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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乔姐儿啐一声道:“哪儿有当哥哥的恁般打趣儿亲妹子,你且出去陪客说话儿,这会子娘和妹子只怕正梳洗,你去招呼招呼货郎大哥家里,我倒真有心寻一两房家人留下服侍,只是原先都是老街旧邻,要买下做下人,一时抹不开面儿,不然就签了契约算是雇下来可使得么?”

    三郎点头答应着,往下房里去寻乔老板儿商量。这厢乔姐儿挑了前儿几个镖师走镖带回来的土产黑猪肉,特特选了一块五花三层的。快刀斩成了连肥带瘦的大块儿。

    烧锅起灶、葱姜呛锅。煸出香味儿来,一盘子肉块儿一股脑儿倒进去武火煸炒起来,加了料酒去去猪肉腥膻,下重糖、红秋油,一点子老陈醋,大火把肉汁子烧开了,就改做文火慢炖,炖到肉烂汤稠之时,才加一点子盐增增味儿。

    乔姐儿这一味红烧肉最与别家不同,秘法就是出锅前又要改了微火再煸炒一回,借一点子灶上的余温,慢慢的翻炒起来,只炒到了汤汁全收,肥肉出油的地步,一锅肉只剩下寥寥数块儿,底下一大碗黄澄澄的油脂。

    正出锅装盘,忽见门首处站着两个小丫头子,恍惚还认得是街坊家里的招弟儿、引弟儿,两个怪不好意思的靠门站着,吮了手指不说话。

    乔姐儿知道两个孩子这几年受了苦,这会子只怕是闻见香味儿勾动了馋虫,扑哧儿一乐,朝她们姐妹俩招招手道:“你两个进来,我盛饭与你们吃罢。”

    引弟儿嘻嘻一笑,开口就叫“姨娘”,给招弟儿伸手戳了脑门儿,啐一声道:“方才怎么教你来?要叫大奶奶!”

    乔姐儿见这招弟儿已经懂事,怜惜一笑道:“没关系的,叫什么都行。”盛了两万玉粒米饭,一小碗红烧肉饶了半碗油脂,搁在门槛子上头叫他们姐妹吃去。

    两个也是许久没见过荤腥儿了,头都埋在小碗里头,一句话来不及说就刷开了腮帮子,一时间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沟满壕平。

    乔姐儿只怕不够,又要添饭,两个丫头虽然馋肉,如今稍长几岁年纪,也知道受俏了,红了脸不肯再吃。乔姐儿把剩下的红烧肉埋了一大碗,又成了两碗玉粒米,正要送到上房屋打发婆母小姑子吃饭。

    那招弟儿忽然扯了她的衣裳角儿,低低的声音说道:“我要跟大奶奶说一声,这几日我们一处伴着上来,恍惚听见姑奶奶好似怀了个哥儿,打算叫大奶奶养活呢……”

    说着,对乔姐儿点了点头,又轻声道:“娘叫我跟奶奶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完这话,拉了妹子出门去了。

    碧霞奴听见这话怔住了,方才打照面儿电光火石走马灯一般在心里轮转一回,元礼虽说苦寒,比起高显县城地面儿就算是暖和多了,张五姐一路上来,却裹得粽子一般,方才进了屋子也穿的宽大衣裳,看着倒像是王氏以前穿过的,若是没个缘故,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必然不肯上身儿。

    看了看手上以这一碗肉,就什么都明白了,敢情这小姑子是要把崽子下在哥哥家里,叫自家担了这个虚名儿……

    乔姐儿心里有了个准谱儿,方才的惊惧委屈略淡了几分,端稳了心思,旁的都是变数,只有丈夫真心待自己好是真的,有了这个垫底儿,就什么都不怕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们又能怎的。

    想了一回,面儿上并不带出一点儿声色,依旧笑的和软,端了饭菜进去,招呼婆母娘小姑子放量用。

    两个也是真饿了,王氏还不在紧要,那张五姐自从有了孕,一日里不吃不吃也要一斤米面,往日里不敢多吃荤腥,只怕发了痘污了颜色,如今见了鱼肉是命,只要过油肉吃。

    母女两个风卷残云一般的吃毕了,舔嘴抹舌的夸赞乔姐儿手艺好,乔姐儿含笑谦逊,一面张罗着给婆母娘小姑子收拾屋子,叫她们娘儿两个住了上房屋,自己和三郎搬到西厢客房里住去。

