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节
毫无疑问,作为天垣本命金符的重要结构,排入诸天飞星符法的“二十八宿”之列,又是成就生死玄机一脉符法之一,太阴役禁厉鬼术绝对是极上乘的驱役鬼神的符箓。
尤其是天垣本命金符成就之后,以之驱动,更显示出惊人的效用。
自九幽冥狱透来的鬼物阴气,受此符法力一触,便是惊颤,本能想缩回去,却让余慈心念锁住,往灵台上已经结成的符纹图形上一掷,喀喇一声响,似乎是有什么屏障被打穿,那鬼物阴气寒意剧盛,却再无法对余慈造成任何损伤,而是当空运化,由虚转实,化为一只笔管足有鹅卵粗的大笔。
大笔笔毫色泽幽黑,当头一点朱红颜色,笔管却是惨绿环绕。
这杆笔乃是《摄幽明精异图箓》中,总摄纲领的一个符箓变化,名曰“阴司勾魂判官笔”,也是当年上清宗整理的那处“九幽冥狱”中,赏善罚恶,执掌阴律。
余慈伸手持住,便觉得心头鬼啸尖厉,知道这还是没有盟誓炼化之故。
他也不管这些,当下翻动法箓,很快停在一页上,见上面妖图鬼文之形状,点点头,笔锋在上一划,便有鲜红如血的笔勾落下,醒目刺眼。
而受此一划,那一页符箓图形突地便绽开光芒,一道摄提拘拿的阴厉之意,铮铮如铁链横空,直透入虚空之后。
不过半息,冥冥之中,又有阴寒之意透出,且较之以前,更胜数筹。
余慈也不理会,径直翻动法箓书页。他来之前,已经将法箓上的诸般符箓图形都看过一遍,记在心中,所需的鬼物在何等位置,都心中有数,故而速度极快。一连勾画了二十多个,才停下手来。
随即,他以大笔凌画虚画,转眼一道灵符书就,叱声道:“化形!”
纵然是昏蒙蒙、阴森森的冥湖之中,超过二十个鬼物齐齐透空化形,还是引起了一波不小的震动,更因为这些鬼物,为了提高效率,本能地就从最合适的渠道透空过来,在此处,还有比所谓的“九孔二十八道”更便捷的渠道吗?
通过化形鬼物的感知,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抛却那些重复的,余慈至少就掌握了一半的虚空裂隙,同时,也根据虚空裂隙的分布,掌握了冥湖的大略轮廓。
他也不是单纯召出鬼物乱飞,而是拿出《摄幽明精异图箓》中,一套鬼阵之法,虚空排布。
冥湖禁制众多,且八方水系灵气聚合,不受地脉移转的影响,再加有陆沉拳意镇压,岂会容得鬼阵从容布就?
说不得就激起层层波澜,那些摄召而至的鬼物,若是在还丹境界的对战中,可说是绝大助力,拥有逆转战局的力量;在步虚级别,也是举足轻重,但在这个环境下,着实还是差了一些。
鬼阵刚有个雏形,就受到压制,连续几个化形鬼物,都经受不住禁制的反冲,为之崩解。
鬼物透空化形,和借用鬼力全然不同。
后者只是临时借阴气提升修为,施展术法;但前者却是将深具威能的鬼物从九幽冥狱摄来,要说威能,当有十倍的提升,但还有桩坏处:既然是透空而来,在九幽冥狱就没了根基,一旦完蛋,法箓之上,相关的符箓页面便都燃起火光,页面还在,但灵性全部烧尽,需要再捕捉相应鬼物,施以仪轨,才能将符箓重启。
如此的消耗,余慈却已经顾不上。
他和鬼厌还好,陆雅在这一番幽浊之气的翻腾中,眼看就到了极限,此时护体罡煞已经被阴气渗透,嘴唇都发了青,神智更是模糊起来。
也许她来过不少次,但毫无疑问,对她来说,这次最是危险,心理负担最重,分外消耗她的意志和力量。
但也由此,余慈能够判断出,黄泉夫人所居的心庐,定然是一处与冥湖环境截然不同之处,否则常年到此的陆雅,也不至于如此禁受不起。
有了这个参照,算上已经大略知晓的冥湖环境,再加上鬼厌那边粗疏的信息,余慈终于在片刻之后,得出了一个模糊的感应。
但那处所在,依然在移动,随时都切过一个又一个禁制,每一次切过,都有微妙变化,也许再一段时间的飘流,计算感应的方式就与现在完全不同。
余慈再不敢耽搁,收了法箓,又示意鬼厌出手,摄起了陆雅,他则当先一步,冲入昏暗的雾气深处,锁定那模糊感应,发力狂奔。
在专心致志的状态下,余慈浑不知时间流逝,也许一刻钟?也许一个时辰?
