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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节

      余慈对这里还算熟悉,他曾经跟随灵犀散人的视角,来过一趟。

    那时他见到了包括妙相在内的多位步虚强者,那是十方大尊多年来攒下的班底,可黄泉秘府一役,全栽了进去。此时殿中禁制发动,灵光矫然如龙,绕柱而飞,大有仙家气象,却因人少,显得冷冷清清,主座上十方大尊颇有孤家寡人之模样。

    十方大尊本身倒没表现出失落感,他看着宫殿禁制重启,在沉朽万载之后,焕发灵光,心情大佳,重拍椅子扶手:“很好,不如再接再厉……”

    余慈只当没听见,十方大尊也明白,强迫之类的效果已经证明了很糟糕,他就换一种手段:“我看你虽是投入东华宫,但过得并不舒心。”

    他指的是陆青的“指派”,照理说是有点儿煽动力的,借势招揽,也算有个由头,可惜这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相比之下,余慈对十方大尊的底牌更感兴趣。

    就算黄泉秘府一役,班底毁掉,投身大梵妖王后,难道就没有招兵买马?

    在“修缮”过程中,他也注意到了,在原宫室的基础上,不少位置其实都有变动,就是和原有的设计有些冲突,未能发挥应有的功效。若是有玉璧在手,情况当全然不同。

    余慈能感觉到十方大尊的贪婪和算计,但他更疑惑,陆青专门拿出这宝贝,牵出这枝节,究竟用意何在?

    迄今为止,他没有发现任何与陆素华那边相关的元素。越是如此,他越关注陆青的行踪,通过神意星芒的锁定,那位的行止都在他“眼中”。

    陆青一直在森林中游荡,也不是随心所欲的,而是跟随着朱文英、宝蕴驾驶的毒蛛架,忽前忽后,应是暗中护持,一直都没有与宝蕴相见。再有一日,就要出了怨灵坟场,到丰都城了。

    另一方面,妙相终于是从华严城动身,同行的自然还有白莲。竟也是向丰都城而去,据她透露的信息,两人要一路东进,但暂时还搞不清楚白莲目的何在。

    千头万绪,却又绞合在一起,放在大形势下,谁也控制不住局面,余慈有自知之明,早早就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野心,继续和十方大尊纠缠。

    到底十方大尊也没能招揽成功,两边算是不欢而散,十方大尊肯定是不会放人的,说不定还在想着如何翻脸,谋夺玉璧和相关的心法。

    余慈只是分身在此,进退自如,又有何惧,他出了殿门,在殿外台阶上,居高临下,看层层倾颓的废墟,感叹中,脑中忽有一块记忆碎片跳出来。

    第271章 法中藏法 天魔之门

    余慈愣了愣,随后就确认,这块记忆碎片并不属于他,而是来自于十方慈光佛,大概是承接愿力时,那些记忆残留,烙下的痕迹吧。

    稍微清理隐识之后,余慈发现,相对于十方慈光佛的总体记忆,这段记忆相当珍贵,因为这是十方慈光佛入魔之后,被“砸”醒之前,极少数的片段印象,更可验证,当年激战,将行宫毁掉的,就是陆沉和十方慈光佛无疑。

    他开始对废墟里体现出的信息感兴趣,鸟飞鱼跃,过而有痕,怎么说都是地仙之尊的交战遗迹,留下的创痕,便是经过万载变迁,也残留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

    若是像当初,他对十方大尊血祭成功复盘一般,将此处的交战情形,复原个七七八八,得益将不可估量。

    当然,这是白日做梦。

    地仙之能,非他此时能够想象,若真要强行为之,到最后也只有先天元气耗尽,给榨成人干一途。余慈也只是参照玉壁显化的完整图示,欣赏一下两位的破坏力,仅此而已——余慈以为是这样的。

    但事实总是出人意料,站在高处,他近乎本能地移转目光,望向视野尽头某个位置,在某种想法的驱使下,飞上前去。

    这样的事儿,几日来他干多了,殿中十方大尊的神意在他身上一扫,再不理会。余慈到那边,见是一个比较突兀的断崖沟壑,深有数十丈,延伸约有十来里路。

    从沟壑往余慈所在的北边方位,地势明显抬升,与另一边有近两丈的落差,只是被巨木森林遮掩,看上没那么突兀。

    这里应该是……双方交锋的起点。

    这个感应来得莫名其妙,细思来,却是十方慈光佛记忆引导的缘故,余慈站在高处,望向对面,想着两位地仙之尊的强者,在沟壑两边对峙,地层为之沉陷,留下万载未曾平复的创痕,其神通法力,着实令人悠然神往。

    余慈以神意扫视手中玉璧,发现这里,当年是这片宫室建筑群的前殿广场,恶客上门时,成为交战的起点一点儿都不奇怪。

    四面张望一下,那种奇妙的感应又来了。

    这次的目标远在二十里外,那是战斗的终点,余慈慢慢上前去,一边走一边感叹,那一场大战,不知在这片雄伟的宫室群落中绕了多少圈子,二十里的距离,根本无法体现那惊天动地的威能,但其间的种种,他是绝没有能力再推演了。

    走到目的地,还没细看,他手中玉璧温度有些细微的变化,这是几日来从未有过之事。

    余慈一惊,再查看里面的图示模型,却没有什么新发现,但玉壁的反应又是实实在在的。一时间想不明白,又不想让十方大尊怀疑,他将这反应记在心中,装模作样地再游走几个位置,才慢悠悠走回去。

    面上不动声色,他心里一直在考虑:这一发现本身古怪,重要的是,时间节点也很讲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他修复了大殿禁制之后。

    一个元神修行有成的修士,对任何感应都不能轻忽,因为那已不是虚无缥缈的,而必须有一个发端。究竟什么才是诱因呢?

