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节
他把丫丫放坐在身前的马鞍上,听着她小嘴里发出“呵呵”的笑声,嘴里学着样子“驾驾”不停,心里满是激动和喜悦,可身子却僵硬得不知该怎样摆放。或者说,他从头到尾就一动也没敢动。
“马马,马马,驾驾驾……”
丫丫从来没有骑过马,玩得不亦乐乎,小手更是毫不留情地扑过去就扯马鬃毛。那马吃了痛,受了惊,“嘶”的一声翘起前蹄,撒开马蹄子就奔跑起来,吓得小丫头“哇啦”一声哭了。
在赵梓月的大声呵斥里,晏二鬼吓得脊背都是冷汗,忙不迭稳住了马儿,厉喝一声。
“黑风!”
黑风是马的名字。
被主人骂了,它委屈的打个响鼻,脚步慢了下来。
“丫……”二鬼长吁一口气,轻抚着丫丫受惊抽泣的后背,刚喊出一个字,赶紧又换了称呼,“公主,喜欢骑大马吗?”
“嗯!马马好!”
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见马儿乖顺了,丫丫也不哭了,挂着眼泪重重点一下小脑袋,小手又抚向了马匹,早已忘了先前的不快,小模样儿还很是得意。
“我骑马马,马马驾!”
童言的天真挥散着这一路的阴霾,在丫丫一个人的欢声笑语里,赵梓月先前的紧张松缓了,晏二鬼的尴尬也落了下去。而十九爷悬着的心,也有了落角点。
为了丫丫,一行人走得很慢。
晏二鬼先前吓到了丫丫,这下注意力更是集中,他一直不松不紧的环住她,以闺女不掉下马为原则。可丫丫却不是一个省事的,她调皮捣蛋得紧,一会上蹿,一会下跳,一会踢,一会蹬,根本就不得丝毫安宁。
“马马驾,马马驾!”
“丫丫马马驾。”
晏二鬼瞥了赵梓月的马车一眼,偷偷抬起手来,摸了摸丫丫柔软的小脸蛋儿。
“公主……”
“丫丫骑马马……”丫丫回头看他,小脸满是喜欢。
“好。马马骑。”晏二鬼低头,小心翼翼亲她一下。
马车里的人,还有马车外的人,大多都没有瞧见他这个僭越的举动。即使有人看见了,也装作没有看见。
“公主,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他绞尽脑汁的想要逗丫丫开心,想要讨好自己的闺女。大概是父女天性,丫丫也难得的配合,半伏在马匹上,她兴高采烈的点着小脑袋,虽然她根本就不知道故事是什么意思。
“骑马马,听故事……”
奶声奶气的捧场声,听得晏二鬼心里受用死了。他思量了好一会儿,方才清了清嗓子,迎着夜晚的凉风,轻轻地出声儿。
“一只美丽骄傲的母鸡辛苦的孵出了一只小鸡。母鸡做了娘亲,她又是高兴又是紧张,整天都魂不守舍起来。它高兴的是小鸡长得很可爱,很漂亮,很聪明,人人都喜欢她。可她更紧张的是,总担心自己保护不了小鸡,小鸡会被黄鼠狼给叼去……”
官道上,静悄悄的。
这个夜晚,月光很淡。
晏二鬼的故事讲得很没有水准,可该听懂的人都听懂了,除了赵梓月自己。她把故事听进去了,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是故事里那一只想要保护鸡宝宝的母鸡。
这个故事很长,像催眠曲似的,晏二鬼一直在编。编得那叫一个坎坷离奇,天花乱坠。编得丫丫打着呵欠,歪倒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编得满天的星光都无奈地躲进了乌云,编得赵梓月都趴在软垫上睡了过去,还是没有讲到结局,谁也不知道,那只鸡宝宝到底有没有找到它的鸡父亲,也不知道鸡宝宝到底有没有被黄鼠狼叼去——
☆、第218章 狗不叫,烽烟再起!
