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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郭田那样高大魁梧的汉子,也不禁红了眼眶:“傻话。先看看酱料,外面客人等着要。”

    香香忙去灶边,揭了那大锅的锅盖,用筷子蘸了酱料,吹冷了伸小舌头去舔,尝尝味道。

    然后突然想起前年于家被抢、着火之后,于庆和家人失散。失魂落魄地跑到豆腐坊来。郭田一边让他在豆腐坊住下,一边四处托人去寻于老爷子和于老太太。

    那时候香香熬酱,他添柴火。火候差不多了,香香用筷子蘸了酱料给他。忘了吹冷,烫得他直吐舌头。

    于家退婚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于家老太太到处找媒人为自己儿子物色媳妇儿。香香天天在豆腐坊帮忙,有了她,豆腐脑儿的味道又回来了。

    街坊邻居早上都爱过来喝上一碗,有时候要点酱料,郭家人厚道,从来不计较这些。

    这天早上,客人太多,郭田舀豆腐脑儿,郭陈氏放酱料。香香和郭阳跑腿送到客人桌上。正忙得不亦乐乎,门口有个人,站了半天犹豫着不进来。

    香香儿看过去,认出是于庆。郭阳立刻上前,冷着脸子问:“你来干什么?”

    香香把弟弟拉到身后:“做事去。”郭阳悻悻地瞪了于庆一眼。于庆跟香香从小订亲,这豆腐坊他常来。郭阳一直把他当亲哥哥也没两样。如今却是恨透了这个人。

    于庆讪讪的,低着头也不看香香:“香香妹子,我……”

    已经有不少客人看过来,香香说:“什么事?”

    于庆将一封大红喜帖递到她手上:“我下个月初五就要成亲了,娘说……到时候,请郭叔叔、郭婶婶过去喝杯水酒。”

    香香接过喜帖,点头说:“恭喜了,他们会去的。”

    于庆期期艾艾,半天说:“香香妹子,我实在是……”

    香香把帖子搁柜台上:“别说了,我知道的。”

    于庆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她问:“还有什么事吗?要进来吃碗豆花吗?”

    有客人在催,香香赶紧擦擦手,去帮忙。于庆想了想,进来找个位置坐下来。香香给他也端了一碗豆花,是个小碗。

    他愣了一下,以前任何时候,他到豆腐坊,郭田或者郭陈氏都会给他用一个大碗,里面的酱料又多又足,他根本吃不完。

    现在他第一次发觉,原来真正的一份豆花,是用的这种碗。

    他吃了几口,香香不太忙了,才过去:“于庆哥哥还有别的事吗?”

    于庆呐呐地说:“香香妹子,我……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嫁到我家……”

    香香看了看柜台上的喜帖:“你不是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吗?”

    于庆红了脸,说:“我……我跟我娘说,等徐家姑娘过门,就娶你作妾。好不好?”

    香香还没有说话,郭田的声音就冷冷地传过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于家门第高,我郭家高攀不起。”

    于庆闹了个大红脸,踌蹰了半天,觉得自己应该再努力一下:“叔叔,香香都已经、都已经……这样了,您还……有什么意思?”

    临座不少客人都看过来,郭田涨红了脸,悖然大怒:“你给我滚!以后再敢踏进这里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于庆也恼了:“郭叔叔!香香的事也不是我不说就没人知道!那样大庭广众地,多少人看见了?你以为你还瞒得住?我喜欢她,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还愿意纳她为妾。这也是因为……这么多年,你们对我……香香对我……我回报你们的恩情……”

    郭田把香香拉到身后,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打得于庆嘴角冒血:“混帐东西!这些多年我们对你好,是因为我们都瞎了眼!你马上给我滚!”

    他身材高大,真发起火来,于庆还是有些害怕,赶紧就要往外走。香香突然说:“于庆哥哥!”

    他赶紧捂着脸回头:“香香妹子。你要真有意思,你答应一声,我跟我娘去说。”

    郭田怒喝:“香香!”

