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江衡道:“给我也倒杯水。”
她哦一声,趿着丝鞋过去重新倒了一杯,递到他手中,“有点凉,你慢点喝。”
江衡伸手去接,夜里看不清楚,难免摸到她冰凉的手指,“手都凉了,快回去吧。”
她说了声不,在亭子里舒服,偶尔有清凉的风吹过来,吹得人心情都平静了。若是一回去,必定又热得受不了,她孩子气的宣布:“我今晚要睡在这里。”
矮榻都被她一个人占了,江衡只好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去,“在这里睡一晚上,第二天你就不用起来了。”
晚上风大,又有湿气,保不齐会患上偏瘫什么的。谁知道她脾气犟得很,说不回去就不回去,还赖在矮榻上打了个滚儿,“等我困了,自己会回去的。魏王舅舅为什么不走?”
江衡又倒了一杯茶,“我也等会再走。”
那他还好意思催她?
夜晚容易释放人的天性,小姑娘撒了欢,在他面前一点也不拘谨,没过多久就打起盹儿来。是不是对他太没防备了?江衡转着茶杯,睇向矮榻上躺着的小身影,她眼睫垂落,呼吸平顺,看模样是睡着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还说什么自己困了就会回去,若不是他在,她难道打算梦游着回去么?
江衡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她身旁,将她横着抱起来。小姑娘嘤咛一声,大约是怕掉下去,下意识攀附住他的脖颈,馨香柔软的身躯贴上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复又沉沉睡去。
江衡抱着她走出湖心亭,回杜蘅苑的这段路走得格外缓慢。
月光闯过枝桠,照在两个依偎的身影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静谧。这一段路走得煎熬,又无比新鲜,从未有过的体验,想一只抱着她走很远的路。
然而终归是有尽头的,到了杜蘅苑后,玉茗正在门口张望。见到他很是惊讶,下一瞬走上前来,“魏王……姑娘怎么会跟您在一起?”
江衡言简意赅地答:“恰好在湖心亭遇见了。她睡着了,本王送她入屋。”
玉茗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走进陶嫤的内室,江衡让玉茗在外面等着,“本王有些话跟她说。”
玉茗很纳闷,人都睡着了,还有说好说的?
但是看魏王一本正经,又不像撒谎,唯有在屏风外等着。
江衡步伐沉稳,抱着陶嫤入屋,把她放在床榻上,再扯了被子给她盖好。
望着这张睡容恬静的脸蛋,江衡撑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压抑的,克制的,情不自禁的。
快点长大吧,小不点。
☆、第71章 提亲
秦中仁父女被江衡拒绝后,回到府邸,隔天便听府里下人说仁勇副尉赵斌上门提亲了。
秦慕慕气急败坏,挥起大袖便把桌上彩釉圆口花瓶打翻在地,碎瓷裂了一地,和着她尖锐的嗓音:“谁让他来了?把他赶出去!”
仆从立在门外战战兢兢,从未见大姑娘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掖着两手低头道:“听说是魏王的意思。”
魏王,正是魏王。
昨天在魏王府萱草院他便说得清楚,他不会因为救了一个女人,便要娶她为妻。他还说若是如此,他宁愿看着她溺死。他把她的颜面狠狠踩在脚底下,让她自惭形秽,没脸见人。所幸当时只有她和阿爹在场,外人听不到这话。
可是他后面说,若是她三年内说不成亲事,军府有大把的男人等着她挑选。他当她是什么?大街上随意便可打发的女人么?
没想到不到三年,他便为她寻好了下家。
仁勇校尉赵斌,一个五年前就丧妻的男人,比她足足大了十几岁,撇开身份不说,这已是大大的折辱她了。肖想魏王未遂,还被他指配给了自己的下属,日后让她拿什么颜面面对闺中姐妹?
她昨天落水的事传了出去,旁人不说,但都心知肚明。
魏王行将而立,王府却迟迟未立正妃,谁不稀罕那个位置?谁都觉得自己特殊,能够得魏王另眼相待,挤破了脑袋想让他多看一眼。她只不过比她们敢想敢做罢了,可惜未能如愿,落得这个狼狈的下场,引人发笑。
秦慕慕凄婉地唤了一声阿娘,扑入郭氏的怀抱,泪水顺着脸颊啪嗒啪嗒落下,“女儿不要嫁给那个副尉……阿娘去替我回绝了他,女儿宁愿死,也不要被人这样作践。”
郭氏满脸愁苦,她又何况愿意女儿嫁过去?原本以为这事就成了,万无一失,没想到魏王竟这样坚定,说不娶便不娶,还说什么纳妾都没门。她的女儿如花似玉,哪里配不上他?