    叫三郎在正房里陪着说话儿,自己往来穿梭着收拾铺盖被窝。五姐因说身子懒怠,这就要睡下,王氏与她铺床叠被,安顿在里间儿睡下,与三郎外头闲坐。

    三郎心中存了疑影儿,素知家中这几个婆娘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却想不到是张五姐行差踏错,还道是四郎那儿又短了银子,或是惹出什么乱子,且喜如今自家也算是财大气粗,就是真有些许小事,一个小县城里也不值什么,小泥鳅翻不出大浪来。

    因问母亲为什么只管来,王氏见乔姐儿往西厢收拾屋子,五姐里间儿睡着,正是说话的当口儿,待要实说,少不得先要做做样子,捂住了老脸,半真半假的干嚎起来。

    三郎素来最怕妇道人家哭天抹泪儿的,只因碧霞奴从来不会这般乔模乔样,所以深敬妻子,如今见了母亲这般,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娘有甚话只管手,莫要这般哭泣,闹得我脑仁儿疼。”

    那王氏见得了话头儿,半是真心半是假意的哭道:“我十五岁上给了你们张家,自从你爹伸腿儿去了,守着老屋熬油似的熬了大半辈子,有了你们姊妹三个,如今临了临了,到底对不住你那死鬼爹,没看住你们张家门儿的姑奶奶,叫人家给坏了……”

    ☆、第106章 张三郎训妹护妻

    三郎却是个直性人儿,见不得这样的腌臜事儿,只当是妹子叫人欺负了,霍地站起身子,怒目金刚一般的说道:“男家是谁!”

    倒把王氏唬得浑身一个激灵,也忘了干嚎,又有些心虚道:“哟,老三,你这是作甚,还要跟人家判了命不成?要说这事……也不能全怨那小厮儿……”

    三郎听见母亲话里有话,分明暗指是张五姐与外人勾搭成奸,比起方才恼怒,心中又添了愧意,若不是自己见弟妹年幼失怙,自小儿百般骄纵,又如何叫一家子落得娶窑姐儿、叫人坏了清白的地步……

    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男家是谁,可有功名本钱?若是好人家的孩子,少年人一时心性儿不定,难以为情做下事来也是有的,娘要看着合适,就打发了吧,五姐如今大了,再留也不妥当。”

    王氏听见三郎竟要把妹子嫁个做小旦的,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道:“嫁不得的,是个戏子,又是唱小旦的,从前还有相好的大老官,叫你妹子过去,岂不是进了兔子窝里?守一辈子的活寡。”

    三郎听见五姐竟是与个戏子有了私情,心里三昧真火腾腾的往上跳起来,也压抑不住,冷笑一声道:“这也罢了,你只说他在哪个班子里头坐科,我管保叫他做了真女子,不必再扮假妇道!”

    王氏见三郎如今做着两处大买卖铺户的东家,人也历练出来,再不是往日呆头呆脑傻小子模样,撒一句狠儿,元礼城门也跟着晃悠,心里也是战战兢兢的,只怕再惹下人命官司,断送了好大家业,自己捞不着油水。

    赶忙搭讪着笑道:“他那样猪狗一般的人,怎好叫我儿赔命,如今这事也不在紧要,只是你妹子的肚皮……”说到此处又怕三郎发作,只将余光扫一扫,不敢往下再说。

    三郎听见五姐竟是因奸成孕,却还与往日一般娇憨,只知道傻吃闷睡,全没有一点儿悔过的意思,不由得怒向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不理会王氏,一脚踹开了里间屋的大门,伸手把张五姐从被窝里拽出来掼在地上,恨恨的说道:“小倡妇,做的好事!”

    那张五姐还在被窝儿里头坐着美梦,梦见养下儿子来继承了哥哥好大家业,来日捐个官儿,孝敬自家做了诰命。正在梦中偷乐,忽然给三郎薅了起来,又听见哥哥恶言相向,自小儿从没亲爹,三郎待她亲闺女一般,百般呵护,如今忽然骂起来,满心的委屈,坐在地上也不肯起来,只管哇哇的大哭。

    王氏又怕三郎动手,又怕五姐动了胎气,赶忙把闺女拽了起来,叫她住声,一面嗔了三郎道:“你妹子这身子如今两个多月了,万一掉了不是玩的!”