    香香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豆花一碗两文钱,谢谢。”

    于庆愣住,缓缓从腰间摸出两文钱,香香接过,说声:“好走。”

    转身把钱放到柜台的钱盒子里,又去帮郭陈氏舀豆花。

    郭陈氏听见外面的动静了,知道丈夫在,她没有出来。听见女儿进来,她赶紧擦了擦眼睛,最后转身,抱住了香香。豆花的热气蒸腾散开,她将女儿抱得那样紧。

    香香回抱她,深深吸气:“娘,我没事。”

    郭陈氏点点头,眼睛通红,却笑着:“先把这些送出去。等早市收了,咱们该做豆腐啦。”

    香香答应一声,忙着将剩下的豆腐脑都端出去。

    晚上,豆腐坊关门了。郭阳帮香香擦地板、收拾厨房。郭陈氏和郭田在泡黄豆。郭阳说:“姐,以后等我长大了,爹的豆腐坊给你。我去弄块地,种黄豆。你从我这儿拿黄豆作豆腐,把豆腐渣给我喂猪。我再用猪粪种黄豆。姐,郭家有男人,我们不靠别人。”

    香香笑着点头,把做酱料时腌的肉塞到他嘴里。看他吃得香,转过头,泪如雨下。

    身上的伤痕渐渐淡了,她有时候仍然会梦到慕容厉。

    梦到那晚伊庐山的闪电和风雨。慕容厉一刀下去,屠何人的头直直地盯着她,滚落到她手里。慕容厉一身黑衣,半面是血,笔直地站在她面前。

    或者梦到于庆给她买了头花,非常漂亮的鎏金发钗,她非常欢喜地过去接,结果他越过她,温柔地为另一个女人戴在头上。

    或者梦到她走在大街上,忽然发现自己忘了穿衣服。所有的人都围拢过来,冲着她指指点点,她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但是当醒过来之后,她很快就会平静。都只是梦,只是梦罢了。那些人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已经走了。

    已经过去了。就像身上的伤痕,再狰狞,也会散尽淤血,恢复本身。

    慕容厉回到晋阳城,他母后又提起为他纳妃的事。絮絮叨叨半天,他不爱听,转头回了自己府上。不多时燕王又将他召入宫去,仍是说这事儿。

    慕容厉总算不敢掉头而去,站着听了一阵,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出了宫,回府倒头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来之后,突然发现衣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绣纹,针脚细密,不似宫中绣女针法那样庄重华丽,却透着点小家碧玉的温和细腻。

    来历他很快就想明白,除了伊庐山那个女人,谁敢乱缝他的衣服?

    想着那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伊庐山那几夜。那皮肤是真的好,又白又嫩,像汁多皮薄的蜜桃,仿佛轻轻一捏就会往外冒甜水。突然就有那么点冲动。

    他坐起来,有点暴躁地起身,也不睡了,出门找周卓和韩续,喝酒去。

    ☆、第4章 惊见

    第四章:惊见

    香香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郭家豆腐店生意越来越好。媒婆们却再也不上门了。反倒是有些地痞流氓,时常围着香香说些混帐话。

    郭田急了,拿刀追砍了几条街。但大家背着他,仍然各种污言秽语。郭田夫妇暗自着急,这样下去也不去。郭陈氏带着些金锞子去找媒婆,以前一向围着她转的媒婆们都有些支唔。发生了这样的事,又不想作妾,还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而这一天,却真有媒婆上了门,拉着郭陈氏低声说:“城西的马家,男主人三十二,想娶个继室。”

    郭陈氏一听,就有些犹豫,媒婆赶紧说:“这马家也不差,是个殷实人家。男主人马敬山样貌还算端正,人也好。要说早些时候吧,香香这样的姑娘,也不是他能求得到的。这不现在……他听说了这个事儿,半点不介意。”

    郭陈氏又把郭田拉到一边,说了这事。郭田想了一阵:“城西马敬山可有两个孩子啊,香香嫁过去……”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仍然是跟香香商量。香香低垂着头,轻声说:“但凭爹娘作主就是了。”

    郭田还是不想为难女儿:“这么着,过两天爹把那马敬山叫到咱们店里喝酒,你隔帘看看。要是觉得可以呢,这事爹娘去张罗。要是不行,就直当没这桩事罢了。”

    香香哪还有什么说的,点头应下。

    那马敬山倒是个急性子,第二天就来了一趟郭家豆腐坊。三十二岁的男人,正值壮年,倒也是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的汉子。

    他跟郭田喝了阵酒,言语倒也爽朗实诚:“郭老板,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家里有两个小孩,田产虽然不多,但好赖饿不了老婆。香香我是真喜欢,要搁以前,我这癞蛤蟆也不敢往这方面想。现在……无论什么事,终归不是香香的错。您若应承这事儿,我保证以后好好待她,绝不让她受丁点委屈。”

    他将一副金镯子放在桌上:“你要愿意,这镯子我就先留下。算个信物。”

    郭田起身,找个借口去了趟厨房,问香香:“你觉得人如何?”

