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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这话正中三人的心坎。李二姐说走就走了。这个扫把星要再跑了,他们家也只能拿李三姐顶上了。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喜欢李三姐,在他们眼里女儿的作用是差不多。他们想着李三姐还能多使唤几年,然后再挑个有钱的人家,多要点彩礼。

    “那就好好给马婆子说说,多许些好处,赶紧让把那扫把星给送出去。到了毛家她爱咋闹咋闹。”

    为免夜长梦多,刘氏当下就去找马婆子了。

    李寄一看事情定下了,心中得意,开始叫饿了。肖氏出堂屋一看灶房里还没动静,气得大骂起来:“招弟这个死妮子哪儿去了,啥时候了还不做饭?”

    李招弟不敢不应,低着头出来去灶房做饭。

    李竹这会儿仍在里正李富贵家。里正娘子去灶房做饭,她跟着,去喂猪她也跟着。人家都上桌吃饭了,她也不走。

    她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大叔做为一村之长,不能不管。”

    李富贵夫妻俩被闹得没法,李富贵无奈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能怎么着?我也管不了啊。”

    李竹理直气壮地说道:“怎么就管不了,里正里正,就是村里最方正之人,是一个村里的标尺,您说话村民都得听,村民有纠葛您不管谁管?”

    李富贵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这话听着着实有些新鲜。

    可再新鲜他也不想管,“小竹啊,你要是遭了旁人欺负,我必须得管,可是那是你爹娘。你让我咋说?这百善孝为先,爹娘再怎样,你也只得受着。”

    李竹也没指望从里正这儿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她想着天快黑了,她是决计不能回家,只能等到明天再说。她要是躲到别人家,以肖氏的为人肯定得去闹。在里正家,他们就得收敛些。 等挨到天明,她去大姑家,跟他们商量一下户籍的事情。这一下午她基本已经问清楚,这里的人们出远门,比如百里之外就得带上路引和户籍证明这类东西,官府要查,租房住店也否则就被视为流民。对于流民,有可能被收容和发卖。

    况且,她就有能力离开李家,但只要户籍在李家,她的所有权仍归李家所有,将来就算买房置业也有可能被他们占去。这终究是一个隐患。她要彻底地解决这件事,不留后患。

    李竹这晚在里正家吃了饭,被里正娘子安顿住下。果然没多久,肖氏等人就开始满村的找人。李家村并不大,很快,他们就知道了李竹的下落。不过,他们没敢闹,反而客客气气的。

    里正娘子心肠比里正到底软些,拉着肖氏劝了一会儿:“大梅她娘,这孩子不管咋说也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咋能舍得把她推到火坑里去?”

    肖氏说道:“大妹子,她是我生的,我能不疼她?可你想想,她顶着一个扫把星的名头,将来也找不到好婆家啊,那毛二跟她八字相合,也算不错了。”

    “可那毛——”

    肖氏立即打断里正娘的话:“哎呀,那都是旁人瞎传的,信不得信不得,毛二我见过,人样子长得不赖,高高大大的。挺会说话。”

    里正娘子见她这样子,知道自己再劝也无用,只得罢了。

    肖氏到屋里去看李竹,这一次倒是难得的和颜悦色,丝毫不提她打李寄的事,只劝她回家。

    “你是我生的,我能害了你?你看以你的名声……”肖氏仍拿对付里正娘子那套说辞来劝李竹。

    李竹猛然抬起头,冷冷地盯着肖氏,一言不发。肖氏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腾地一下站起来说道:“好了,我也不跟你说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明日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我可容不得你在外面丢人现眼。”

    李竹冷笑一声,指着肖氏说道:“人在做,天在看,我就等着你得报应的那一天。”

    肖氏假装起来的和气顿时被戳破了,她不由拔高嗓门嚷道:“你这个黑心烂肺的白眼狼,你咋对你娘说话的?”

    李竹用只有肖氏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还有脸称自己为娘?你连畜生都不如,虎毒还不食子呢?像你和李大富这种人就不该生孩子,就该断子绝孙!”