    张三郎见母亲事到如今还护着妹子,心里恨她糊涂,也不朝她讲话,只对那张五姐说道:“事到如今你要怎的?若是个有气性的,一条汗巾子吊死了,你哥哥就是倾家荡产,也与那小畜生打了人命官司,管保叫他与你偿命。

    若是没有那个志向,我也不强你,夜深人静时候寻个稳婆来,煎几剂药来与你吃了,打下那祸根孽胎,在我家里将息三个月,依旧回小张庄儿里说亲,两条路,你自个儿选!”

    五姐一听这话傻了眼,又不敢与哥哥还言,只扯住了母亲干嚎起来。王氏见三郎成婚之后越发有了主意,不似往日恁般好摆布,少不得护了五姐在怀中说道:“你妹子满破还不到十六岁,年轻姑娘家身子虚,头胎可打不得,若是处置不好了落下病根儿,以后就不能开怀生养了,你这是要绝了五姐啊?”

    三郎见母亲溺爱不明,心中也恨妹子不学好,到底是女孩儿家闺房私事,自己虽是亲哥哥也不好插手,只得虎着脸道:“娘既然会说,又问我怎的,她自己做了主时候,也未必想着我是她的哥哥,今儿这事你们娘们儿商量着办吧,我只当没有这妹子,银钱地方一应供给,了事之后卷铺盖走人。”

    说着要往外走,王氏见三郎态度有缓儿,倒会作死,拦住了笑道:“你且不忙,如今你妹子坐胎,虽是家丑,咱们也不曾外扬,把你媳妇儿叫来,大家商议则个。”

    三郎只怕乔姐儿知道此事,腌臜了她金玉一般人品,不肯去叫,王氏不依,自己打帘子出去,唤过了碧霞奴进来。

    碧霞奴心里有了准谱,暗自冷笑,不知婆婆如何巧舌如簧,一进屋瞧见满地狼藉,知道三郎发作过了,心中又添了几分把握。

    但听得王氏乔模乔样叹了口气道:“论理,这话不该我做婆婆的说,只是我既然做了你们张家门儿三十年的媳妇儿,也少不得替你们姓张的谋划谋划,老三媳妇儿进门一二年,还不曾开怀生养,往日里小门小户的也罢了,如今我们三郎赚下恁大一片家业,这立嗣的事情可就不好耽搁,倒要问问你们小公母两个,若是乔姐儿再没消息,是过继,是纳妾啊?”

    若是一般媳妇儿听见这话定要与婆婆闹起来的,乔姐儿因为方才招弟儿透了底,又是个好涵养的,按捺住了心中气性,柔顺笑道:“这事媳妇儿不敢还言,还要听从夫主裁处……”

    说着,目光潋滟瞥了三郎一眼,张三郎听见母亲无端提起长房立嗣的事情来,这才恍然大悟带了五姐过来是何用意,心中深恨王氏糊涂至此,叫人家占了便宜不知反省悔过,倒将这烫手的山芋往亲生儿子家里头送过来。

    想到此处冷笑一声道:“我们张家虽说不济,到底祖上出过一任小官儿,儿子也是穿过官衣儿的人,正头大娘子是黉门秀士家中小姐出身,便是落魄了,也犯不着替人家养活了小兔崽子!”

    一句话戳中了张五姐心中真病,脸上腾的紫涨起来,躲在王氏身后一声儿不敢言语。

    王氏见三郎这话说得难听,老脸上也是一红,又见乔姐儿好性儿,心想着将不孝有三的大帽子压一压她,捡个软柿子捏住了,因搭讪着说道:

    “这小厮儿,当着人家乔姐儿的面,怎么好说这样的粗话,不是我当面夸这乔家的姐姐儿,果然模样儿人品行事都巧,若是换了旁人,进门一二年不开怀,婆母娘自然容不下这样的儿媳妇,可是将心比心,我老身是真心把乔姐儿当自己女孩儿似的疼,舍不得引了外人来作践她,才想着借着你妹子的事情把孩子过继了,来日逢年过节家去了,也好见族里三老四少。”

    三郎听见母亲当着面儿明褒实贬的数落浑家,习武之人心生波澜,眸子之中精光乱射,冷笑一声道:“粗话?正经的粗话娘只怕还没听过,如今五姐也不算是在家的大姑娘了,这里没有外人,儿子不怕雷打了,再说一句粗话也使得,我张上邪的种也只有从她碧霞奴的肚皮里养下来才算是作数!”

