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只是一颗草而已。

    “我觉得我可能摊上事儿了。”她轻轻摸着舌兰草肉嘟嘟的大叶子，“以后没人照顾你，你可怎么办？”

    以往苏停云每次抚摸它，它都会哈哈大笑，然而这一次，舌兰草没有动弹，它安安静静地，没有发出一丝儿声响。

    苏停云在池塘边一直坐到了天亮，第二日清早，楚灵便面无表情地过来，冲她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灵悟真人有请夫人前往正殿一叙。”

    来了！

    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苏停云高度紧张地跟着楚灵过去，而入了正殿之后，她首先看到的并非苏漓江，而是坐于首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修真界修士大都能将自己的外貌保持在青壮年时期，除非寿元将近，才会显出老态。面前的老人鹤发鸡皮，身形削瘦，眼睛浑浊无神，他的手跟枯枝一样搭在雕花座椅的扶手之上，隐约能看见指甲都已经变黑了。

    这个人就是无量宗太上长老，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死气，苏停云万万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竟然衰老成了这样。

    “灵悟。”古风阳冷不丁开口，他声音很虚弱，一幅有气无力地样子，说话的时候手指头微微动了两下，看起来特别的寒碜人。

    “师父，弟子在。”灵悟真人本是站在大殿玉石柱子背后，此时才迈出一步，从柱后走出，出现在了苏停云视线之内。

    “看你的了。”古风阳说完之后闭上了眼睛，而灵悟真人则是转身看向苏停云，他一贯清冷的神情此时已经消失不见，此时的他眉宇纠结，眸色挣扎。

    他突破金丹期之时就已经结成了七纹金丹，实力直接可比其他的金丹中期修士，之后的几年时间修为更是突飞猛进，在外历练也是福泽深厚，短短时间内进入了金丹后期。

    苏漓江有那个自信。

    不出十年，他就能去冲击元婴之境，然而，师父说他无法等这十年了。如同魏云身边那天生玄冰体质的小姑娘一样，苏漓江的体质也十分特殊，乃天生日曜之体，若他保持童身修炼，如今肯定早早突破元婴了。

    皓月宗当初那个飞升仙人，就是天生日曜之体。

    破坏这一切的是魏云。

    魏云本身没有任何修炼天赋，若非与其结合，她根本连灵气都感觉不到，谈何修炼。

    苏停云被苏漓江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那种感觉让她心神越来越慌乱，手心脚底都渗出了汗。

    也就在这时，首座上的古风阳一掌重重拍下，“还不动手？”

    “灵悟你就是优柔寡断，以你现在的性子，如何能抵挡得住外面那些对无良宗虎视眈眈的才狼虎豹？”

    古风阳吼完之后就开始剧烈咳嗽，“既然你始终无法堪透心魔，那就挥剑斩断心魔，如此妇人之仁，根本不配做我古风阳的弟子。”

    其实他都快看破了。苏漓江觉得这些年来，他大概已经想通了，魏云站在他眼前，他的心境也能犹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可是，师父并不信他。

    苏漓江手中长剑出鞘，叮的一声，让苏停云腿脚发软，往后踉跄退了半步。

    太上长老要灵悟真人杀掉魏云！

    苏停云想要说话，然而此时那太上长老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突然冒出精光，被那目光一刺，苏停云像是被人用双手勒住了嗓子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压在身上的威压犹如一座大山，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漓江，为什么呢？杀人就会解决心魔？怎么可能！

    她眼睛里有泪光闪烁，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止不住地流淌，一张本来就不好看的脸，看起来更加的怪异了。

    然苏漓江手中的剑又收回了剑鞘，他转身朝太上长老行了一礼，“师父，杀了她，弟子才会一辈子都堪不透心魔。”

    苏漓江本身就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被困这么多年。他看起来冷漠，但实则对谁都狠不下心肠。

    “混账东西！”古风阳怒喝一声，“你想气死为师是不是？”

    他本是想逼这个固执的傻徒弟亲自动手，然而现在看来，只能由他出手了。然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随后便用传讯符联系了丹大师，“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活的更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古风阳一脸疲倦地挥了挥手，“孽徒，滚，我不想看见你。”

    苏漓江侧头看了一眼魏云，“那魏云她……”

    话没说完，太上长老一掌击出，大喝了一声，“滚！”