皇城正心殿。
乌兰明珠轻抚着琵琶袖口,暗暗打量着蹙眉思考的赵绵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他一直在思量那一个似乎永远也破不了的棋局,她却一直在思量他。
这些日子,她几乎都陪在赵绵泽的身侧。人人都道他是新皇宠妃,赵绵泽怜她若宝,惜她入骨,让她宠冠于后宫。尤其在重译楼事发之后,她的恩宠似乎一日胜过一日,六宫粉黛在她面前纷纷失色。但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得宠的并非她乌兰明珠,而是北狄的乌兰公主。
叹一口气,她忍不住劝。
“陛下,夜深了。明日您还要早朝,去歇了吧?”
赵绵泽俊美的眉头,微微轻蹙着,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颗黑棋,目光始终游离不定地看着棋枰,一眼也没有抬头看她,声音里只有漫不经心的笑。
“爱妃,你先去。朕再琢磨一会儿。”
乌兰明珠不会下棋,对中原文化知之甚少,甚至都不如乌仁潇潇懂得多。但是她看见赵绵泽在每日繁忙的朝政之后把所有时间都奉献给了这局棋,再傻也能够猜测得出,这棋局对他的意义不一样。
“陛下,臣妾这些日子,都在翻看棋语,偶尔也找会懂得博弈之道的姐妹学上一些。等臣妾学会了,往后便能陪陛下博弈解闷了。”
赵绵泽看过来,微微一笑。
“爱妃有心了。”
“只要陛下喜欢,臣妾应当做的。”乌兰明珠轻轻浅笑,在那一低头的潋滟里,心里却是一阵悲凉。
她是有心的,可他却是一直无心的。
她今儿来时特地打扮过,穿了一件新做的荔枝红立领袄裙,琵琶袖的袖口缀了一些他喜欢的缠枝暗纹。姣好白皙的面色,艳丽婀娜的姿容,不输给任何一个女子,可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她的讨好。在她话还未说完时,他早已别开眸子,又一次沉浸在他思之不得的棋局里。
正心殿里,一阵冷寂。
乌兰明珠没有离开,也不再说话打扰他的思考。
何承安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停在烛台边上,挑了挑灯芯,像是想劝赵绵泽去休息,可是在看见乌兰明珠的摇头示意时,微微一叹,又默默地退了下去。
梆子的声音,在深宫里尤其凄哀。
三更天了!何承安又添了两次茶水,换了一次烛火,赵绵泽仍然没有下去就寝的意思。乌兰明珠几次三番瞥着他紧皱的眉,在梆子再一次敲响时,终是压不下心痛的情绪,莺声相询。
“陛下,这局棋有这样难么?”
“难!”赵绵泽声音还算温和。
“这世上,就真的无人能破解它?”
“有。”思考一下,他道,“朕总能解开的。”
说到此处,赵绵泽像是刚发现她还在这里似的,眉头微微一蹙,眸子里添了一抹她琢磨不透的复杂,黑眸亦是深沉无比。
“爱妃去歇了罢。不必坐在这里陪朕,仔细受了凉。”
乌兰明珠嘟起嘴角,摇了摇头。
“臣妾无碍,陛下不歇,臣妾也不去。”
她温软的话里带了一丝女子的小小撒娇,可赵绵泽似是未觉,声音凉了几分,“愁眉苦脸做甚?朕说过,你得多笑。”
“是,陛下。臣妾知错了。”乌兰明珠不好意思的微微抿唇,眼睫轻轻眨动一下,笑了出来。她一直知道,赵绵泽喜欢看她笑。但是,她却一直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喜欢看她笑。
果然,当她唇角的梨涡调皮的浮在面上时,赵绵泽看她的目光,亦是缓和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
“去吧,听话。”
每每他这般柔情待她的时候,乌兰明珠心里都不免升起更多的希望。她想,他待她终究是与旁的妃嫔不同的。她能一直备受恩宠,除了她本身是北狄的公主之外,一定是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他。有了这份不一样,假以时日,等她怀上身孕,地位也就稳固了。
正在这时,何承安走了进来。
“殿下,焦玉来了。”
赵绵泽微微一顿,从棋局上抬起眸子。
“宣。”
不多一会儿,焦玉便大步走了进来,与他一同前来的人,还有礼部侍郎兰子安。二人像是都有急事要禀报,脚步匆匆,甫一踏入正心殿的门槛,与赵绵泽交换了一下眼神儿,赵绵泽便屏退了乌兰明珠与左右侍候。
“说吧。”
焦玉先前一直跟着赵梓月,听得赵绵泽询问,他鞠着身子,把溧水发生的事情一一告之,然后恭顺道:“陛下,大都督已经回京,说是明日早朝再向陛下详禀。”
赵绵泽微微颔首,又问了一句。
“赵樽果然是这般说的?他要亲自送赵梓月回宫?”
