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怀璧其罪,”夏承玄嗤笑,“此次他便是失败,我恐怕也难容于太和。”一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想起阮琉蘅。
从小到大,他夏承玄做事只在乎结果,只在乎得到,至于世人对他是赞美也好,辱骂也罢,他对这些事完全不在意。
但却不想让她失望……他还需要更成熟,更强大。
夏凉还想说话,却被密室的一声响动打断。
石门打开,邱昕真人依旧是严肃木头脸,对他道:“随我来。”
他跟着邱昕真人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类似他所在密室的石门,很明显也关押着人,但两边异常安静,他在玄武楼外打量过这栋建筑,这条长廊绝不是在地面,而应该是在地下。
这么说来……玄武楼其实最根本的地方是在这地下世界吧?
这么想着,终于来到一扇铁门前,邱昕真人在前方将门推开,明亮的光芒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有两个风度翩翩的修士一人坐在案几前,一人立在窗边。
看到他之后,其中一人挥了挥手,邱昕真人立刻如幽灵般消失不见,夏承玄定了定心,大步走了进去。
那两个人,正是玄武楼的正副楼主,宏远神君和纯甫神君,
看上去非常亲民,一直笑眯眯的宏远神君从窗前踱过来,在他身前站定。
纯甫神君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门没有关,甚至可以看到外面的野花和奔窜的小动物,然而却一点声音都没传进来。
夏承玄的身高在凡间鲜少有人能比,来到壮汉扎堆的太和,仍旧比大多数人要高,但如今这位神君站在他面前,却依然显得挺拔玉立,是真正以气势慑人的高阶修士。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不是想知道你师父的情况?放心,她已经醒过来,顺利的话,等你回到灵端峰就能见到她。”
他第一句就说出了夏承玄最在意的事,洞悉人心的本事,让夏承玄不由得心中一寒。
而第二句话,则彻底让夏承玄卸下了心防。
“此次把你拘入玄武楼,不为别的,只是琉璃秘境突然崩坏事出蹊跷,乾煞元君的谛听鼠只能探查到是秘境核心破碎导致整个秘境崩坏,而具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有当时在场的你和赵绿芙二人知道。相信你也听说了此次秘境之惨状,如果不是你师父紫蘅真君斩魔龙,补秘境,里面的二十万弟子都要成为琉璃洞天的陪葬。这次魔修肆虐非同小可,希望你不要隐瞒,如实将夜帝王宫殿中发生的事告诉我们。”
想到因为自己的轻率险些酿成大祸,甚至伤到了阮琉蘅,夏承玄胸口仿佛被人猛击一拳,这一拳并没有打在他肉身上,而是穿过他最坚硬的铠甲,穿过他硬如磐石的肌肉,直接打在心头上。
这感觉并不是疼痛,而是巨大的难过,难过到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只剩下最虚妄的表象。
“事情从我进入绿琉璃洞天开始……”
※※※※※※※※※※※※
阮琉蘅清醒过来,是回到太和的第四天,她人在灵端峰熟悉的洞府内,身边是正在打坐的师姐林画。
她刚刚想抬手,林画立刻睁开双眼,欣喜地喊了一声:“蘅儿!”
阮琉蘅看到林画,眼里顿时有了一些泪意。
林画快步走过来抱着她,轻柔地抚摸她的脊背,柔声道:“蘅儿辛苦了。”
是的,师姐,我好累,也好害怕。
我知道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即便身死也救不了那些弟子,因为我连死亡的权利都没有,因为那些弟子的性命,全在我一人身上……这种恐惧一直让我坚持着,坚持到麻木,坚持到几近心死……
可阮琉蘅什么都没有说,她靠在林画的肩膀上,寻找自己还活着的存在感。
这次醒过来,出了身体虚弱些,竟然没有任何损伤,她吃惊之余,也知道是季羽元君帮了自己,心下只有感激。她却没想到自己立了大功,单凭此功绩,几位人间顶峰的大乘期老祖也断不会让她有事。
林画一边安抚她,一边缓缓道:“几位大乘期老祖已经将弟子救出,此次因为秘境有难,生还弟子的人数反而比往年多,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阮琉蘅点点头。
“此次秘境灾变是因魔修作乱,他们潜入秘境污染守护兽,又在宗门营地布下大阵,以营地修士的精气供养雾煞结界,幸亏你们一直坚持,不然那些弟子……”林画像是怕她问起什么一般,一直在说照葵野的状况。
“师姐,”阮琉蘅依然靠在她颈窝处,打断她闷声问道,“承玄可还好?他有没有受伤?”
