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
话音刚落,后面那慢一步的马车已经行至嬴华庭身旁,罗晋眸光一扫看向那马车,只见那帘络轻轻一掀,当即从中走出个雪色斗篷着身的娇小女子,那女子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量虽然没有那紫衣身影来的高挑,通身上下的气势却并不弱,再看那眉眼面容,虽则还稍有稚嫩,却隐隐能看出比那紫衣女子更为明艳倾绝的姿容,罗晋稍稍一愣的功夫那雪色斗篷着身的女子已经走下了马车,站在那紫衣身影之前从容开了口。
“这位是归君临不久的华庭公主。”
女子一语落定,满场的将士都是一惊,二公主归来他们当然是知道的,却不明白为何今日里公主会出现在城门之下挡住了这申屠氏送葬的队伍,一愣神的功夫,罗晋竟然忘了行礼,却是转眸看向沈苏姀黑漆漆的眸子,开口一句,“不知这位姑娘是……”
沈苏姀的目光本落在重重送葬人包围之下的黑色棺椁之上,闻言不由回看了罗晋一眼,樱唇微动,“本候是沈苏姀。”
简简单单六个字,罗晋的眼瞳瞬时紧缩了起来,比起这位走了五年已经叫这些战士没什么印象的二公主,这位沈姓的洛阳候自然要更为叫众人熟悉些,她不仅两番一掷千金解大秦与危难,眼下更是皇帝和太后身边的第一大红人,不仅如此,她更是大秦开国以来第一位权阀女侯,罗晋唇角微抿,大手一挥令士兵关上城门,这才屈膝跪地行大礼。
“末将拜见二公主,拜见侯爷。”
随着罗晋跪下的还有安定门之前的一众士兵,身后大开的城门吱呀一声又合了上,嬴华庭的点了点头挥手让大家起身,目光却仍是落在这一行送葬队伍之中,送葬的诸人认得沈苏姀二人的也不多,看到两个姑娘出现众人本还未放在心上,可听到沈苏姀道明身份之语后,随着孙喆下跪行礼的动作,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也不得不跪地行了礼,大秦丧葬素有起棺之后至墓地之间不能落地的规矩,因而所有人都跪地行礼,唯独只剩下了那抬着棺木的二十人还抬着棺材站在那处,嬴华庭二人明显是来拦路的,是以诸人看着他们的眼神虽然强自恭敬,可眼底那疑窦且不满的神色仍是止不住流露出来。
明知那棺椁之中睡着的乃是已死的申屠默,可嬴华庭还是抬步朝那棺椁走了过去,脚边是一个个跪地垂眸身着缟素麻衣的申屠府下人,嬴华庭一边走一边将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最后直直走到了那棺椁之前,二话不说,抬手便朝那棺材之上拍了拍。
“砰砰”的两声闷响,嬴华庭冷冷的开了口,“没想到本宫刚回君临申屠家便出了此等事,想世子自小便和本宫交好,临死之际本宫竟然没有机会亲自送他一程。”
嬴华庭说着此话一把将腰间的一块翠汪汪的暖玉摘了下来,拿在手中看了看,语气沉肃道,“这块玉是本宫为世子准备的礼物,今日,本宫想亲自戴在世子的身上。”
话音一落,所有的申屠府下人都诧异的抬了眉头,虽然极少有人认识嬴华庭的面容,可他们俱是知道嬴华庭和沈苏姀乃是此番申屠氏临难领罪的主审之人,若是没有她们,或许申屠不会在此刻面临覆灭之灾,心中本就有愤怒,此刻听到嬴华庭此话更为心惊,所谓的亲手戴在世子身上,不就是说要与此刻开棺?!
跪在最前的孙喆闻言陡然站起了身来,转身看着站在那棺椁旁侧的紫色身影,唇角紧抿的寒声开了口,“公主殿下一片心意若是我们世子地下有知必定感恩戴德,公主有心送玉,不如将玉交给小人,眼看着吉时快到,世子的下葬之期已经是耽误不得了!”
