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节
西边靠海,走过那青砖铺地的大道,当脚下是结实的泥地时,便已经出了慈航别院的佛国,前方不远处有风灯摇曳,那女尼口中的水寨,就在那里。
我改头换面之后,倒也不再鬼鬼祟祟,一路走到寨口,竹楼上有人张望,问道:“这位师姐,请问有何事?”
我将腰牌举起,捏着嗓子说道:“斋主有令,大事在即,要我过来,查看一下人员就位情况。”
话音刚落,竹楼上落下一人来,从我拱手说道:“这位师姐好面生,不知道是哪个院的?”
我知道对方有些不相信生人,故意装得很傲气地模样,一巴掌拍在对方的脸上,冷然说道:“瞎了你的狗眼,我是跟着斋主的!”
这一巴掌将那人给直接打懵,我原本以为对方会暴怒而起,却不曾想他对慈航别院的威势十分忌惮,居然打碎了牙吞进肚子里,一边捂着脸,一边赔笑:“师姐对不起,小人刚来不久,人没认全……”
我没有理会他,抬步往里走。
水寨建于海边水湾之上,因为是夜里的关系,一路行来,瞧见的人倒也不多,而且即便是有,也有许多并非修行者,而不过是寻常的普通人。
我按照这那女尼的交代,一直来到位于寨尾的一处院子里,停下了脚步。
这儿,就是被邀入慈航别院的朱贵住所了。
站在院门口,我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翻入了院子里,侧耳倾听,瞧见东厢有微微的呻吟声传来,便移步到了窗户下。
水寨的建筑风格偏古代,窗户并非玻璃,而是用白纸糊着。
我不动声色地捅破一处,从漏洞处望了过去,瞧见在床上,卧着一男子,看不清面目,就是不断咳嗽,然后发出微微的呻吟来,而在他的床前,有一个小女孩,握着那男人的手,低声说道:“大伯,你坚持住,爷爷说了,再过几天,就能够给你请神医了,到了那个时候,你脑袋里面的坏东西,就没有了……”
她的声音清脆,充满童真,而借着那床头桌油灯昏黄的灯光查看,我瞧见这个小女孩儿,就是朱二被带走的小女儿朱小玖。
如此说来,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朱贵那患有脑瘤的大儿子了。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暗声喝道:“什么人?”
话音刚落,一股劲风,就朝着我的头上砸落而来。
呼!
第十八章 以德服人
在对方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有所察觉,而这劲风扑面的时候,我只是稍微地往旁边侧移,便躲过了对手的攻击。
一把泛着绿色锈迹的青铜刺。从我的左脸倏然划过。
我刚刚避开对方的攻击,那人却并不停歇,再一次将这把承载着浓郁黑水之力的青铜刺朝着我的脖间刺来。
这手段很犀利,一上来就要人命的那种。
我躲了两次,对方却都是咄咄逼人,这手段也让我生出几分怒气,身子一动,左手翻转,陡然就搭上了对方把持凶器的右手手腕处。
我搭在对方的手腕上,食指和拇指并拢,用力一捏,本以为对方会手掌酸软。将凶器跌落,却没想到那人却是大叫了一声道:“好一招小擒拿手,老大,小玖,你们快走!”
这话儿说着,他却是强拼一口气,将那青铜刺陡然一转,朝着我的手腕割来。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跟那人打了照面,瞧见是一个脑袋光溜溜的老头子,立刻知晓此人就是我一直在找寻的浪里白条小张顺朱贵。
这人果然是名不虚传,不但劲气绵长,人老弥坚,而且这近身擒拿和搏斗的手段,也是我见过的人里面。少数算得上一流的对手,想来这个跟他常年在水下修行的生活有关。
说起来,这人若是单凭修为,或许只是差我茅山的水虿长老徐修眉几分而已。
难怪当地部门给我介绍舟山豪门的时候,特地将此人给单独拎出来讲。
不过对方虽然是成名宿老,但这地方却并不是水下,而我也与寻常的修行者又有不同,当下也是与他在小小的院子里一阵腾挪,双方激斗几个回合之后,我一直引而不发的风眼陡然用力,将他的身子给晃得一阵踉跄。紧接着就将这水下豪雄给直接按到在那房门之前。
而这个时候,那重病卧床的朱老大正牵着朱贵的孙女小玖,慌里慌张地从房门里出来。
朱老大因为病情的缘故,精神耗尽,此刻能够站起来,都是靠着朱小玖的支撑,瞧见自家老头被我按倒在地,一个踉跄,直接晃倒在地。
反而是那个叫做朱小玖的小丫头,冲到了我的面前来。小拳头不断地落在我的肩膀上,哭喊道:“你这个坏人,放开我爷爷……”
朱贵一生纵横四海,心高气傲,结果三两下就被我给放倒,虽说是在路上,不过却也吓得心惊胆战,瞧见自家孙女不自量力地过来惹这神秘凶煞,慌忙喊道:“小玖,小玖,你快走,别管我!”