    噎得那王氏嗓子里嗝咯嗝咯的,自家神通用完了,也不见儿子服软儿,少不得抬出族里的三老四少出来,因叹了口气道:“就算是当娘的不逼着你,若是往后一二年养不下来,族中三老四少若是提出公议来,咱们一家子也是抗衡不得,族谱上头到底还要续上香火才是啊……”

    碧霞奴听了这话心理倒是一惊,当年自己的父母原也是一对才子佳人,就因为乔家集上族里几个积年的老冬烘定要闹着立嗣,才逼得父母彼此生份,反目成仇,叫那陈氏姨娘渔翁得利,可怜母亲临死也不知道麟哥儿不是乔家正经香主,只因贤惠的虚名儿枉送了性命……

    想到此处关心则乱,饶是心有城府,到底是年轻媳妇子,心也慌了,下意识地瞧着丈夫,三郎见浑家妙目低垂长睫微颤,知她心思涟漪,赶忙伸手拉了乔姐儿的手拢在袖中,捏了两把,好叫她放心,一面对那王氏笑道:

    “说起小张庄儿上三老四少,娘倒不必忧心的,如今他们再管不着儿子房里的事。”

    王氏还道三郎是如今阔了,又搬了家,天高皇帝远,料想族里的手伸不到元礼这样的大镇店来,脸上堆下假笑来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天下的事大不过一个理字去,你们长房里虽然搬了,原籍是不会错的,莫说是你如今开着买卖铺户,就是原先小张庄儿上你爷爷、曾祖、高祖,也有做个小京官儿的,立嗣之事还不是要合族公议,我一个寡妇失业的虽然不敢管你了,这事可还由不得你做主。”

    三郎听见母亲恁的说,倒是全无惧色,面上不甚在意笑道:“哦,娘既然说起原籍的事情,儿子倒要有件事情要与您回,当日那秀才第陈氏小姨娘的案子犯了,娘不是还屡次规劝儿子和媳妇儿去分那个绝户产么?

    当日我妹夫何大郎是衙门口儿里的三班总捕,熟悉内中运作规矩,若是与乔家姐妹立女户,手续繁琐,一时还办不下来,又要牵扯出先人一段往事,于乔家面上不好听,他是一身一口儿在这里的,没个忌讳,就办了入赘文书,儿子想着,既然娘执意要争一争秀才第一半儿的房产地业,少不得也只好学了那何大郎,办了入赘文书,做了乔家上门儿女婿,方才娘说儿子这一片好大家业,这话可就不对了,这里一处镖局子,加上外头街面儿上的绒线儿铺,如今都是乔姐儿的产业,儿子我充其量就是个打工的。”

    ☆、第4章 .11

    梅姝娘闺房私话

    一席话说得王氏和五姐,活像生生的吞了个鸡子儿一般,下巴掉下来老长,还得用手往上揉。

    碧霞奴往外间屋递个眼神儿,甄莲娘早就在外等候着,见是用得着管家媳妇儿的地方,搭讪着进来伺候王氏母女两个沐浴更衣。

    三郎两口子顺势出来,到了廊下西厢房中,乔姐儿刚掩住了房门,没回身儿就给丈夫从后头拦腰抱住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头闷闷的说道:“替我母亲妹子给姐姐儿陪个不是。”

    乔姐儿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下来了,方才一霎时的提心吊胆,这会子都丢到爪洼国里,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柔声说道:“是我对不住你们家……”

    叫三郎扳住了膀子强她转过来相对,将额头抵了上去沉声说道:“你再恁的说,是诚心咒我天诛地灭。”唬得乔姐儿掩住了樱桃小口。三郎见浑家顺从了,抱起来就往炕沿儿上按住了。

    乔姐儿知道他憋了一股子心气儿,这会子正没处撒,又与自己说了些交心的话,恩情爱欲含混一处,正是用的着妇人的地方。虽然羞涩委屈,却少不得依了他,倒比往日里更加温柔顺从,凭他百般取乐,比起往常两个相敬如宾浅尝辄止,更有一番意趣,不必细表。