孙喆语声切切,可是嬴华庭却并不认同,摇了摇头,“交给你怎么能一样,本宫从小知道世子身子不好,这暖玉乃是为了世子特地寻来的,本宫不过只是想将这玉石戴在世子身上,哪里会耽误什么下葬的吉时呢,罗副将,劳烦你寻几个人来帮忙……”
此话一落,强自开棺的意思便已经十分分明,孙喆眸光一暗,眼看着一旁的罗晋已经有些迟疑的招呼人手,孙喆再度皱着眉头恳切的开了口,“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既然为了世子着想,眼下已经封棺,若是再度开棺便是大大的不吉,请公主殿下为了世子手下留情。”
罗晋虽然察觉出今日的沈苏姀和嬴华庭此行有异,然而嬴华庭一声令下,他这个臣子当然是要听得,因此一挥手便有数十个战士走了过来,嬴华庭眸光深重的绕着那棺椁走了一圈,脚步缓慢的听着孙喆之语,唇角微勾,“本宫知道世子的性子,这些吉时不吉时的对他而言可一点都不重要,你且放心,这暖玉乃是五华山无相大师开过光的,论起护魂案魄,比你那些劳什子吉时可要管用多了,罗副将,麻烦你……”
嬴华庭根本不容孙喆诸人反抗,她本就和申屠有亲,更何况她乃是一国公主,申屠此时只是个候审的罪族,难道她一句话还不能开个棺验个尸吗,当然了,也并非是验尸,想她一国公主眼下还能对罪族之子如此上心,可真真是申屠的恩典才是。
可申屠家的下人似乎不想要这个恩典。
就在罗晋带着人朝那棺椁走过去的时候,一直跪在地上的百多人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站在马车一旁的沈苏姀敏感的察觉到一股子渐渐弥漫起来的杀意,眼看着罗晋带着人走到了申屠氏的下人中间去,而嬴华庭仍然站在那棺椁旁侧,沈苏姀的心忽然提了起来,眼角似乎有一道银光一闪,沈苏姀想也没想的跃身而起,纤细娇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的朝嬴华庭的位置急射而去,“华庭当心!”
拔地而起的瞬间一声厉喝已经道出口来,电光火石之间,只看到原本跪在地上的百多人同时跃身而起,巨大的内息浮动在这城楼之前的方圆场地之中,伴随着孙喆的一声“闯出去”,身着麻衣缟素的申屠府下人眨眼之间便从那厚厚的麻衣之下抽出了寒光森森的软剑来,站在城头的战士们被这片刻之间的变故惊呆,只听到兵戈相击的声音才反应了过来!
嬴华庭站在整个送葬队伍的正中间,顷刻之间只看到森寒的剑光猛然在她身后绽出,沈苏姀的身形快若闪电,那一声“小心”刚刚落定沈苏姀的身影已经落在了嬴华庭之后,以拳变掌朝那剑柄袭去,只听叮的一声剑光堪堪从嬴华庭肩头错了过去,嬴华庭也被这变故惊得心中一跳,只见那抬着棺木的二十人各个手持利剑,脚步整齐的欲往城门的方向移动,与此同时,其他的申屠府下人也都朝他们围了过来,罗晋本已经带人走到人群之中,见此也只好带着身后之人深入几步护住嬴华庭,十多人背靠背围在一起,然而百多人的队伍自是比他们要厉害许多,不出片刻这个小队伍便危机重重!
嬴华庭夺过一把软剑一边抵挡别个的剑招,一边眸光凌厉的看向了城门之前正欲申屠诸人交上手的戍城战士们,唇角紧抿,语声威慑又冰冷,“申屠狼子野心,意图加害本宫,本宫命你们守好城门不准放他们一人走出君临!”
若说一开始沈苏姀只是怀疑,而嬴华庭只是试探,那么至此刻开始,一切都显而易见,这行送葬队伍有鬼,不仅有鬼,看着这百多人身上厉害的兵器和那高绝的身手,这一次的送葬还藏着大鬼,若只是寻常的一百府院护卫当然算不得什么,可是这一百人却绝对不是寻常的护院,那凌厉又刁钻的招式,绝非普通士兵可比,分明就是申屠家的杀手!
虽然城门处有百多士兵守着,可是如今遭遇的乃是申屠早有准备的一场硬闯,这些身手普通的战士们很快便露出疲态。
沈苏姀和嬴华庭手中都没有武器,皆是从对方手中夺过来的,嬴华庭的身手本就高绝,罗晋亦是一把好手,可让两人都意外的是,在这几十人的围攻之下,竟然是沈苏姀的剑招最为凌厉狠绝,那通身上下流转着的内力更是叫她们难以望其项背,嬴华庭和罗晋都万分讶异的看着沈苏姀,却见沈苏姀轻身一跃直直到了那黑沉沉的棺椁之前,掷地有声的撂下一句话!