    莫非,这就是陆青要他携玉璧过来的原因?

    回去以后,余慈按惯例,向十方大尊求去,不出他所料,十方大尊马上拒绝了,无论如何要他再修复几座建筑和禁制,否则决不予放行,明摆着要强拘。

    而这正是余慈所希望的,在发现端倪的此刻,让他走,他也不走了。

    回到暂居的地方,余慈盘坐下来,认真开动脑筋。

    现在他要调整一下心态,由于之前对陆青的设计不满,一定程度上,分薄了他的注意力。换了以前,出于对陆青的信任,他肯定会拿出更多的精力去探究设计之后的真意。

    还好,现在调转方向也来得及。

    如果全身心地信任陆青,玉璧毫无疑问就是唯一的突破口,因为陆青并不知道他承接十方慈光佛愿力之事。

    余慈将玉壁翻来覆去地看,查看上面祭炼的痕迹。

    有玄元根本气法为根基,有玉神洞灵篆印为参照,说余慈是一位祭炼大师,有点儿过了,但怎么说也是深谙其中三昧。如今心态摆正,仔细探查之下,很快就得出一个结论:依陆青所言,玉璧是陆沉亲手祭炼之物,目的是成为诸行宫开启、运转的枢纽。玉璧的祭炼之法,当不属于天罡地煞之术,应是专门设置,以他使用的方法来看,就是为了保留里面的陆沉气息,维持在一个相对纯粹的水准上,便于开启、调动行宫禁制。

    可以这么说,如果行宫是有锁的,开启行宫的唯一钥匙,就是陆沉本人的气息。

    但陆青也说过,陆沉祭炼玉璧的目的,是造一个传承之物。由此推论下去,一直由“陆沉本人”开启、运转的话,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不符合其绝代地仙的身份,那是不是就可以认为,这一过程,只是暂时的,等“传承者”上了手之后,会重新设定一把“新钥匙”呢?

    这样想着,余慈在玉璧中储存的图示模型中,找到了宫室禁制的核心,不出他所料,还有相应的祭炼之法,显然,陆沉没有想着永远把持地宫的所有权。

    照此推断,陆沉存储在玉璧中的气息,是会逐步消耗的。玉璧后面的拥有者,常理之下,应该是加以祭炼,逐步接过掌控权,可陆青显然没有这么做。

    余慈再度进入沉思状态,他现在不会错过陆青任何一句话。他记得,陆青说过,玉璧是战利品,后来陆沉加以祭炼,才是现在这模样。那么他修缮宫室,消耗了一些,然后……

    他现在就很想知道,在布满的陆沉气息之下,玉璧的真面目,又是什么?

    按着陆青传授的心法,余慈再度将神意透入,不理会形形色色的图示模型,只是去寻找仅存可能的,更深层的东西。

    换一种情况,就算余慈推断出其中有问题,也看不透堂堂东华真君的祭炼手段,可有了陆青传授的心法,情况就完全不同。

    心法就是一条路径,能够直抵核心,通盘把握。

    陆青几乎没有任何交待,就将玉璧给他,也证明这里藏着的秘密并不是多么难以测度,只看余慈的心思有没有放在上面。大约有半个时辰,余慈长吁口气,频繁的神意扫描,使得玉璧的温度都有了变化,但他也确实有所得。

    此时他要做的,就是召唤远在万里开外的影鬼。

    因为一直没有达成目标,激发了狠性,那厮还在疑似碧落天宫的天域中留连,倒是把自家的事儿给放下了。余慈呼唤他时,最初甚至都没闲心搭理,连叫了几次,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应:“搞什么?”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余慈直接开放自家感应与影鬼共享,影鬼瞥了“一眼”,就有点儿奇怪:“什么东西?”

