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冲着那远处的牌坊投以深深一瞥，长舒了一口气，转向身后的余恒子等人说道：“林某初来乍到，烦请各位多多指点！”

    余恒子心领神会，示意道：“我等自寻歇脚之地！林老弟，诸位道友，来之安之，请吧……”在其招呼下，一行人继续往前，寻至罗家一方身后的二、三十里远处，这才从半空中相继落下，并各自坐地歇息。

    来自界内仙域的十四人，将一块稍稍隆起的山坡当作了歇脚的地方。林一居中，左手余恒子，右手成元子，其他人则守在身后围成了个小小的圈子。

    “林道友！那巨大的玉石牌坊，便是紫薇仙境的门户所在，升仙台！待其开启之际，将会是另一番情形。但愿我等不虚此行，唉……”

    成元子分说了一句，又禁不住叹了一声。在几次建言献策均被听从采纳之后，他再没了顾虑，俨然便以林一的左膀右臂自居。而面对那黯淡的前景，又怎能不叫人心灰意懒呢！

    林一不理四周窥视的神识，只管将周身的气机尽数收敛起来。他听得身旁的动静，瞥了眼远处的玉石牌坊，转而看向罗家所在的人群，若有所思中，轻声问道：“只须穿越那升仙台，便可由洗仙池的淬炼而立地成仙。若真如此，缘何界外的仙人还如此之少……？”

    成元子稍加留意之后，诧然不解道：“罗家与雷家竟然各有数十仙人，已然不少了……”话说了一半，他愣怔了下，默然无语。

    四周的情形，同样使得余恒子暗暗惊诧。而他却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什么，拈须沉吟了下，说道：“有关洗仙池的传言，或许不假。成元子的道听途说，难免有所出入。而详情究竟，唯有踏上升仙台方见分晓，我等却……”

    依着成元子所说，此处的仙人足有百余位，可谓不少了。而与界外的七八百个修士比起来，只是占了两成之数。倘若那洗仙池有立地成仙的妙用，界外的仙人还真的不算多。

    不过，正如余恒子的无奈。真相如何，只有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去揭晓。而不得最终登上升仙台，一切都是枉然！

    天长子也是几经仙境之行皆无功而返，跟着感慨道：“既知升仙台玄机之所在，只得再搏上一回！”

    水寒子与月玄子对此深以为然，摩拳擦掌地附和道：“成则幸也，败则命也……”

    两人的言语神态，更似一对疯狂的赌徒。仙道艰难，又何尝不是一种赌博呢！而这虽与凡俗的金钱无关，却要压上千万年的苦修与身家性命，称得上是一场豪赌！

    至于输赢如何，且看那光阴落寞……

    林一的一句话，引得众人心绪难平。他本人却无意于此，而是暗中打量起四周的动静。

    数百里的山坡，一片片的五色斑驳。青、赤、黑、白、黄混杂其间，颇显奇异。而让林一感到好奇的并非这些五色石，而是左右远处的五个人。

    右侧的五六里之外，曾于途中见过的三位高人正在闭目静坐。为首的老者，须发灰白，面如刀刻，神态威严。他端坐不动，俨如一块平地突起且了无生机的山石，看似简简单单却又自然天成，让人不敢稍加睥睨。

    老者身后的不远处，则是另外两个壮汉。三人皆布衣遮体，形貌粗犷……

    那三位高人，或许是另有来历。其若非如此，又怎会远离界外各家而独守一处？

    林一稍作远观，却不敢妄动神识。老者三人那横冲星空的情形犹在眼前，着实叫人叹服不已。如今他只得将疑惑暂且收下，悄悄看向另外的一男一女。

    恰于此时，沉寂中的老者蓦然睁开双眼。他有所察觉，却又捉摸不定。少顷，其缓缓转首看向远处一个灰袍人影……

    那一男一女的装扮很显俗气，与当年元神初成时的老龙与千尘极为相仿，难道也是乔装所致？而其修为却难辨深浅，不知又是哪一方的高人？

    林一正自暗中忖思，莫名之间，突然觉着后脊背一阵寒意袭来，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坐着未动，过了片刻，才屏息凝神转过身去。

    余恒子等人尚在感叹着升仙台的厉害之处，各自的神情中均不见有何异常。

    几里外的那老者三人依然闭目如旧，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林一绷紧的心弦稍稍松弛下来，禁不住暗嘘一口气。侥幸之余，他还想接着去打量那一男一女，随即又摇头作罢。

    记得老家的苏先生说得不错，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而纵使积跬步、至千里，天地依然高阔而不可触及。老龙的话来得更为直白，你小子太弱了……

    林一抽了抽嘴角，收敛心神，看向袖中的石镯龙圈，不由一怔。老龙全然没了之前的沉闷，而是重新恢复了精神头，正端坐在一团氤氲的元气之中，两眼圆睁，煞是威势不凡。

    “这是……”