    一时事毕,乔姐儿只觉娇躯散了架子一般,挥了粉拳假意报仇,给三郎捉了皓腕,扶她伏在炕上,自家与她摩挲解乏。

    乔姐儿眯了眼受用着,猫儿似的甜声说道:“了不得,这事也只好今儿做一回,往日不知你这般孟浪,直要把人活活拆散了一般方才罢休。”

    三郎见浑家寓褒于贬,男人家难免骄纵起来,因笑道:“往日里怜惜你身子单弱,不曾纵情,今儿实在是压抑不住心头业火,还请姐姐担待则个。”

    乔姐儿抿了嘴儿笑,忽然又蹙了眉道:“这也罢了,只是方才为什么骗人,你母亲妹子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常言道私凭文书官凭印,来日你拿不出入赘文书来,还是一样要受念叨……”

    三郎笑道:“你这小丫头子恁的古灵精怪,如何知道我没有跟着入赘了?”乔姐儿啐一声道:“我是秀才家女孩儿,又不是睁眼瞎子不识字的,若真要入赘了,为什么不拿了我的戳子办事,你也太肯小看人了……”

    三郎叹了口气道:“当日若不是你拦着,还就真的办下来了,这也好办,明儿我差了侯儿往高显走一趟,拿我的帖子去衙门里说了这事,不出一半日就能办下来,也好堵了我们老家儿的嘴,日后养不下来便罢了,若是养下来,叫哥儿姓了乔,与你家里传香火。”

    乔姐儿见丈夫说的无私,心里听得倒是心酸,颤声道:“你这一片情谊我都知道,只是你一个顶门立户的男子汉,做了上门儿女婿总是委屈,我家里已经有了庆哥儿传香火,倒犯不着再叫你也搭进来,况且我知道你心里是个有志向的,又与何大郎不一样,他只要守着我妹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儿,你的心思比这个还要大些,若是入了赘,日后万事都做不得主了……”

    三郎见浑家除却如花似玉柔情似水,心气儿上头竟是个知己一般,心中十分爱重,搂了她在怀里道:“我这般志向,还是从县尉家强娶你的事情上起的头儿,谁叫你生得好颜色,性子又和软,难得的却有主见,这样的妇人谁家不爱?我若是立不起来,万一再叫人惦记上了,岂不是对不住当日承诺,凡是做了人家丈夫的,总要使妻子觉着安心,才不算是骗了人家女孩儿的身子。”

    乔姐儿见丈夫是个有担当的,心中欢喜,只是不忍心叫他入赘,三郎寻思一回,因点头道:“既然恁的,权且混过一二年再说,五姐那头儿我自有打算,保管叫他们不能如愿了就是。”

    到了第二日头上,也不管王氏和五姐屁股还没坐热,叫了两个起来梳洗过,命侯儿套一辆大车,既然新雇了乔家集上的车把式,就叫他做赶车的,自己亲自送了母亲妹子往高显城里说亲。

    王氏见事情不中用了,抱了三郎的腿哭道:“你妹子若是跟了那小倌儿,养下来的无论男女都做了下九流,叫我怎么对得起你那个死鬼爹!”

    三郎冷笑一声道:“做下事来只图快活,事情完了便要担当起来,世人起小儿都是这么过来的,母亲百般回护,你我都在时倒也罢了,来日剩了她一身一口,世事不知,岂不是任人宰割?”

    见王氏只管干嚎,面上也不好瞧,少不得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与那杜琴官有些交情,托他衙门口儿里问一声,赎出乐籍来要多少银子,全数与了他便罢,保管养下来不是贱民就是。”

    五姐见此番虽然不曾过继,倒也算是不太难看,起码自己的脸面性命是保住了,又得了的温柔软款的小女婿,也就不再哭闹。

    王氏见闺女这般态度已经是肯了的,自家也不敢再说,娘儿两个含羞带愧,由着三郎打发出去,乔姐儿和车把式的浑家送到门首处,方才转入内宅。

    这车把式的浑家娘家姓梅,小字姝娘,当日碧霞奴不曾得病时候,两个也算是手帕交,等到一夕红颜白发,陈氏姨娘怕人瞧见了笑话她家,便不许乔姐儿与人来往,说来也有十几年不曾亲近了。

