一遍,确定了几处细节,而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这只是她一个人疯狂而任性的举动,当然不能告诉萧云,连叶昀也不能说,否则一旦事发被连累的也是他。这两人都不行的话别人自然更不能说,苏洛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脑海中忽然冒出了另一个名字。

    李舒夜。

    按说他们才认识不到五天,理应算不上熟人才是,然而苏洛在考虑人选时却莫名的想到了他,不过最终还是摇摇头否决了。以李舒夜的身手跟她去劫狱也只是拖后腿而已,再者这是她自己的私事与心结,没道理为此拖累他得罪整个云湖盟。

    不过临行之前也应该跟他道声谢,毕竟是因为昨晚上那顿酒苏洛想通了某些事,这才让她下定决心不再让自己后悔。

    一念至此,苏洛长出了一口气,握了握袖中的绯刃,起身朝李舒夜的房间走去。

    李舒夜的房间就在她隔壁不远,苏洛走过去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人应声,隔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了一个虚弱的声音,说道,“进来。”

    苏洛心中一惊,连忙推门而入。房中白袍的青年看上去非常虚弱,黑发松散的披在背后,满面倦色,冷汗淋淋。他正用酒冲调一杯火红色的药粉,端起酒杯想喝,然而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反倒是差点将杯中的药酒打翻。

    苏洛关好房门,走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药酒放到桌上,而后将李舒夜扶回了床上。青年的手指冰冷彻骨,周身都裹着凛冽的寒气,虽然没有严重到上次那般连睫毛都挂上一层冰霜的程度,但也足够骇人,显然是寒毒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