“其他人可以走,棺材留下!”
嬴华庭被罗晋等人团团护着,对付周身围攻之人本就万分吃力,却见沈苏姀竟然一跃跳出了罗晋等人的护持圈子,转而自己一人去面对那押着棺椁的申屠府下人,显然,整个队伍之中最厉害的便是那抬着棺椁的二十人,一手抬棺一手执剑,脚下步伐统一,出招亦是相互配合十分诡异,倒像是种了某种江湖邪术或是专门受过训练!
这二十人乃是铁了心的要突破重围将这棺椁带出君临城的,其他围上来的战士都不足为虑,却见沈苏姀一人赶了上来,当即便齐齐出招朝沈苏姀攻去,嬴华庭见状眸色一暗便要去救沈苏姀,却不想罗晋等人齐齐将她拦了住,“公主不要去,危险!”
嬴华庭见来路被人挡住不由的大怒,“好大的胆子,没看到洛阳候也有危险吗!”
罗晋等人当然看的明白,此刻却是顾不得那么许多,扫了一眼沈苏姀那边的战况眉头一皱道,“请公主保重,您便是去了只怕也帮不得洛阳候!”
嬴华庭气息一滞,眼看着沈苏姀已经飞身立在了那黑色的棺椁之上,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只听得一声闷响,那本来被二十多人抬在肩头的棺椁竟然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此番虽然拖住了那二十多人的步伐,却是引来周遭所有人的围攻!
嬴华庭眉头一皱心中便是一阵狠跳,却见沈苏姀独自应付二十多人竟然并没有她想象之中狼狈危险,那样狠辣刁钻的身手先是让嬴华庭一阵惊讶,紧接着,他竟然从沈苏姀的身法之中看出了几分熟悉之感,前世她的武功多半是由苏彧陪练,自是对苏彧的武功招式十分熟悉,看着沈苏姀的一招一式,嬴华庭不由自主的竟然渐渐地停下了手中之剑,罗晋看着嬴华庭如此眉头狠皱,一剑挑过刺向嬴华庭的剑光看着她满是无奈道,“公主小心些!”
嬴华庭回过神来,当即又提剑而上,只是从此刻开始那目光便未曾离开过沈苏姀,戍城的战士大都负伤,渐渐地只有沈苏姀和嬴华庭并着罗晋几人还能与那些以命相拼也要护送着棺材出城的申屠杀手们血战,眼看着情况越来越危急,在圣德大道之上却忽然出现了一阵震天裂地的马蹄声,蹄声如山湖海浪一般来袭,惊得所有人都回过头看了过去!
一身缟素的申屠孤打头,在他身后是数百卫尉营战士,而跟在那卫尉营战士身后的则是墨甲着身的禁卫军,宽敞的圣德大道之上,这行人马如同山洪一般奔涌而来,一眼望去竟有些看不到尽头似得,嬴华庭和罗晋骤然转身,看到申屠孤带着人来时两人都是面色一松,然而一回头,却见沈苏姀手中的剑花已经将那棺盖一剑挑了开,与此同时,周遭几十道剑光都向着她而去,剑光生出的狂风卷起她的衣袂与墨发,然而沈苏姀却好似不曾注意似得只将注意力放在那棺椁之内,咔嚓一声巨响,原本已经封棺的棺盖竟然一个翻飞凭空被那剑气掀了开,沈苏姀本是脚尖点地立在棺椁一角,此刻却不知怎地猛地向后飞身退了开去!
因为申屠孤带着大批人马到来,申屠府的杀手们开始露出颓败之势,恰因如此,沈苏姀此刻的旋身急退才来的分外突兀,那模样,竟好似那棺椁之中藏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墨色的棺盖翻飞而起,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不过一瞬,那棺盖竟然叮的一声从中裂了开来,好似被一把裂天之斧生生劈开似得,比这棺盖裂开更叫人骇然的却是那从裂开的棺盖之后陡然激射向沈苏姀的灰色身影,那影子本藏于棺椁之中,却在沈苏姀出剑掀起棺盖的同时一跃而出,借着那棺盖的遮掩全力一击朝着沈苏姀而去!
“沈苏姀!”