林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阮琉蘅突然抬起头,她看着林画问道:“他出事了?”
林画摇摇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阮琉蘅松了口气,握着林画的手道:“他人呢?不知道得了什么机缘,莫非在闭关?”
林画依旧不语,阮琉蘅终于从她的神色看出一些不对劲。
“难道他又闯祸了?他在哪?”
“你别着急,他已经回了太和,”林画有些为难地说道,“他在玄武楼。”
☆、第86章 雁南飞:聊慰离别苦
她想不明白,自己是招祸的体质也就罢了,为什么夏承玄也是个惹祸的体质,若说这些都是巧合,只怕三岁孩童都不会信。
她不信夏承玄会牵连同门,更不信他会去破坏秘境,相处这么多年,他的心性,她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个大概,那是个极骄傲的人,看上去凶神恶煞,却绝不会去做故意伤害人的事。
她阮琉蘅如果连徒弟秉性都看不出,也枉活两千五百年。
她只担心他被人陷害,会承受不住压力,破罐破摔。
阮琉蘅尝试起身,但是她身体虚乏得厉害,扯着林画的袖子软软求道:“师姐带我去一趟玄武楼吧。”
“胡闹!你现在还需要休养,更何况玄武楼两位长老不会冤枉任何人,也只是找他了解情况,他不会有事的。”林画皱起了眉。
“哪怕看上一眼,让我安心也好。”阮琉蘅轻轻蹭她的胳膊,此时的阮琉蘅又虚弱又娇柔,看得林画软了心肠。
她叹了口气,从储物袋中祭出一片银杏叶,把阮琉蘅抱到上面,带着她去见了玄武楼。
进了玄武楼的地界,刚好看到纯甫神君正在门口处喂浣熊,几只圆滚滚的浣熊半立着,每只都傻兮兮的伸出两只前爪,一个接一个的抓他手心上的果仁。
纯甫神君正伸出一个手指,轻柔地摸着浣熊们的脑袋,他本身长得也好,脸上又是阳光灿烂的柔和之色,哪里像是掌管凶犯的太和玄武楼副楼主,更像是会从怀里掏出零嘴儿的邻家大哥哥。
至于玄武楼四周的浣熊,也是纯甫神君的爱宠,私底下被传为玄武楼的吉祥物。
看到林画和可怜巴巴半躺在一片叶子里的阮琉蘅,纯甫神君眼睛一亮,将手上的食物都放在旁边的食盆里,迎了过去。
纯甫神君没有架子,但林画和阮琉蘅却不能不守礼,林画规规矩矩行了礼,阮琉蘅也垂首拜下去。
纯甫神君急忙说道:“紫蘅就不必多礼了。”
说罢便笑眯眯地打量着阮琉蘅,难得看灵端峰主如此娇弱的时候,又乖巧又可怜地半依在银杏叶中,好想……摸摸她的头……
不知道女孩子的头发比起浣熊的毛来说,哪个更软一些?
纯甫神君这么想着,手就果然伸了出去,结果才伸出一半,林画就在旁边冷冷出口道:“纯甫师叔想必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她是大家闺秀出身,对男女大防看得比其他人重。
说到正事,纯甫神君怏怏收回了手,像是掩饰尴尬般,手指掐诀,那银杏叶的边缘生出了紫色的小花,向上编织起来,将叶子围绕成一个更舒服的角度,而后再从顶上垂下一道花帘,将阮琉蘅半遮掩在了里面。
本来简单的叶片,瞬间变成花枝环绕的小轿。
阮琉蘅心里十分感激,她一路过来都有些窘迫,觉得自己这样被师姐带过来,虽然路上没遇到半个人,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雅,但她又哪顾得上这些,能求得师姐带她过来已经很满足了,只是没想到纯甫神君如此细心。
纯甫神君随后正色说道:“你们是为夏承玄而来?”