“不嫁就不嫁吧,让你阿爹去回绝了他。”郭氏拿帕子掩了掩她的泪水,既心疼又不忿,“你说这魏王,是不是哪里出了毛病?多大的人了,别说正妃侧妃,连个妾室都不曾有,莫不是他不喜欢女人,只喜欢……”
秦中仁拂袖,打断她的话:“魏王的私事,也是你能随意编派的!快住口吧!”
就算有这个疑虑,也不能当着丫鬟婆子的面说出来,谁知道会不会落人口实?何况他跟魏王有些交情,想把女儿嫁给他,一方面是想攀高枝,一方面是相信他的品行为人。如今听到郭氏这么说话,忍不住便想教训她。
妇道人家,满脑子都是腌臜事。
郭氏不服气,仍要抬杠,“那你说是为何?你可曾见他跟哪个女人亲近过,除了那个郡主,她才十三,魏王难不成喜欢她么?”
越说越过分,秦中仁听不下去,“你快闭嘴吧,我到外头看看,最好能回绝了这门亲事。若是不能,就赶紧筹备婚事吧!”
秦慕慕本在琢磨郭氏方才的话,听见他这么说,简直觉得天都要塌了。“阿爹……”
秦中仁不予理睬,径直走去正堂。
*
堂屋里赵斌本是一腔热血,满怀希冀地来到秦府,然而坐了好一阵子,别说没见过秦知府,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顿时心就凉了半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后,他反倒冷静得多了,跟媒婆说再等一刻钟,若仍不来人便回去。
昨日李鸿跟他递了话,把江衡的意思原原本本叙述了遍,让他挑个好日子去秦府提亲,魏王已经替他安置妥帖了,让他尽管放心,没有后顾之忧。
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赵斌自从原配病逝后,一直没有再娶。过了头三年的伤心劲儿,日子还是要过的,不然回家面对空荡荡的院子,委实太凄凉了点。原配给他留下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大的十岁,小的六岁。
无论怎么说,孩子都需要娘亲管教,他搁置了那么些年,确实该往这方面好好考虑了。
是以李鸿跟他说了之后,他一早就请了媒婆买了大雁,又置备了不少礼品,到秦府登门拜访。未料想人没见着,他先吃了个闭门羹。
头脑清醒下来后仔细一想,倒也能理解秦家人的做法。他没见过秦慕慕,但是听说她才十六岁,跟他一比,委实差得多了点。更何况嫁给他做续弦不说,还要当两个孩子的娘,花一般的年纪,谁愿意吃这份苦?
正思忖间,秦中仁从门外进来了,脸上端着笑,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住,“让赵副尉久等了。”
倒是出乎赵斌的意外,还当他不会出来了。“哪里哪里,是我来得太早,扰了秦知府清净。”
两人寒暄几句,秦中仁让他坐下,自己也坐在椅子上,不跟他周旋,开门见山,“听说赵副尉今日前来,是为我那大女儿……”
秦中仁心里始终没底,一壁说一壁打量赵斌的神情,见他稳坐如山,不知得了魏王什么指令。一时间更加心慌意乱。
赵斌痛快地答了个是,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学不来那套拐弯抹角,“令嫒娴淑庄静,相貌标致,我心往之,今日特携媒人到场,愿与令嫒永结同好,白首不离,还望秦知府成全我。”
那媒人见多了这种场面,当即向其他人使个颜色,一起将大雁和礼品送到秦中仁跟前,请他收下。
大雁被人用红绸捆住了翅膀和嘴巴,大抵是挣扎得累了,目下一动不动的。
秦中仁为难地皱了下眉,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末了长长一声叹息:“实不相瞒,我刚从后院过来,内人跟我提起此事。慕慕不如赵副尉说得那般剔透,她性子野,难于管教,再加上内人舍不得,想多留她在家一两年,暂时没有许人的打算。”
这便是拒绝了,赵斌是个聪明人,明白这是推脱之词,亦不勉强,站起来抱拳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叨扰。这些礼品就当是送给秦知府的,愿您身体康健,益寿延年。”
说罢没让人带路,举步走出内室,同来时那般洒脱随行。
秦中仁望着他的背影,五味陈杂,要说赵斌确实算个才俊,这么些年跟在魏王身边,得他重视,日后前途无量。无奈秦慕慕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他做再多都是徒劳。
秦中仁坐回圈椅里,静静地想了很久。
*
相比秦府的热闹,魏王府便显得安静多了。
陶嫤醒转时,已是辰末。大约是前一晚在湖心亭吹了冷风,早上起来说话囔囔的,连带着头也有些发晕。
她扶着脑袋歪在窗户旁,想吹吹风好受一些,无奈不见效。
玉茗上前给她披了件褙子,语气迟缓道:“想必昨晚受凉了,姑娘多穿些,我让人去煮碗姜汤端来。您先喝下,若是再不好便请大夫。”
这么一说,陶嫤想起来了,“我昨天好像在亭子里睡着了,是谁送我回来的?”