灰色身影的速度与杀气重于在场任何一人,内力卷起雪沫儿叫人一时看不明晰他的面目,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只听到嬴华庭一声嘶声疾喝,所有人几乎都稍稍一愣朝沈苏姀的方向看了过去,那灰色影子手中握着一把寒光森森的长剑,就在那长剑以目不暇接的速度即将刺破沈苏姀胸口之时,一道灰白的缟素身影却闪电般的扑到了沈苏姀身前,“嗤”的一声轻响,利剑入肉之声落在了诸人的耳边,嬴华庭心跳陡然一滞,那灰色的身影却猛地定了住!
卫尉营和禁卫军的到来极快的平定了这一场战乱,至此刻,唯一让嬴华庭心惊肉跳的便是沈苏姀这处,灰衣人内力狂飙卷起的雪幕一点点的变淡,当周遭诸人看明白那灰色人影因何顿住了身影之时都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灰衣人苍老而阴沉的面容之上正氤氲着勃然怒意,那张脸在场之人无一不识,从前的金陵候申屠致,现如今竟然成为一个藏于棺椁之中意在逃走的罪犯,而那锋利长剑,此刻正深深的没入一身缟素的申屠孤胸前,而本该被刺中的沈苏姀,此时此刻不知怎地竟然诡异的站在申屠致的身边,她手中的软剑,正以一个万分危险的角度落在申屠致的脖颈之上,稍稍一动便能要了申屠致的性命……
申屠致被制,这一场乱战再无继续的理由,何冲带领着禁卫军迅速的将还留着活口的刺客一个个缉拿了住,再看向这边的场面之时,饶是身经百战见惯了宫闱朝堂纷争的何冲都皱了皱眉,嬴华庭眉头紧蹙的上前两步,口中一动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谁都知道申屠致是要借着这丧事出逃,可谁也没想到最终会是眼下的局面!
申屠致满面愤恨的看着申屠孤,那目光满是怨毒,好似眼前之人乃是他的世仇而不是他的儿子,再看申屠孤,那一剑刺得极深,奔涌的鲜血顺着剑身流了出来,一滴滴的坠落不多时两人脚下的残雪之上便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申屠孤垂着眸子,那一剑挨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他是为了救沈苏姀,可更像是为了偿还一个儿子欠下父亲的生养之债!
一片静默之中,沈苏姀眸色冷冽至极的扫过申屠孤怨毒的眼神,唇角微抿,手腕半折,顷刻之间申屠致的颈子上便是一片鲜血横流,申屠致的眉头狠皱一瞬,转过头的瞬间,震怒万分的他却被沈苏姀墨瞳深处的冰冷与威慑震了住。
沈苏姀唇角微抿,唇角讥讽的勾了起来,“天网恢恢,侯爷要逃去何处?”
申屠致身子一震,看着沈苏姀的眸子顿时半眯了起来,他看着沈苏姀,手中之剑却猛地一转,沈苏姀只听一声申屠孤闷哼,煞白的面上顿时溢出豆大的汗珠来,申屠致眼底的怒气一点点的散去,继而变作深不可测的孤绝,末了,看也未看申屠孤一眼的放开了手中长剑,一转头,朝那落在雪地之中的棺椁走去,那棺材之中此番正静静躺着他的嫡子,浑身冰冷,面色煞白,玄色的丧服华丽而矜贵至极,他容貌精致而舒朗,静静地睡在那里,好似还未离魂,好似只是入了一场寻常的梦魇,诡异惊悚,却又叫人觉得悲伤哀戚!
何冲带着人将申屠致围了起来,这边厢低垂着眸子的申屠孤却猛地咳出一口鲜血,静静伫立的素白身影猛地朝旁里倒了下去,沈苏姀站在距离他最近,下意识便上前去将申屠孤掺了住,她的身量并不高,适才经过一场血战身子更有两分疲累,此番一扶却未曾立时扶住,稍稍一滑申屠孤的身子便朝她倾倒堪堪压在了她肩头,他胸前还插着长剑,巨大的血腥味刺得沈苏姀喉头一阵难受,当下再不敢将他推开,只抓着申屠孤的臂膀将他定了住。
这边厢嬴华庭与何冲交代两句极快的迎了上来,看了一眼申屠孤的伤势眉头一皱,当机立断道,“回宫太远,沈府离得近先回沈府,我已派人回宫请御医,在沈府见面便是。”
沈苏姀当然是明白的,当下和嬴华庭一道扶着申屠孤朝自己的马车走去,赵勤一直驾着马车等在街角,见此赶忙上前帮忙将申屠孤扶上了马车,待嬴华庭和沈苏姀紧跟着上车,他当即催动马儿朝沈府的方向疾驰而去,车厢之中满是刺鼻的血腥味,申屠孤紧闭着眸子已经陷入了沉睡,看着直直插在申屠孤胸前的长剑,沈苏姀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正沉思之间,却见嬴华庭忽然掀起车帘朝外看了看,她大抵是要看何冲如何收拾这烂摊子的,却不知怎地意外的“咦”了一声,随即语声疑窦道,“怎么好像看到了七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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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嬴纵远别,璴意出招!