    那姝娘是个本份善良的女子,虽说多年不见,心里还是一样,所以前儿才叫闺女将王氏和五姐的打算透露给了乔姐儿。

    两个妇道送走了丈夫,关了街门儿,相视一笑,乔姐儿因说道:“梅姐姐,这几日家里人多事忙,你们上来,奴家还不曾周旋迎待,忒失礼。”

    姝娘连忙摆手道:“大奶奶说哪里话,如今主仆名份定了,奶奶是秀才家里的女孩儿,最是知书识礼,莫要为我们坏了规矩。如今我看招弟儿也大了,奶奶若是房里用人,叫她打打下手也使得,不然几口子都吃白饭,白住着心里不安。”

    乔姐儿素知这梅姝娘是个气性风骨的,虽然投身为奴,并不肯仗着以往的情份向主子邀功,心里也敬重她,因笑道:“大面儿上不差就使得,娘们儿原该说说笑笑,我们也是小门户,再说就算是高门大院儿,管家媳妇儿原比别人多些体面,况且是梅姐姐这样的人才儿。”

    梅娘子点头道:“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家来了这半日,见甄家娘子又要管着绒线儿铺里的差事,又要上灶,只怕一时支应不开,想跟奶奶讨个示下,不如就叫我分担一半儿,无论哪头儿都使得,我们男人可以包下爷们儿出门的事,招弟儿就在奶奶房里做个粗使丫头罢?”

    乔姐儿见姝娘说的有理,点头道:“当日乔家集上,姐姐的绣活儿是没得说了,既然恁的,绒线儿铺上站柜台的生意就交给姐姐搭理,招弟儿和引弟儿还小,叫她们和璋哥儿一处伴着再耍几年,奴家房里的活计自己就料理得。”

    两个商议了一回,暂且定下规矩来,方又说些家常,那姝娘叹道:“大奶奶,如今也不是我倚老卖老的劝你两句,好歹我是成婚十来年的妇人了,算是个过来人,虽说这一回把事情折过去了,奶奶也要在房里的事情上留意,早些养下哥儿来,堵住了众人的嘴才是。我嫁给丈夫十多年,夙兴夜寐的做活,就因为养不下哥儿来,到底抬不起头……”

    乔姐儿见她推心置腹,自己也不好端着,摇了头儿道:“姐姐这话说得便宜,儿女都是命中带的,哪儿有那么容易就坐胎了……”

    姝娘扑哧儿一乐道:“你们年轻小夫妻,常在一处伴着,又怎会没有,定是你脸软,爷又是个怜香惜玉的,两个心气儿没对上,都想着往一出去,又都年轻端着架子,一来二去可不就耽搁了……”

    乔姐儿见姝娘说破了,脸上一红道:“他是个做大事的,怎好日日搀缠着在房里……”姝娘摇头道:“奶奶这话说差了,他们男人自是去外头做大事,我们女人家的头等大事还不就是把夫家拴在裤腰带上,凭你如何贤惠,给他养下哥儿来,才是头功一件。”

    碧霞奴成婚以来,闺中倒没个手帕交,肯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自己亲娘早死,妹子又娇憨活泼好似小姑娘一般,有个三仙姑,又是个积年的老姑娘,这些事情倒不曾听说,如今听见姝娘一席话,本是个聪明人,也就开了窍,只等三郎来家,倒要做些妍媚态度与他些甜头尝尝。

    却说张三郎带着王氏、五姐,赶了一半日的路回在高显城里,虽是轻装简从,此番人事已非,原先的土坯房自是住不得。

    要往何大郎家里去,又怕人多住不开,李四郎家里也不比原先自己家中宽绰多少,况且又是干亲,自是不好投奔。那张四郎家里更不用说,柳桃姐儿和张五姐一见面就掐的跟个乌眼儿鸡似的,领着过去倒没得叫街坊邻居见了笑话。

    思前想后倒只好先寻个客栈住下再做打算,命赶车的乔老板儿往二荤铺子斜对门路东的悦来客栈前去打尖,册子上头报上了名号,开了三间雅间儿。店伙计见三郎一行人吃多用度不俗,因上来搭讪着问问可要搭伙,三郎一摆手道:“不在你店里开伙,往德兴楼叫两桌上等酒席摆上来,记元礼城张上邪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