阮琉蘅道:“……弟子并非为求情而来,他无辜与否,自有两位长老判断。如果他真的犯了错,亦是我管教不利,请让弟子与他一同受过。”
纯甫神君笑道:“这话严重了,无论如何,玄武楼只想知道夜帝王宫殿的真相,紫蘅若担心徒弟,自是可以旁听的。而且林画真人来得正好,此事似乎还牵扯到一位平阳林氏的族人。”
林画这才有些动容,立刻带着阮琉蘅进了玄武楼。
纯甫神君也不喂浣熊了,招了招袖,邱昕真人便出现在他身后。
“二黄和六黄就交给你了。”说罢转身也跟进玄武楼。
邱昕真人端着食盆,看着要爬上他裤腿的浣熊,严肃的脸上有那么一丝丝崩坏。
※※※※※※※※※※※※
“……弟子与林续风一起与那名叫媚双的女魔修对战,被她逃走后,才发现了隐藏在潭底的魔修阵法,因为秘境中无法联络同门,便在阵法处留了字碑,一路做了记号……”夏承玄正在讲着,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到躺在花叶中的阮琉蘅被林画真人带了进来,只觉得心脏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可阮琉蘅却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向宏远神君欠身施礼后,也不做声,只在旁边默默听着。
但是夏承玄却什么都知道,他知道阮琉蘅平时最是守礼,如果不是担心他,不会身体还是这个状态就来玄武楼。可越是知道,他心里就越发苦涩,此时他还不明白,这是男女之间,最青涩的那段甜蜜,一点点心有灵犀的情愫,都会牵动身心,让人为之感伤。
阮琉蘅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拖着这幅身体强求师姐带她来玄武楼,只是担心吗?不,她从不怀疑玄武楼的公正,但她也同样不明白,在经历了大生大死后,心中隐藏着的脆弱和不安都映射在夏承玄身上,她只知道,去看一眼他,心,才真正落了地。
夏承玄只停顿了一下,便继续讲下去:“林续风与弟子说道,夜帝王宫殿中,藏有罗刹海密匙,于是弟子一路与他虚与委蛇,不想在中途遇到与人交手的赵师姐……”
阮琉蘅此时心里又是酸楚又是一股暖意,这么明显的陷阱他却去跳了,但她又何尝不是呢……槐山神君将格物宗传出的消息告诉她后,她不也因为那一线希望跳了进去?
可是……罗刹海什么时候竟已经成了牵制她和身边亲朋好友的工具?此次是夏承玄入了别有用心的陷阱,那么红湄和栖迟在外行走时,是否也遇到过这种陷阱?可那两个人,从来都没跟她说过……她到底给徒弟们带来了怎样的困扰……
她又怎么能怪夏承玄轻信他人?
阮琉蘅低下头,心里已经想得明明白白。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关心她的人,都应潜心修炼,冲击化神期。
忘了罗刹海,忘了那片小渔村。
她坚定了信念后,重新抬起头,看向夏承玄。
粲然一笑。
夏承玄得了这一笑,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语速也快了许多。
正说到与夜刃缠斗时,门外像是刮了一阵风,一身森然冷意的月泽进了玄武楼,他看了一眼花叶中的阮琉蘅,而后向宏远神君行礼道:“弟子月泽,前来玄武楼求问,究竟是谁人害了吾徒!”
宏远神君不以为意地道:“那便也坐在一边旁听吧。”说罢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个受伤的小姑娘如何了?”
月泽回道:“只余本命元神灯的一丝元神,弟子寻了一段养神木,只能暂且养着。”但他仍然不善地看了夏承玄一眼,“不知在她的寿限之内,是否还能救回。”
夏承玄心里又是一松,对修士来说,只要有一线希望,都是天道降下的机缘,便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夜帝王宫殿的变故其实正是从夜刃哀鸣开始的,先是夜刃不知何故放弃抵抗,重新回到宝座化为黑琉璃石,从而暴露了核心。
阮琉蘅才道:“恐怕那时,正是她得知月刃被我杀死,才一心要拉你们陪葬。”
之后便是林续风突然发难,设下结界和阵法,将夏承玄炼化,而赵绿芙也是因为要救夏承玄,才牺牲了自己。
林画不等月泽询问,站出来道:“莫说我是修士,与凡尘已断了因果,就算我还在林家,也不允许家族中有此等孽子。如果林续风真的是我林氏族人,那么血踪法便可以找到此人。”
血踪法是修真界比较常规的寻人法门,除非是像夏承玄一样有夏凉这样逆天的结界灵兽,可以放出号称修真界三大结界之一的玄无结界,否则一般阵法和结界都无法阻挡血踪法。
林画当即从指尖引出一滴精血,结印之后便由精血悬浮在空中,闭上双眼追踪林续风的踪迹,果然在南海一处岛屿上找到了林续风的踪迹。
月泽立刻起身,施礼道:“血债血偿,杀尽不义人。弟子这便去给绿芙讨个公道。”
宏远神君自然不会拦他,只有阮琉蘅叫住月泽。
她从身上掏出一枚翠玉,正是格物宗中如元君曾经送给她养身的那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