寒风料峭,雪色皑皑,天寰宫的内书房之中,昭武帝嬴渊正眸色淡淡的批着折子,某一刻,一阵轻快却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全福自书房门口而入,径直走到了昭武帝的御案之前,语声平静的垂眸道,“启禀皇上,如皇上所料,申屠致欲借着此番的丧事出逃,却在安定门之处被华庭公主和洛阳候拦了下来,辅国将军带着禁卫军随后而至,眼下已经将申屠致擒住送往天牢,辅国将军为了救洛阳候被申屠致刺中受了重伤,公主从宫中请了御医,眼下正在沈府救治辅国将军,皇上您的意思是?”
迟疑的一问,昭武帝落在折子上的朱笔却不曾停下,眉心微蹙扬唇淡笑道,“倒没有想到是洛阳候和华庭将申屠致拦下来的,既然拦了申屠致便是大功一件,先将申屠致关起来吧,至于他们三个,自然是都赏……”
全福微微颔首,稍稍一默又道,“皇上欲要如何赏?”
昭武帝唇角扬的更高了些,“华庭想让她母妃往后随她去封地小住,朕此番便允了她,至于洛阳候和辅国将军,他们二人朕一时倒也有不知赏什么才好了,不过这一次辅国将军既然是为了救洛阳候而伤,倒也能看出辅国将军对洛阳候的几分情义……”
全福眼底微光一闪,“皇上的意思是……”
全福这般一问,昭武帝尚未来得及回答,倒是一直站在窗边的白袍身影当先挑了挑眉头急声开了口,“父皇,那辅国将军此番能大义灭亲倒是叫人意外,不如将申屠一族本来的族地赏他一些?听说他自小便不得申屠致之心,此番倒也算是弥补了他。”
此话虽然说的是赏赐申屠致,却全然未曾顺着昭武帝之意,昭武帝的话已经说到了“辅国将军对洛阳候的情义”上,连全福都明白了几分,偏生这人却生生的将这话头扯到了申屠氏的族地上去,全福听得唇角微搐,昭武帝却并非生气,手中朱笔停下,淡笑着抬起头来看向站在窗边的嬴策,语声深长道,“阿策,你这般紧张作甚?莫不是你对洛阳候有意?”
站在窗边的嬴策闻言眉头微蹙,却有些不敢直视昭武帝的眸子,抿了抿唇才喏喏道,“启禀父皇,儿臣不是紧张,儿臣亦不是对洛阳候有意,儿臣只是觉得……”
嬴策这话有些不好说,他当然听出了昭武帝话中之意,然而他是清楚嬴纵待沈苏姀之心的,下意识的便要出口相帮,可他不知嬴纵的打算,亦不敢在昭武帝面前将此事戳破,可看着昭武帝那笑容,他却总觉得昭武帝好似知道什么似得,当下也不敢胡编乱造,一向擅长耍宝口若悬河的他便这么卡住了。
昭武帝面上笑意不变,眸光却幽深了两分,“你既然对洛阳候无意,那洛阳候的去处你便不该操心,辅国将军年纪轻轻便有军功在身,其人性情忠耿,往后必定对大秦有利,你皇祖母一直挂心洛阳候的婚事,朕瞧着辅国将军的性子是能待洛阳候极好的,郎才女貌,且辅国将军亦有此意,如此看来也不算委屈了洛阳候。”
昭武帝将话头挑明,嬴策心中咯噔一声眸色便是一苦,却见昭武帝仍是那般笑着看他道,“你母妃想要你接掌忠勇军,此番你若能促成此事,朕便随了你母妃之意。”
“父皇,儿臣并非想……”
嬴策心中一阵狠跳,听着这话当即便想拒绝,可话至一半昭武帝唇角的笑意已经淡了去,他上下打量了一阵嬴策,眼底的眸色微微一深,语气深长道,“回去想想再告诉朕你的打算。”
嬴策看着昭武帝这般样子哪里还敢直接拒绝,默然良久终于是微微点了点头,昭武帝一笑,看了看外头早已经沉下来的暮色看了看书房门口,“时辰不早,回宫去吧。”
嬴策眉头紧蹙的点了点头,行了一礼走出了内书房的门。
看着嬴策离开,昭武帝又低头执笔看起了折子,平静的面容之上分毫看不出他心底到底作何打算,外头天色已经不早,可昭武帝手边的折子还有很高一摞,全福看着昭武帝早已有些佝偻的背脊眸光微缩,他的这个主子,是从来不曾辜负这个皇位的。
暮色渐沉,整个沈府的灯火早早便亮了起来,整个沈府大抵许久都没有这般华灯异彩的时候,然而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却没有人高兴的起来,下人们都知道,府中来了两位贵客,一位公主,一位将军,那位将军为了救自家侯爷眼下正命悬一线!