他没有注意,直到感应转入清晰,直到眼前暗雾的浓度突然降下,一处全然不同于雾气之流动的阴影轮廓,呈现出来。
下一息,他确认了,那确实是一个小岛……或可说是一座院子的轮廓。
“到了,心庐!”
余慈双眼眯起,脚下突然放缓,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已经将全身上气机捋顺,不使有丝毫波动,整个人都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另一侧,已经在半昏迷状态下的陆雅,轻飘飘地飞上岛去,随即软倒在地。这当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而是鬼厌顺手为之,此时的鬼厌便是以陆雅为饵,一旦有什么异动,便将发动雷霆一击。
因为这番动作,余慈又屏息静待了片刻。但岛上并没有任何异样,看上去静悄悄的,周边涌动的毒雾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下,两相对比之下,更显得清爽怡人。
鬼厌和余慈的感应,都自发地进行调整,一先一后覆盖了整座岛屿——如今可以确认,说是庭院果然更合适一些。
一座园子占据了浮岛的全部面积,陆雅此时就在后院的边缘。
没有院墙,只有一道矮小的篱笆,说是防护,不如说是园林情趣。
余慈想了一想,径直上岛,也等于是进了人家的后院。他走到陆雅身边,蹲下去拍拍女修的面颊,没了阴毒之气侵蚀,陆雅恢复得倒还迅速,呻吟一声,睁开眼睛。
余慈搀她起来,示意她抬头:“这里就是了?”
陆雅先是有些迷茫,待看到这边的布置,身子明显抖颤一下,神色复杂:“是。”
“很好……可惜,没人,没有活人!”
余慈修正了自己的说法,然后对陆雅道;“咱们从正门拜访。”
说话间,便带着女修,从边上绕过半个庭院,一路走到正门的位置。
这里同样没有院墙,只有一圈半人高的篱笆,通过翠、黄相间的枝叶藤蔓编就,看上去颇具野趣,外门则是敞开着。
这里没有见到任何光源,但莫名地光线充沛,似乎有天光垂下,与庭院之外涌动的浊雾,形成鲜明对比。
其实以篱笆的高度,余慈完全可以看到里面的院落布局,前院是颇为整洁风雅的三间草堂。
每一间屋舍,都是用草木枝条筑就,院里种了一些花木,第一眼看上去只是整洁,但再看几眼,就有清逸之气扑面而来,便如山野逸士之所居,让人对庭院主人的品味,不由就提高了几分期待。
只不过,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了吧。
余慈和陆雅先后进了门庭,余慈还好,本来已有觉悟的陆雅,却是在这熟悉的景致前,心神动摇,竟然主动开口道:“夫人她应该已经离开了……”
“那又如何?”
“我……”
其实陆雅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张了张口,但最后还是归于沉默。也在此刻,余慈示意她往前看,陆雅视线才抬起来,整个人便为之一窒。
从这里看看正厅的方向,门户也是洞开,这本也没什么,可便在此时,有一只枯干的手掌,扶着门框,略一借力,便有一个人影显现。只不过大半都隐在厅中的阴影里,只有眼部位置,两簇幽光亮起。
陆雅的心脏猛然抽搐,对面透过来的妖异气息,和她本就不稳的心态汇同在一处,剧烈轰击她的心房,让她心神失守,正惶惑间,眼角残影一晃,九烟无声扑上。
这一刻,她看到这位一向以炼制香料闻名的修士,身外绽开了一层似若灰雾的区域,而脚下则有一道血红的光圈,翻转吞吐,正是从那里,两道同样血红色泽的电光炸开。
然后她看到,那一只扶在门框上的手掌脱离,似乎是手的主人向后跌倒,出奇地没有任何声音,任何震荡,就像一出不真实的噩梦。
九烟没有再动弹,他就停在门口,视线投向门后的阴影中。
看着他的背影,陆雅呆怔了半晌,总算觉得心绪略转平稳,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往前去。
正好九烟也叫她上来:“这两个人,你认不认得?”
陆雅到九烟身边,往厅堂里面看。
原来厅中的人影不只一位,只见有两具尸身,都是裙装挽髻,横躺在地,初时以为是余慈的杀手所致,但很快她就醒悟,注意看两具尸身露出的皮肤,果然见那边已是干枯,皮包着骨头,全无半点儿生命光泽,应该是特殊情况形成的干尸。
“死了至少有几个月……之所以还能活动,是因为这个!”
听到九烟示意,陆雅往脚下看,只见两人脚下影子中间,莫名多了一道阴影,其形袅袅如烟,回头看去,却不见任何对应的东西,很显然,这不是什么照影,而是某种妖异之物。
只不过这玩意儿正被余慈脚下如血般的浊流定住,挣扎难出。
陆雅正猜测这是什么法门,就听那一位低声道:“影傀儡……”
陆雅心头一激:“柳观!”