“是。”焦玉应声。
赵绵泽冷哼一声,温润的面上神色不明。
兰子安目光微暗,察言观色片刻,淡淡一笑,便把话接了过去,“陛下给晋王机会,他都不把梓月公主带走,反倒亲自送回宫来,看来这人不仅是一个狠心的哥哥,还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小人。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免得陛下责罚,竟然不惜牺牲妹妹。”
赵绵泽微微一笑,“子安,你太小看他了。”
兰子安自然知道这席话是在小看赵樽。但他是一个聪明人,他懂得在另一个聪明人的面前,说话做事都不能显得太聪明。伴君如伴虎,适当的藏拙,更是为官之道。一个在帝王面前锋芒毕露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故而,他状似吃惊的一诧。
“陛下何意?”
赵绵泽沉思着揉了揉眉心,并不向他解释,只是微微笑着,便把话题岔了开去,“重译楼之事,子安以为,与晋王可有干系?”
兰子安蹙眉,迟疑道:“如今形势很明朗,重译楼的案子,分明是冲着北狄与大晏和谈而来的。谁得利,谁便可疑。先前若说是晋王所为,倒也有些道理。但定安侯中毒之事,又如何解释?定安侯与巴布都身中一样的毒,不可能是赶巧了。这样一来,臣下便有些想不通了。就算晋王有杀害巴布的动机,却一定没有杀害定安侯的动机才对。”
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横也是他,竖也是他。好也是他,坏也是他。乍一听上去每一句都有条有理,像是分析了许多关键所在。可认真想来,却没有一句话是落在点子上的。
这人的圆滑世故,非常人可比。
赵绵泽盯着他俊秀的面孔,淡淡一笑。
“子安切莫按常理来推断朕这个十九皇叔。一虚一实,一真一假,把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把一个不可能杀害的人拉到局里,无非是为了减轻旁人的疑虑,也洗清自己的嫌弃。此事,他做得干净漂亮。”
“真的是他?不能吧……”
兰子安踌躇着,似是还有不解。
“可是陛下,晋王这般做会不会太冒险?钩吻是剧毒之物,若是一时失算,岂不是要了定安侯的性命?”
“他敢做,自然就有把握。”忽略掉心里那一抹酸涩,赵绵泽笑得有些悲凉,“以楚七的医术造诣,这原就不算大事。赵樽与她在一起那么久,又岂会没有分寸?再说,毒在军棍上,并非服下,即便是太医院的太医,也能保得了陈大牛的性命。小小一出苦肉计,把他两个摘得干干净净。依朕看,那重译楼的事,也跑不了陈大牛。”
兰子安沉吟着点头,顺便为赵绵泽戴高帽子。
“陛下英明!听您这么一说,臣下茅塞顿开。”他像是想起什么来,目光突地一闪,“可事到如今,晋王不入陷阱,哈萨尔又只给朝廷十日之限,我等得拿出解决之法才是?”
“子安是怎样想的?”赵绵泽轻声笑。
兰子安沉吟道:“为免两国再起战端,生灵涂炭,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可行了。”
适时给皇帝出主意的臣子,都是好臣子。
赵绵泽微微一笑,“嗯,爱卿说来听听。”
兰子安拱了拱手,轻声道,“回陛下。说到底,北狄要的也只是一个交代而已。只要我们把那用发簪戳中巴布的侑酒女交出去,再用梓月公主和亲安抚,事态必然得以平息。若是哈萨尔再揪住不放,也就说不过去了。”
他说得合情合理,可赵绵泽听完,却是轻轻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