枫园距离伽南馆并不算远,乃是一处常年无人居住的客院,此番为了申屠孤,杨嬷嬷极快的派人收拾出来,从下午至此刻,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之中,宫中有头有脸的御医一个接一个的入枫园,沈府的下人们多年不曾见过这般阵仗,在看到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之时更是胆战心惊,沈苏姀和嬴华庭站在枫园正厅眼下,和所有下人一般悬着一颗心。
“申屠致果然心狠,此番必定是记恨二公子带人来阻了他的去路。”
嬴华庭语声冷冷的道出一句,站在她身旁的沈苏姀也跟着皱着眉头,嬴华庭见她不接话便抿了抿唇,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你莫要担心,这些御医都是最好的,二公子此番虽然凶险,却一定是要保住性命的,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他们一个个的便是吃不了兜着走!”
微微一顿,嬴华庭又皱眉道,“下午的时候那般凶险,你怎地一个人不顾安危的去阻拦?若非是二公子带着禁卫军后面跟上来,若非是二公子替你挨了一剑,眼下受伤的就是你,你这身子哪里能经得起申屠致的那一剑!”
沈苏姀眸光半垂,语声微冷,“因我绝不会放申屠致离开君临。”
嬴华庭想到她今日里拼命的模样有两分微叹,好似想起了什么,她眉头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看到沈苏姀平静的面容她到底是忍了住,默了默又道,“看来早前我的想法不错,苏姀,二公子今日奋不顾身救你,往后他必定能好好待你。”
沈苏姀听着此话唇角一抿,看着嬴华庭的眸光不由得带上了两分苦意,“公主,我……”
话尚未说完已有一个侍卫大步而来,那人一身墨甲,显然是禁卫军,眼下当是向嬴华庭报告下午那动乱消息的,走至二人跟前,抱拳行礼之后才道,“公主,侯爷,皇上有令,申屠致眼下已经被押送至天牢看管,下午作乱之人死伤大半,剩余的活口也都被暂时看押在了刑部,申屠默的尸首由戍城军送到了城外掩埋,申屠府的其余下人也都被看押了起来。”
嬴华庭闻言点了点头,“很好,去告诉何统领,申屠府中其余的下人只怕多半与案子无关,严令排查一番能遣散便遣散了吧,莫要伤及无辜,至于刑部和天牢,本宫稍后自当会和洛阳候一起去的,告诉展狄,叫他好生看管便是。”
那侍卫点了点头欲走,嬴华庭却又道出一声将他叫了住,眉头微蹙道,“今日下午在城门之处的是否是秦王殿下?可知秦王殿下是要做什么?”
适才的话都没能提起沈苏姀半分兴趣,可听嬴华庭如此一问倒是叫她猛地抬起了头,那侍卫看到沈苏姀的异样一时不知为什么,却还是恭敬道,“这几日秦王要带兵至钦州,下午的时候大抵是准备出城去天狼军军营,因此才碰着了。”
侍卫话语落定嬴华庭便挥了挥手让那侍卫退了出去,沈苏姀这边厢默然一瞬,脑海之中又浮起了下午那惊鸿一瞥,只是那个时候申屠孤身受重伤,她根本不能与他多说一句,眼下想起来,凭他那敏感的性子且不知他是否有误会呢,稍稍思忖一番,沈苏姀不由得又看向嬴华庭问道,“公主还是不相信秦王?’”