    香香红了脸,含羞带泪道:“爹爹作主便是,我……我没意见。”

    郭田叹气,转而出来,对马敬山说:“镯子郭某不能收,还请马贤侄再请媒妁,前来正式下聘。”

    马敬山知道这事算是成了,心里高兴溢于言表:“是是,在下唐突了。明日就请媒人上门下聘。”

    眼见他急匆匆离开,郭田与郭陈氏对望一眼,老夫老妻,俱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无奈。

    第二天,马敬山果然前来下聘。聘礼除了几样金首饰,还添了许多皮货。也还算是丰厚。因着人言可畏,郭田也担心再夜长梦多,很快就跟马敬山定好了成亲的日子。

    马敬山对香香是越看越满意,隔三岔王地就过来送点衣服、吃食。有时候还帮着跑跑堂、卖卖豆腐。香香对身材高大的男人,下意识地恐惧,平时总避着他,两个人说不上几句话。

    马敬山也不介意,一有空就往郭家豆腐坊跑。

    慕容厉在晋阳城呆不住。他讨厌天天上朝,讨厌听一众文臣扯些狗屁政事。他三天两头称病不朝,燕王倒也知道他这性子,索性也懒得理他。他只有打仗的时候才兴奋。结果一刻没看好,他把他大哥慕容博打了一顿。六弟慕容肃过来拉,也挨了一脚。

    要不是他三哥慕容谦拦着,慕容博怕是凶多吉少。

    燕王大怒,命罚其俸,杖一百军棍。结果他被打了一百军棍,立刻精神百倍。换了件衣服就在大哥慕容博的宅子外一通遛达,吓得慕容博家都不敢回。

    大儿子整天如同惊弓之鸟,燕王无奈,正好辽西山戎人缕缕作乱,匪患横行,索性便让他带右营五千军,前往辽西剿匪。慕容厉领命,入宫向燕王辞行。他父王挥挥手,像赶苍蝇。

    怕他去辽西祸害苍生,命韩续、周卓、严青三人同往。

    三人都是武夫,在晋阳早就呆得皮痒。闻言大喜,入宫谢恩。燕王倒是和蔼可亲:“他再不成器,也是孤的儿子。你们三人同去,若是他不小心犯了错,打死了人……孤不好斩他,但总算还能把你们叉出去顶罪……”

    三人互相看看——我擦,要不我们反了吧?

    第二天,慕容厉整军,带着五千人前往辽西剿匪。

    州官长驱数十里前来迎接,慕容厉看也不看一眼,行辕也不住。周卓碰碰韩续,问:“王爷是不是不喜欢行辕?”

    韩续赶上前几步,问慕容厉:“爷,听说令支县以海东青闻名,不如我们在令支县住下,也能去鸟市看看。”

    慕容厉不说话,却嗯了一声。

    周卓碰碰韩续,两个人挤眉弄眼。严青莫名其妙:“你俩干嘛呢?还不跟上看紧王爷。我们哥仨的脑袋都在他裤腰上别着呢。”

    周卓一马鞭拍过去:“老子的头就不能选个好点的地方别着?!”

    韩续笑笑:“严青,令支县的豆腐脑不错,我们去尝尝?”

    “嘎?”严青一脸茫然。

    说话间,三个人来到了令支县城北的南巷。

    下了马,就见郭陈氏正在收摊,见三个人一身戎装铁甲,也有些怕。勉强笑着问:“三位军爷,有事吗?”

    韩续问:“你们家有个女儿叫香香?”

    郭陈氏顿时心惊肉跳,脸色都变了:“不知小女犯了何事,三位军爷……”

    韩续一看她表情,心中了然,说:“没事,随口问问。”

    正值这时候,厨房出来个高大汉子,一边用抹布擦着手,一边问:“岳母大人,您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郭陈氏颤颤兢兢地说:“没,没事了。敬山你先回去吧。”

    那汉子当然正是马敬山,眼看要关店门了,一些摆在外面的茶缸、桌凳什么的要搬回去。他就随便帮把手。韩续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他是谁?”

    郭陈氏暗道不管是谁,许是知道香香成亲了也便没事了。便道:“回军爷的话,他就是香香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