    肖氏气得满脸通红,跳起来就要去打李竹。

    李竹高高举起水罐,气定神闲地说道:“我看你再动,你动一下我砸一件家什,反正最后都是你赔。”

    肖氏知道里正家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因为里正家有时来客,这间客房里为了显摆会摆一些好东西,本来以李竹的身份是不该住这间客房的,可顶不住李竹脸皮厚,她自己挑房间。里正娘子也不好拒绝。

    肖氏狠狠地把邪火压下去,她拍着胸口,嚎叫一声:“我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个不孝女!”

    她边骂边往外走,里正娘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

    肖氏也没心情跟她闲叙,她语带双关地说道:“大妹子啊,我这闺女生性顽皮,喜欢乱跑,你可得帮我看紧。我二闺女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我这个小闺女再跑,我也没法活了。”她的意思很明白,这李竹要是从里正家跑了,他们不会善罢干休的。

    里正娘子一听也明白了,她赶紧说道:“要不,你把孩子领走吧。”

    李竹哪能如她的意,她砰地一下撞上门,无论怎么劝就不出来。

    里正娘子再劝,她就摞下一句:“你再逼我,我就吊死在这里,我没法选择生在哪家,还不能选择死在哪家吗?”里正娘子听到这话再不敢劝了。但她心生警惕,确实把李竹看得很紧。

    李竹睡了个饱觉,第二天精神饱满地跟里正夫妻俩打个招呼。不用人让,便上了桌吃饭。李富贵夫妻俩的脸色有点不好。

    李竹从口袋里摸出三文钱放在桌上,说是饭钱。李富贵自然不肯收。李竹最后悄悄给了李富贵的小儿子李虎。

    她悄悄对李虎说道:“你去到王小翠家,对她说,让她哥哥到杨家集我大姑家一趟……”李竹怕李虎记不住,把口信说得十分简单好记。

    李虎得了钱很高兴地跑去传话。王小翠做为李竹的好朋友,自然义不容辞的帮了这个忙。王小山吃过早饭就去杨家集报信了。

    且说王小山跑去杨家集,他家没牛车,不过他年轻力壮,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也没问题。他走到半路正好遇到了蔡青。说来也巧,王小山的娘正好跟蔡家有些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他们平常来往不多,但还算熟悉。王小山搭了蔡青的顺风车,蔡青很快也知道了王小山的目的。

    蔡青听罢,眉头一蹙,说道:“这李家着实过份。我赶快些,把这个消息告诉杨家。”

    两人很快就到了李大姑家。李大姑本来前两天就要回娘家一趟,正好家里有点事耽搁了。一听到王小山的口信,气得顿时跳脚大骂肖氏和李大富。

    “这两口子是猪油蒙了心了。连亲闺女都卖。要是爹还活着,早把这两口子的腿打断了!”

    她二话不说,直接对杨云杨墨说道:“你们俩好生在家,我去看看。”

    杨墨说道:“娘,我也回去吧。我听着这事有点麻烦。光闹没用。”

    蔡青点头道:“的确,光闹是没用。你们挡得了这次,挡不住下回。”杨墨沉吟片刻,问李大姑:“娘,咱家还有多少钱,都、都带上吧。”

    李大姑叹息一声,默默回屋拿钱去了。蔡青趁机说道:“我回去换套干净衣裳,一会儿送你们过去。”

    杨墨招呼王小山进来喝茶歇息。由于杨家跟李家关系不好,杨墨去李家村的时候并不多,王小山跟杨墨不怎么熟悉。不过两人谈话还算投机。

    王小山跟他娘有点像,为人厚道又不失精明。他对李家的事知道得不少,便将李竹那句简单的口信传成了一长段求告信。说她三天两头被累活,时不时晕倒。被李寄打得躲在里正不敢回来。

    杨墨越听越气愤,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把那不成气的表弟揍一顿。李大姑在生了杨墨之后,还生了一个小女儿,可惜那个女孩子长得两岁时得病去了。如果活着,差不多也像李竹这么大了。这些年来,杨家人喜欢李竹,未免没有移情的意思。杨墨也一直把李竹当成亲妹妹看待。