    那是在玉璧深处,由陆沉祭炼,形成的存放图示模型的微小空间内,四面八方都是坚凝稳固的、属于陆沉的气息,可在层层压迫下,还有一点如墨渍般的污点,顽强地留存,一个轻忽,说不定还以为它是哪个图示模型的一部分。

    可真正深入去探究,就能发现,其存在与玉璧一贯体现出来的纯粹气息,颇有些格格不入的意思,但也仅此而已。

    “没什么反应,大约是没活性了吧。”

    让陆沉的气息以绝对优势压迫了这么些年,什么东西也给压坏了。

    “可是刚刚有啊……”

    余慈想到的是在当年交战的终点,玉璧发热的现象,将这个对影鬼一说,影鬼更是好奇,思忖半晌,就道:“那大概就是外物的刺激了,没有现成的例子,也不好判断。”

    闻言,余慈在承启天唤过虚生,吩咐一句,虚生便依言而行,不一刻,丛林中有一头灰毛老鼠,迅速穿过草丛,奔向宫室外围那场地仙级别大战的终点。

    这是一头无啮阴鼠,是北荒独有的物种,嘴巴是比较可笑的长方块状,杀伤力几等于无,但天生精通遁术,也颇是通灵,当初万全就豢养了一只,这只是新近在林子里发现的。

    这时候,深植入其元神的神意星芒,已经主导了它下意识的行动,完全是按照虚生的意思,一路跑过来,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以土遁进入地层。余慈和影鬼都认真关注,大约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无啮阴鼠终于扒拉出一些微小的碎屑。

    这些都是他们觉得,与寻常土壤成份格格不入的东西,至于能否和玉璧生出反应,还要进一步地验证。

    但今天是不成了,这儿毕竟是十方大尊的地盘,以其真人修为,把握方圆百十里范围内的风吹草动,还不在话下,余慈也不好做出明显的异动,就让虚生控制着无啮阴鼠,将这些碎屑看顾起来。

    接下来一日,十方大尊不出意料地,又来软硬兼施,要余慈修缮宫室禁制,余慈心有定计,拿捏半晌,才做出不堪其扰的样子,勉强答应下来。

    十方大尊自是高兴,这回,他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修缮了,这千多年来,他在行宫废墟中也是布置了不少机关禁制,这才是他心血所在,只由于和原来的设计冲突,难以达到理想状态,这时怎会不抓住机会?

    整整一天时间,余慈都在宫室中来回用功,有两处殿堂被他修缮一新,也助十方大尊疏通了几处禁制。但余慈知道,十方大尊贪婪无止境,只要不能完全满足他,做得越多,双方翻脸的时间来得越快,现在十方大尊应该就在猜测他的底线,同时大概也在四处扫描他的“真身”所在,以便于最后的拿捏。

    可是,十方大尊绝想不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余慈已经完成了多达七次的验证,在宫室中地下,有一头北荒独有的无啮阴鼠,将某些碎屑摆放到余慈划定的区域内,无声无息地完成了交接,而玉璧的元气波动,在修缮工作时,得到了最完美的掩护。

    此时此刻,余慈表面上正在沟通两处性质不同的禁制,其实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玉璧本身、那个深藏在陆沉气息之下的‘墨点’上。

    连续的几次外部刺激,让墨点的“颜色”,变得愈发深沉。

    表面的变化仅此而已,可当余慈的神意探入,那微小的墨点,便像是门户,破开一层薄薄的障碍之后,感觉一下子扩张,微小和辽阔对立导致的强烈错谬感,甚至让人有些晕眩。

    影鬼咝了一声:“莫非是……”

    “什么?”

    影鬼很恶劣地卖起关子,转而去判断那些碎屑的来路:“近距离看,应该是肌体的碎片,当然,是真形法体级别的,坚比金石。”

    “嗯哼?”

    “不要用肉眼,用元神法眼观之,看这里面的结构……别不耐烦啊,哪个长生中人,会把他真形法体的肌肉结构让你随便瞧?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

    “然后呢?”

    “看到这些三角结构组合没有,还有外围辅助的网状组织,这就是魔门真形法体的典型特征,可知当时吃亏的,恐怕不会是陆沉,还有……”

    余慈闭了闭眼,突然天外飞来一句:“是无量吧。”

    “……”

    承启天中,影鬼给噎住了。

    当然,余慈所说的“无量”,绝不是指真形法体的肌体碎屑,而是“墨点”的根源。

    其实这答案很容易得出来,知道了陆沉的对立面,以陆沉的身份,用自身气息压制的,怎么也要有对应的层次才行。

    除了无量虚空神主,还有谁来。

    那由小见大,由一点而见无穷的感觉,也与“无量虚空”之名差相仿佛。

    稍停,余慈又尝试着做出判断,这次,他迈的步子稍微大了些:“这墨点……是虚空神主本源之力?”

    影鬼的沉默就能证明一切。

    沉默半晌,影鬼蓦然醒悟:“你……你娘的只知道本源之力是吧!”

    余慈在承启天的本体哈哈大笑,影鬼脑子转得还真快,不错,余慈一口叫破,是因为他对神主之事,印象最深的,就是这本源之力了。

    当年在剑园,罗刹鬼王和大梵妖王彼此算计,就是针对的“本源之力”,而更早时在天裂谷,也吸取到了两份——那正是罗刹鬼王和太玄魔母血液中的所蕴含的,如今都在承启天,余慈自然记忆深刻。

    刚刚就是顺口一说,却是把影鬼给唬住了。

    话又说回来,玉璧中层层压制的,竟是这玩意儿,还真是个惊喜啊。

    影鬼忽地想起一事,抢先叫道:“这东西我要了!”

    余慈先是一愕,但接下来也想到了关键处,便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