他越是慌张,那朱小玖却是感觉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哭哭啼啼,泪水滚滚而落。
这小丫头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虽然生于渔家,不过皮肤倒不像长辈那般粗粝,粉雕玉琢,尤为可爱,我被捶得苦笑不得,又瞧见朱贵眼中的关切之意,不由得叹气道:“朱贵,你既然这般关爱自家孙女,又何必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朱贵原本还拼命挣扎,结果听了我这话儿,浑身一震,露出惊诧无比的表情来,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没有理会旁边流鼻涕的朱小玖,而是沉声说道:“要想保住他们性命,就不要惊动别人。”
在家人安危的胁迫下,朱贵停止了挣扎,甚至帮我哄住了哭哭啼啼的朱小玖,被我押进了屋子里,而那摔倒在地的朱老大也被我扶到了床上歇息。
我缴了对方的青铜刺,扔在一边,然后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慈航别院的人?”
我并没有隐瞒口音,而朱贵指着我的身上说道:“气味,慈航别院的师太,身上通常都有一股长久渲染的檀香之气,而你的身上,却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听了,不由一阵苦笑,这家伙当真是人老成精,居然能够从这么一点儿细致入微的差别,就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人。
不过我也能够从这里看得出来,他对于自己的家人,还是十分在意的。
既然被识破,我也不再遮掩,将脸上那憋闷的人皮面具给一把扯下,露出本面目来。
瞧见尼姑变大叔,那在旁边一直抽噎不已的朱小玖顿时就诧异地停住了哭泣,而朱贵凝目瞧了我好一会儿,这才拱手问道:“恕朱贵孤陋寡闻,不知道阁下到底是哪家高手?”
我慢条斯理地将人皮面具收入八宝囊中,不理会朱贵震撼莫名的模样,然后说道:“我是谁,这并不重要,我找你,跟你也没有仇怨,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朱贵眉头一跳,对我说道:“落千尘?”
他的反应倒也不差,我点头说道:“对,就是他,慈航别院把你逛过来,无外乎就是承诺他能够治好你大儿子的重病,我想依你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应该是见过那个家伙吧?”
朱贵点头说道:“见过。”
我下意识地摸着鼻子说道:“人在哪儿?”
朱贵摇头说道:“不知。”
我扬起了眉头来,冷然笑道:“朱贵,我既然能够闯进慈航别院的山门之中来,又将你给擒下,就有把握将你和你的家人弄死,悄然离去,所以你不要觉得我表现和善,就可以随意糊弄。”
朱贵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似乎想用沉默来对抗我的威胁。
瞧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我不得不抛出另外一件事情来:“我忘了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情,你的二儿子,你孙女朱小柒,以及朱家几十口子人,都在我的手里,是生是死,一念之间!”
听到我的话语,那朱贵陡然站了起来,怒声吼道:“你有本事,现在把我杀了就是,何必多说?”
他这般刚烈,不过却没有再动手,显然是认清楚了我与他之间的差距,瞧见他被这么激,还是没有选择反抗,我突然笑了,平静地说道:“小张顺朱贵,果然和当年的梁山好汉一般性情,我喜欢。”
朱贵瞧见我的反应,不由得疑惑,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陈志程!”
“什么?”朱贵大惊失色地喊道:“黑手双城陈老魔……啊,你、怎么是你?”