嬴华庭唇角微抿的摇了摇头,“现在我是相信七哥的。”
沈苏姀闻言心头一松,嬴华庭又继续一叹,“只是还是有些不明白。”
此话一出,沈苏姀不由得又想起了早前他和嬴华庭的一番谈话,唇角微抿,沈苏姀试探着问道,“公主何事想不明白?”
嬴华庭默了默,竟不再像前次那般闭口不言,而是含糊的回了一句道,“七哥原也是对人动过心的,难怪,这么多年来他身边一直没有女人,连宁微倾他也看不进眼……”
嬴华庭的语声深长,沈苏姀心头咯噔一声,怔了住。
两人不约而同静默了下来,天色黑沉,寒风呼啸,细细的雪粒儿纷纷,眼看着这大雪要停了,却无论如何又停不下来,某一刻,正厅之内忽然走出个身着太医院青色官府的太医来,对着嬴华庭一拜语声满是兴奋道,“启禀公主,辅国将军的性命保住了!”
沈苏姀和嬴华庭齐齐转过身来,眼底都有亮光一闪而逝,嬴华庭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入正厅,沈苏姀亦跟了上去,从正厅左转至左厢,这卧房布置虽则有些简单,可因为沈家乃是财阀大家,这屋子也绝对算得上清贵雅致了,此刻这屋子里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皆是下人和太医院诸人,见沈苏姀和嬴华庭进来当即跪地行礼,嬴华庭和沈苏姀走至窗边,只看到申屠孤墨发倾洒双眸紧闭,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之上还浮着一层灰沉沉的死气,他赤裸着上身躺在床榻之上,身上白色的布带缠裹,伤口已是处理好了。
见沈苏姀和嬴华庭面上都有一抹松快,适才出去的那太医便又到,“公主,侯爷,辅国将军虽则保住了性命,可因为此番伤势实在是过重,眼下万不可搬动将军的身子,至少也要等半月之后才能下床,府中将会留下两名药童专门照顾将军的饮食和伤口,只有如此将军此番方能痊愈,否则,即便好了也会留下隐患,将军将来只怕再也上不得战场!”
听着此话沈苏姀和嬴华庭当然不敢轻慢,嬴华庭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那辅国将军便先在沈府养伤,等身子好些之后再回将军府,沈府之中应该不缺下人照顾,本宫也可随时都过来探望,苏姀你觉得如此可好?”
别说申屠孤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即便只是个寻常受伤,既然太医都说了不能动难道她还能赶人吗,她倒是不怕外头会传出什么话来,只是怕某个霸道又喜欢胡思乱想的人……
稍稍一默,沈苏姀仍是笑着点了点头,“自当以将军养伤为要。”
嬴华庭眼底露出满意笑意,转头看了看申屠孤的面容蹙眉问道,“将军何时才会醒?”
那太医闻言眉头微蹙,“将军的伤伤及了心脉,依微臣看只怕最快也要到明日午时之后。”
一听还有这么久才回醒来,沈苏姀和嬴华庭都蹙了蹙眉,然而救下了申屠孤的性命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两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嬴华庭更是大手一挥将今日来的太医夸赞了两句,又叫人记下打赏,然后才将太医们遣走了,夜色已深,申屠孤既然短时间内部会醒来嬴华庭也没必要继续留下,便看着沈苏姀道,“我趁现在去刑部瞧一瞧,辅国将军暂且交给你,等明日将军醒了之后本宫再来瞧他。”
沈苏姀当然知道这个时候嬴华庭去刑部走一趟乃是万分应该,按她的性子眼下或许最想自己能亲自去,可她不知为何只是顺从的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将嬴华庭送到了院门口才作罢,稍稍一默,她回身将杨嬷嬷几人叫到了身边,着她亲自照看还不算,四个小斯并着四个婢女都十分仔细的交代了一番,申屠孤的面色虽然还是有些可怖,可至少能看出那呼吸绵长安稳,沈苏姀看着申屠孤这模样眉头微皱,想到今日申屠致那怨毒的眼神和这人替她挡剑的样子不由叹了一声,又查看了这院子各处是否有不妥才离开了枫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