印象中她抢了江衡的地盘,把整个矮榻都霸占了,躺在上面惬意地纳凉。后来也不知江衡走了没有,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那是怎么回来的?难道江衡没走么?
果不其然,玉茗说是魏王,“您那会睡着了,魏王抱着您回来的。真是多亏了魏王,否则您在那种地方睡一夜,第二天起来人就不行了。”说罢一顿,还是想不通,“姑娘怎么能睡着呢,虽然是王府,但就没有一点防备心么?”
上回在别院还遇袭了呢,戒备再森严,难保不会出现疏漏。也只有她的心这样大,吃一堑不长一智。
陶嫤赧然,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当时魏王就在身边,我没想这么多,觉得有他在就很安全。”
那倒也是,魏王率兵出征,胜仗无数,普通人根本憾动不了他的分毫。
但玉茗还是不放心,想起昨晚魏王送姑娘回来时的场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合情合理,但最后魏王踏入姑娘的闺房……他看姑娘的眼神,不是单纯长辈看晚辈的眼神。
玉茗摇了摇脑袋,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魏王刚正不阿,怎么会是她想的那样!
*
端午节过后,魏王府又恢复到平静的日子里。
江衡每日早出晚归,很少有时间跟她一起用饭,即便有也是匆匆两口就走了,根本说不上几句话。
陶嫤发了一场病,体温余热不退,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正是那晚去湖心亭吹凉风的缘故。
她迷迷瞪瞪地躺在床上,身边只有丫鬟照顾,格外地想阿娘。夜里一个人躺在被子里哭,又不好意思哭得太大声,免得让白蕊她们听见了笑话,只低声啜泣。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没出息,不就是一场病么,休息几天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心里脆弱得很,止不住地呜咽。
被子被她洇湿了一角,她在上面蹭了蹭眼泪,一抬头发现床头似乎站了一个人。
正要惊叫,那个人坐在床沿,低声道:“是我,叫叫。”
江衡的声音。
这两天他很忙,是以陶嫤生病了也没有惊动他,不想让他费心。
没想到他还是过来了,不知道谁透漏的消息。
☆、第72章 受伤
廊外悬着灯笼,勉强能照到屋里来。昏昧晦暗的光线,勉强能看出江衡的轮廓,他穿着一身锦袍,看样子是刚从府外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及换。
陶嫤抹了抹眼泪,带着糯糯的哭腔:“魏王舅舅怎么来了?”
江衡点燃了香几上的油灯,重新坐在床头,“我听下人说你病了,便来看一看你。”
他确实刚从军府回来,白天忙得焦头烂额,半夜回来尚未进食,便听到她生病的消息,当即足下生风地赶来看她。贴身伺候她的丫鬟说她病了两天,这个傻姑娘,生病不知道告诉他么!
丫鬟说她歇下了,他本想进来看看她,不曾想听到她低低的哭泣声。像小兽的悲鸣,带着无助和孤独,听得让人心碎。
就着微薄的烛光,江衡看到她脸上湿漉漉的泪痕,没有多想,伸手便用拇指抹去她的泪,“哭什么?身上不舒服么?”
她摇了摇头,一眨眼,一滴泪恰好落在他的手背。仿佛滴在心尖儿上的油蜡,带来微微的刺痛,他正要宽慰,听见她小声说:“以前我生病的时候,阿娘总会守在我身边,喂我吃药,拍我的背。没有她在,我睡不着。”
江衡听出她话外之音,蹙着眉头问道:“你没吃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