“看起来没错了。你确认一下这两人的身份。”
这是九烟第二次命令,陆雅可不想再听第三遍,当下蹲身,翻过一具俯卧的干尸,定定看着它已经干枯变形的面目,辨认许久,又看另一具,如此大约数息之后,她已经通过颅骨和面部肌肉还原,得出二人的身份:“是夫人的洒扫婢女,也是监视者……”
“是吗?”
只看二人的装束,余慈用膝盖想也知道,这绝不会是黄泉夫人,不过柳观的到来,还是让人觉得有些意外。
地上的如烟阴影,确实是柳观的气息没错。
计算时间,或许是陆沉被六大地仙围攻的时候,他就找到了这里来,击杀了两个洒扫婢女,但明显一无所获,否则他不会留下影傀儡——这玩意儿余慈在绝壁城的时候见过,当时还不太清楚是怎么一个玩意儿,是后来才慢慢拼接出了真相。
虽然形象不太一样,效用也有不同,至少当年,影傀儡就绝没有附在死尸身上。余慈主动出手,实是为了以三方元气遮蔽其信息传输,免得将自家情况暴露,当年的影傀儡似乎没这份儿功能,但总要小心为上。
在陆雅辨认两具干尸身份的时候,余慈也在观察门厅内的情况,虽然相隔数月,但柳观是何等修为,在没有刻意掩饰的情况下,其在庭院中留下的一切痕迹,只要认真搜索,都可以发现端倪。
余慈能够感觉到,在前院,柳观的气息几近于无,而在门厅这个位置,突然有一个爆发式地增长。
也许,在刚踏入庭院的时候,柳观还非常谨慎,但后来是发现了什么变故,便陡然发力,而其移动的轨迹……
余慈慢慢走入正厅,目光扫过厅中的陈设,也没有过多停留,便继续往里去。柳观的残留的气息痕迹,几乎是一道直线,从厅中直趋后堂,然后穿过回廊,抵达庭院中部。
那里应该是主人的居所。
余慈示意陆雅跟上来,一步步往里去,柳观的气息残余虽还算清晰,但可以感觉到,这其间相对来说比较平稳,没有与强敌交战的迹象,除了击杀两个洒扫、监视的婢女,后面应该就是一路追踪。
庭院才有多大?
整个过程应该持续了连一息都不到,而柳观追踪的对象,则应该没有在这里被堵住,至于是彻底脱身,还是被逼入冥湖之中死战,就非余慈所能知晓了。
余慈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柳观应该是一路冲过去,再没有回头。
他心念微动,血狱雷池的力量,当即将影傀儡的残余碾碎,依然不会有任何信息泄露出去。当然,影傀儡和柳观有没有某种稳固联系,又会不会因为联系的突然隔绝而有反应,就不是他能控制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的时间变得宝贵起来。
余慈步伐加快,直趋中庭,穿过回廊。
从翟雀儿那边得知,柳观目前还活得好好的,并没有在追索黄泉夫人的过程中受到什么损伤,既然如此,能够让柳观一去不回的目标,定然是极有价值的,甚至就是黄泉夫人本人。
但余慈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那位以谋算著称的女修,在遭遇陆沉禁锢,一身修为百不存一的情形下,还要玩一回心跳。若是能走,早走就是,何必等东华剧变,柳观上门,才匆匆离开?
这也正应了余慈之前问陆雅的那句话:
黄泉夫人总是这么爱行险吗?
说不通,说不通!?
余慈摇着头,迈入柳观在正厅后,穿过的又一处房舍。过了这里之后,便是一路冲到庭院之外,不知往何处去了。
一进来,他就知道,这定然是黄泉夫人的书房。
里面布置出奇地素雅,但只一山水插屏、一坐榻、一书案而已,案上几卷书,排列齐整,榻上又置矮几,放着一把玉尺,两个茶盏。
再往后看,山水插屏之后,其实还放着一张竹制的架子床,其上素帐挂起,枕褥平整。倒是床前脚踏上,落了一件纱质的衣物,色泽如墨,将脚踏上的一双鞋子盖着,在整洁的书房内,显得有些突兀。
余慈在室中转了一圈儿,绕到插屏外面,此时陆雅也已过来,为他解说:“夫人并没有单独的卧房,平日里就在这里安歇。”
“这样啊。”
余慈点点头,也不奇怪,修士到通神境界,就能够以打坐代替睡眠,只要意志跟得上,对外物的需求都会降到一个极低的程度。
黄泉夫人是有大志向的人,想来也不会为外物所拘。
不过念头再转,想到脚踏上那件纱衣,又觉得古怪,干脆转回去,弯腰将纱衣拾起来。见下面那绣鞋却是一色素白,上绣青纹,颇为养眼。
又将注意力放到纱衣上,略微展开,但见这墨色纱衣之上,绣法精湛,暗花朵朵,看上去又非常通透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