    就在这两人说话的时候,李大姑一脸愁容的出来了,她手里捧着一个旧荷包,唉声叹气:“那毛家可是出了三十两,咱家如今这情况,哪有什么钱,依我说,还是赶紧给小竹找个合适的人家先定下来,打消你舅舅舅妈的心思才好。”

    杨墨却不赞同:“这匆忙之间能订下什么好亲事?先把钱都带着,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说话之间,蔡青也赶着驴车到了。

    ☆、第11章断亲(下)

    杨墨、李大姑加上王小山和蔡青,四个人一起前往李家村。

    李家村李富贵家,此时正乱得像一锅粥似的。这个时候村民刚吃过早饭,正准备下地,那些扛锄的挑水的洗衣的人都暂时放下活计,围拢上来看热闹。

    肖氏刘氏一心想把李竹拉回家,她们刚得了消息说,毛二听说李二姐跑了,李家要换人,他今天要过来瞧瞧。在毛二来前,她们先得把人劝妥了,打扮好了。

    起初,刘氏和肖氏两人拿出了十几年都不曾的好声气来劝李竹。

    李竹在门里,婆媳俩在门外进行说唱表演。

    肖氏一脸慈祥,软声劝道:“竹啊,你可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我十月怀胎,挣扎了三天三夜,差一点就见到阎王爷了……你是我闺女,娘能不疼你吗?娘以前是脾气急了点,可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我那不是为了你好吗?你咋能往心里去呢,你年纪小偶尔闹个脾气,我也不怪你,可你也不能太过火了……”

    肖氏说得十分动情,有些那糊涂的、随波逐流地村民竟觉得刘氏说的话有道理。

    门吱嘎一声开了,李竹探出头来。

    李竹看着肖氏道:“娘你进来吧。”肖氏一看以为李竹真被自己说动了,心中不由得一喜。

    那些爱看热闹的妇人有心往屋里挤,李竹眼疾手快把门又关上了。

    肖氏再接再厉,继续采取温情攻势。

    李竹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刚才说‘打是亲骂是爱’?”

    肖氏忙解释道:“俗话说,树不修不成材,人不教不成人,我打你骂你还不是为了你好?”

    “呵呵,我今天也想为了你好。”李竹说罢,突然猛扑过来,肖氏冷不防被人一扑,趔趄了几步被撞倒在地上,她哎哟一声叫了起来,李竹骑坐在她身上,双手掐着她的脖子,居高临下地问道:“请问这样是亲还是爱?”

    肖氏的脸憋得通红,伊伊呀呀的呼叫着,双手胡乱挥舞,拳头落在李竹身上。

    李竹丝毫不在乎落在身上的拳头,她继续不要命的卡着肖氏的脖子,冷笑着说道:“我就是要给一个教训,你心狠就承认心狠,别他妈在这儿装慈母,我看着恶心!我还告诉你,原来的那个李竹已经被你打死了,她欠你的那一块肉已经加倍偿还。以后再敢跟我闹,就是今天这种下场!”

    门外的人只听得扑扑咚咚地响动和含糊不清的叫喊声,有人试着去推门,有人在外面大喊。

    大多数人都猜测肖氏可能又忍不住动手了。毕竟以前,村民们时常 见着她拿着家伙追打李竹。

    刘氏看看天色,焦急地喊道:“大梅她娘,你赶紧开门,有事回家再说。”

    刘氏心里暗骂儿媳妇太蠢,这个节骨眼上只能安抚哪能硬来啊。

    在屋里的肖氏被掐得直翻白眼,李竹掌握着分寸,既让她难受的同时又给她留一口气。这项本领是她上学时锻炼的,当初她转学到一个学风不怎么好的学校,那些小流氓看她长相文静,就想上前来欺负。她一向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让他后悔”的原则,当她被被三个小流氓堵在死巷里时,她从书包里拿出铁链子铁锤,拼命狠打。当然,那一次她被打得遍体鳞伤,那三个小混混也好不到哪里去。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惹她。