    苏漓江被直接打飞出去，身子撞到了白玉石柱之上，那股力道丝毫不减，又直接将他推出了大殿之外，苏漓江起身之时，嘴角上已经有鲜血溢出。

    楚灵一直守在殿外，此时看到真人被直接击飞出来，心头担心得不得了，正要去扶，就见苏漓江已经站了起来，想要进入大殿。

    奈何此时大殿外已经有了阵法，他几次闯殿都被直接弹飞，让楚灵心疼得直掉眼泪。而这时，一个人影忽然过来，轻声道：“何必呢？”

    只是短短三个字，让苏漓江身子一僵。

    楚玉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有看苏漓江一眼，“与你何干。”

    楚灵这会儿呆呆地看着楚玉，只觉得自己从前瞧不上的这个侍女，此时看起来是这么的高深莫测，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寒气息，让她格外心神不宁。

    而这时，丹风阳急匆匆过来，他几步迈上阶梯，进入正殿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苏漓江是天生日曜体质，而当时他损失的阳元滋养了魏云肉身，使得她成了耀阳丹的一位不可缺少的药材。”

    “恩，丹小弟，你知道，我等不了多久了。”太上长老古风阳有气无力地道。

    等到苏漓江服用了耀阳丹，可以顺利突破到元婴期，并且短时间内修为攀升到元婴中期，而那个时候，他的肉身就能勉强承受得住渡劫期古风阳的元神。他这身体已经腐朽，迫不及待地想要夺取那具天资优秀又俊逸非凡的肉身了！

    丹风阳将魏云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道，“材料已经备齐，现在就开始炼丹了？你之前不是说让你那徒弟亲手杀了她，滋生心魔之后再骗他吃下人丹，修为攀身过程中……”

    丹风阳话没说完就被太上长老抬手打断，“那小儿心慈手软妇人之仁，不堪大用！”

    “凡人界过来人，没见过世面，没经历过血腥，自然会这样……”丹风阳倒是可以理解苏漓江那小儿的心思。

    两人对话完全没有避开苏停云，显然已经把她当做了死人。

    ……

    苏停云听到丹风阳的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与其说是没反应过来，倒不如说她不敢相信。

    他们竟然要拿她炼丹！

    拿一个活生生的人炼丹！

    苏停云觉得这简直是一个噩梦，她拼命地掐自己的手臂，想要从梦中醒过来。然而她手臂都掐清了，面前的人和物都毫无变化。

    也就在这时，丹风阳忽然不满地道：“柳飞舟去哪儿了？”

    此次炼丹事关重大，他还需要一个助手，本来古风阳并没有说现在就炼丹的，所以他也没提前告诉柳飞舟，本想着自己的关门弟子随叫随到便是，却没想到，他神识一扫，对方竟然没在天策峰。

    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丹大师掏出传讯符开始联系柳飞舟，等到传讯符上光芒亮起，他怒喝道：“孽徒，跑哪儿去了，快点儿回来，为师要炼制八品耀阳丹！”

    ☆、第42章 守护或者毁灭

    柳飞舟离开无量山之后就是用的飞行法器，而且因为那让人背心发寒的猜测，他灵气运转到极致，法器飞行的速度达到最大，如今已经载着小眉到了千里之外。

    接到师父的传讯，柳飞舟握着传讯符的手一抖，差点儿把传讯符从万丈高空掉落下去。

    师父让他立刻赶回去，他要炼制八品耀阳丹。

    若是平日，师父炼丹能叫上他是求之不得的事，然而联系了他之前的猜测，加之八品耀阳丹的作用，柳飞舟只觉得心头一寒。

    难道要开始了？

    师命难违，更何况苏漓江的死活柳飞舟完全不在意，然而他答应了必须把李馨眉安全送到虚海那边的凡人界，他现在把人载回去？还是就留在原地？

    如今这虚海附近并不安全，就算他柳飞舟一个筑基期的修士都要消息谨慎，更何况凝神三层的李馨眉。

    他稍稍犹豫了之际，传讯符那边又传来师父的怒吼，“动身没，半个时辰没到，后果自负！”

    也就在声音响起之时，柳飞舟似乎听到那边还有其他声音。

    “你们算什么正道修士，竟然要拿活人炼丹，你们这些神经病，魔鬼……”