我瞧见他惊诧的表情,脸上一阵苦笑,不知道他到底是听了我的哪段江湖传闻,竟然会是这般的表现,不过也不多理会,而是跟他解释道:“舟山海域惊现水兽,周围民众惶恐不安,我下面的兄弟受指派前来舟山,却没想到有一位女同志惨死街头,头颅之中,发现了一根金针……”
我将这前因后果跟对方解释,朱贵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完了之后,他舔着嘴唇说道:“并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我真的不知道那家伙的下落在哪儿。”
朱贵听到了我的身份,倒也不敢多作隐瞒。
他告诉我,他之所以再次,的确是有慈航别院穿针引线,介绍了变态神医落千尘给他认识,不过慈航别院为了让他在后面的行动中下死力,只是让落千尘给他大儿子针灸了一次,缓解病情,随后就以需要配齐药材的由头,让他等待。
对于这事儿,朱贵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而为了照顾那禽兽开出的价码,甚至不得不把二儿子的小女儿给一齐,带到此处。
听到朱贵无奈的话语,我不由得冷笑道:“朱贵,床上的那位,是你的大儿子,而这朱小玖,就不是你亲孙女?你也知道那禽兽的变态癖好,你认为小玖过了那家伙的手,以后会是个什么模样呢?”
听到我字字见血的讥讽,朱贵羞愧不已,满脸通红,而床上缓过气来的朱大也哭泣道:“爹,我本就是个半死之人,你何必让小玖陷入火坑呢,我们回去吧,这病咱不治了!”
他一开口,朱贵这名满江湖的老汉心中一酸,竟然也是潸然泪下,老泪纵横起来。
我瞧见这内心饱受折磨的一家人,不由得感慨那慈航别院做人做事,当真小气得紧,她们想让朱贵帮忙抓那软玉麒麟蛟,不好生结交,反而以治病做要挟,实在是太不地道了。
难怪江湖上对慈航别院的评价,向来不高。
我心中腹诽,不过却也没有表露出来,待朱贵心情舒缓一些,这才缓声说道:“朱贵,想你浪里白条的名头,也不是白吹的,那落千尘在哪里,这几天你估计也打听到了吧?”
被我的眼神逼视着,朱贵低下头,沉思良久,方才长叹一声道:“他人先前在水寨东边的药圃,后来慈航别院的人把他给押着,去了水牢……”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这才又说道:“我先前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现在想来,估计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站起身来,掏出两颗红丸,分别塞进了朱小玖和朱老大的口中,然后说道:“这玩意的解药,只有我这儿有,你知道怎么做么?”
朱贵低头说道:“我绝对不会跟他们,提起你的事情。”
我笑道:“狗屁,我的意思是,你想救你儿子的性命么?”
朱贵诧异地抬起头来,我指着水牢的方向说道:“你想的话,带路,我去帮你把医生请来。”
朱贵纳头便拜。
第十九章 水牢狭路相逢
像朱贵这种成名已久的江湖名宿,区区一黑手陈的名头,是吓不住他的。
唯有恩威并施,方才是最好的驱使手段。
我刚才给他大儿子和孙女服用的红色丹丸,不过是傍身用的常备辟谷丹。但是在我的神秘遮掩下,却能够起到一种震慑性的效果,而随后邀请他同去,将被慈航别院困在水牢里的落千尘给弄来治病,却又是在施加恩典。
不管这跪倒在地的朱贵内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总之他在带着我找到落千尘这件事情上,是一定会下死力的。
因为救人就是救己。
离开之前,朱贵对重病在床的大儿子好声宽慰,又将小孙女抱起来哄了一番。
我能够感受到他对自己亲人浓浓的情谊。
这样的人,不管怎么样,在家人的安危没有解除之前,是不会有太多的异心。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两人离开水寨,朝着另外一端的水牢走去。
出门之前,我已经将那装扮给再次弄好,远远地看去,倒是跟那慈航别院的尼姑相差不远。
未必人人都会注意到气味的问题。
水牢与水寨,相隔着一座临海的悬崖,而那悬崖的这边,则是大片的殿宇群落,隐隐之间,有恢弘的禅唱传来,想必那无遮大会,开得正是最火热的事情。
我对那传说中的无遮大会,没有半点儿兴趣,一帮尼姑和尚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扯犊子。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实在是乏善可陈。
海天佛国自有阵法戒备,想要不动声色地穿行殿宇,前往水牢,实在是一件困难之事。
不过除了那个方向,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前往。
那就是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