    李竹再次问一句:“你以后还敢对我说‘打是亲骂是爱吗?’你说一次我就让你试一次。”

    李竹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她猛地跳起来推开门。肖氏虎口脱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待缓过气来,才尖声叫道:“这个不孝女要掐死我——”肖氏一边哭喊一边伸手去抓李竹。眼中闪烁着仇恨和凶狠,让人看了心生寒意。

    李竹不哭不闹,她半倚在里正娘子身上,看着众人缓缓说道:“各位爷爷奶奶,村村婶婶,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们也都清楚。

    不是我不义不孝,是这个家容不下我。他们说我克了同胞哥哥。可是你们想想,在娘胎里的事能由我做主吗?李寄他是瘦是胖我能管得了吗?

    谁家没个不如意的事?他们出了事都往我身上栽赃,说穿了不过就是想找个借口好让自个心里好受些。在我出生之前,他们家难道就一直平顺无事吗?就没有天灾人祸吗?那些灾祸又是谁克的?

    家里有事说是我克的那邻县地龙翻身死伤万人又是谁克的?洪水干旱又是谁克的?我要真像你们说的那么灵,把我派到敌国去克死敌军岂不更好?他们如今为了三十两银子,还要逼我去嫁给一个打死第一个老婆,打跑第二个老婆的大我十八岁的毛二。我好歹也蒙过爷爷的教化,尚有一点羞耻之心,不能为了这点钱是卖了自己,也不能丢了爷爷的脸。我可以孝顺,但不能愚孝。”

    村民们的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李竹,听着她这段有理有据的话。他们都知道,李竹从小聪明。李老太爷是个落第秀才,杨墨和李寄都是由他启蒙的,李竹也顺带着教了些。他当时曾夸过李竹聪明。不过,她当时顶着扫把星的名号,人们只认为她是沾了李寄那个下凡的文曲星的光。现在看她这样,人们不由得又想起了李老太爷生前的评价。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肖氏和刘氏试图去阻止李竹。想硬拉她回家。李竹挣脱她们,往妇人堆里一钻,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为了李家的安稳平顺,我今日在各位乡亲的见证下要断了这门亲。我请里正叔叔,给我立个门户,从今以后,我是死是活,是穷是富都跟李家无关。同样的,他们是平安富贵还是灾祸连连也跟我无关。我将来即便讨饭也绕过李家门。”

    李竹这番话一说出,人群里顿时哄闹起来。他们没想到李竹一个小姑娘家竟会这么决绝。

    有人夸李竹胆子大,也有人替她担忧,说她将来找不到好婆家。

    “哎哟,我的老天爷——”人群中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嗓音。

    这是刘氏发出的,她一边大声哭喊一边往地上一坐,抱着脚哭唱起来。肖氏愣了一下也陪着婆婆闹喊。

    两人一唱一和地数落李竹的历种罪状,不孝不顺,克兄克母克全家,千言万语总结成一句话:他们李家能把她养活大已是天大的恩情。她不该不知感恩。

    李竹不想扯这些破事,她只是看着里正,目光十分坚决。

    里正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有些无奈。他只说,李竹这样的事村里没有先例。他若是个男孩子倒可以独门立户,可她是女孩。能立女户的只能是家中无男子的人家,或是叔伯不反对的寡妇家。这两样李竹都不符合。

    说到这里,李竹觉得该是大姑一家出场了。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

    其实李大姑一家刚才就到了。无奈围观的人太多,她一时挤不进来,杨墨和蔡青站在人群外刚好聆听了李竹的那一段演说。

    蔡青到了李家村,又托王小山去邻村请他和杨墨的两位同窗过来。那两位同学的村子离李家村很近,不多一会就到了。

    此时,李寄和李大富等人也来到了里正家。这下,里正前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有的人嫌场地不够,干脆爬到树上去看。

    李寄看着这么多人,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和不耐烦。他看到李大姑和杨墨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整个人像只骄傲的公鸡一样。

    李大富看到大姐倒有些讪讪地,他招呼了一声。李大姑只淡淡应了一句就没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