    那是魏老太的声音。

    柳飞舟的心兀地一沉。到底是怎么回事，拿活人炼丹，他有没有听错？柳飞舟如今只能堪堪炼制五品丹药，他根本不知道八品耀阳丹的地方，但此时一股寒气从脚心冒起，让他身体都有些僵了。

    半个时辰！传讯符有神魂联系，丹风阳能知道他大概的位置，他拼尽全力往回赶，差不多也就刚刚半个小时能回到天策峰。

    如果真的是要炼制人丹，他把李馨眉带回去，李馨眉更没回路，不如留在原地了，想到这里，柳飞舟正要动手将李馨眉弄醒，就见她自个儿眼神陡然清明，随后冷着脸看着他，“柳大师，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我婆婆呢！”

    她双目金色光华流转，那一瞬间，柳飞舟只觉得她那一双眼睛犹如蕴含日月星辰之光，足以洞悉一切。

    她明明只有凝神期，那一粒丹药至少可以上她晕上半天，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清醒过来。李馨眉的神识看来也十分强悍，若非体内暗疾，她的修真之路必定一路坦途，进阶神速。

    柳飞舟深吸口气，“我有要事必须返回天策峰，你就呆在这附近，小心隐藏，等我来接你。”

    平日里，李馨眉给柳飞舟的形象就是很温和或者说胆小的姑娘，她似乎都不怎么正眼看自己，有些怕他的。然而此时此刻，她态度强硬，目光灼人，一字一顿地道：“柳大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婆婆呢？”

    说谎骗她？这姑娘的眼神里金芒流转，柳飞舟觉得什么谎言都骗不过她，或者说，他潜意识里也不想骗她。

    既然有人愿意瞒住一切，希望她能好好活着，那他倒要看看，李馨眉会如何选择，柳飞舟心里突然有了一些恶意，这平时里总是让他觉得自己内心污浊的祖孙俩，在面对真正的生死抉择的时候，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魏老太觉得她可能会出事，所以让我提前把你送出来。但是我师父现在命令我回去炼丹，我必须立刻回去。”他说完之后运转灵气，调转飞行法器方向往回走，只不过这个时候柳飞舟先是降低了飞行高度，随后直接施展擒拿术，抓着李馨眉要将她甩到地上。

    也就在这时，一双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扭头一看，李馨眉眸子里像是燃起了两簇火苗，“我也要回去。”

    “你凝神三层，回去了能有什么用？”柳飞舟不假思索地直接道：“无量宗渡劫期太上长老要将她炼制成人丹，你回去能有什么用？”他说到最后已经吼了起来，“她千叮万嘱要将你送出来，你回去除了送死还能有什么用？”

    李馨眉眸子里的光芒越来越亮，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抿着嘴唇，同时也死死地抓着柳飞舟的胳膊。

    柳飞舟脸色铁青地想要将她扔出去，李馨眉眸子里顿时有了泪光，“柳大师，带我回去。”

    柳飞舟心头一酸，连眼睛都有些湿热。好像他心上包裹的厚厚的一层石壳悄无声息的裂开了，那原本只是照在外面的一丝阳光突然就刺进了他的心脏，让他一抽一抽的疼。

    柳飞舟一言不发地催动了飞行法器拼了命的往回赶，他想，若是有机会，他会尝试做一个好人。

    像她们一样。

    半个时辰之后，柳飞舟带着李馨眉回到了无量宗。也就在落地之时，李馨眉忽然道：“柳大师，您有没有瞬间提升神魂强度的丹药？”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柳飞舟，“虽然我修为只有凝神期，但我一直以后都在锻炼神识，我发现我元神比修为要强大得多，毕竟本身是玄冰体质，身体受伤了，元神没有。”

    她一口气说完之后浅浅笑了一下，“只需要提升到金丹期就好。”

    ……

    丹风阳的丹鼎不是那种拿在手里的小鼎，而是足有一人来高，八足着地，鼎身赤红，上面雕刻大量繁复的符文。

    太上长老座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不说话的时候气息全无，连呼吸都停滞了，就跟死了一般。

    苏停云骂过吵过，她的一切挣扎，都被别人一指头给终结了。

    现在她不能动，躺在丹鼎的一只足下面，全身上下像是被碾碎了一样，唯有一双眼睛还能动弹。

    她想着不管怎样拼死一搏，用神识反击，然而她的神识对于老蜡头那样的人来说强大无比可以一击必杀，在渡劫期修士面前，却微弱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