    尚不待林一传音动问，老龙冲着头顶一摆手，不耐烦地叱道：“啰嗦！”

    林一只得闭嘴，却见老龙又盛气凌人地喝道：“两个狼崽子滚过来，让老子揍上一顿，先舒展一下筋骨……”

    骄狂，霸道，非老龙莫属！

    林一无意多想，转而摸出两块晶石握在手心吸纳起来。至于罗家突然冒出来的四十位仙人高手，以及雷家，还有藏在德天华家中的妖王，等等，皆被他抛在脑后。该来的，躲不掉；不该来的，又何须计较……

    两日之后，一直甚为安静的山坡上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各家的家主已从原地站起，诸多修士一一回首。独坐远处的老者与两个汉子同时睁开双眼，另一侧的一女一女跟着举目观望。

    十四道人影划空而来，转瞬已越过山坡落在了升仙台前。

    界内一行犹自呆坐，任那一道道人影从头顶飞过。

    突如其来的十四人，乃两个女子，另加十二个男子。

    两个女子，一老一小。

    老者，布衣长裙，鬓发银白，满脸的皱纹。她上下看不出丝毫的修为，俨然一个农家的老妇人。

    另一位的女子，白衣胜雪，貌若幽兰，神如冷月，分明就是仙子降临！

    十二个男子，皆是中年人的模样，虽相貌迥异却有着如出一辙的冰冷神情。其各自煞气环绕，修为深不可测……

    界内一行慢慢回过神来，皆怔怔看着前方。其中的余恒子失声道：“从前仙境开启之时，只有一人现身，今日缘何这般阵仗？”

    “道友是说那老妇人？她每回开启仙境之后便自行离去，尚不知是何方高人……”成元子问道。

    “或许是哪一家的前辈人物，我等又如何知晓！”余恒子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在界外可曾有过耳闻……”

    “不曾有过……”成元子如实答道。界内素来仰人鼻息过活，又怎敢擅自揣度界外高人的来历。而即便是心有所想，也因彼此天差地远而无从解惑。忽见身旁有人站起，他神色一变，忙提醒道：“林道友，仙境尚未开启，不可妄动……”各家修士随其话语声看去，为之一怔。

    林一竟然从地上站起，还往前走了两步，对身旁的动静浑然不顾，依旧目视着前方。他脸上的神情中全然没了往日的镇定自若，好似突然陷入了冰与火的煎熬而无从自拔，又似困顿于纠结与激奋中进退两难……

    见状，众人面面相觑。

    余恒子不敢怠慢，匆匆起身询问道：“林一老弟！出了何事……？”

    林一不再有莽撞的举动，片刻之后，长吁了下，轻轻抬手止住了余恒子，随即慢慢后退了一步。而他的眼光，依然在深深盯着远处的那个白衣人影……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升仙在即

    在升仙台前数十里外的山坡上，十四人排成了一行，俨如当门而立睥睨四方。 强大而莫测的威势随之弥漫散去，惊得几里外的数百修士坐立不安。

    界外七家的家主皆不敢怠慢，纷纷迎上前去。

    ……

    罗家的罗清子离去之后，长老罗坤子依然愣在原地，一脸的诧然。

    仙境开启之际，那个老妪与白衣女子的到来并不叫人意外。而随行的十二个男子却是头回现身，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仅如此，那十二个男子皆杀机森然，气势逼人。尤为更甚者，其无一不是金仙后期的修为！

    家主曾有猜测，九牧仙域并不会在意仙帝的传承。而那突如其来的十二个仙道高人若非志在必得，又是何意？看情形，那分明就是十二个残暴无情并修为强大的冷血杀手……

    罗家的人群中，一个黑衣白发的老妇人反倒是从容许多。至少她脸上的戾气不见了踪影，还露出一抹浅浅的暖意。那丫头上次返家之际，没忘了老婆子……

    从那婀娜的人影从天而来，雷天的眼光便再也挪不开地方。百多年过去，雨仙子不仅修为大涨，容貌亦更加的柔美端庄。尤其那秋水横陈，以及腮边若隐若现的浅浅梨涡，无不叫人沉醉忘我。只不过，她还记得在听雨小筑前痴痴守候的雷某人吗……

    在德天仙域的阵营之内，金圣等四人皆是弓腰塌背的老实人模样。而他与监寅本性难改，依然在透过人群斜睨着前方。少顷，两人悄悄换了个眼神，各自稍显惊愕，随后接着偷窥……

    ……

    一、二十里之外，那始终像块石头般端坐的老者突然哼了一声。他身后的两个中年人同样在留意着远处的情形，互听动静，各自漠然的脸上瞬间变得生动了许多。

    果不其然，身前的老者手扶着浓须并瞪着双眼说道：“赤巫、巴冬，那老婆子乃何方人士？”

    两个中年人对老者的脾性及修为很熟悉，也很敬畏，本想会等来几句痛快的言语来打破许久的沉闷，却不料等来的竟是意外中的质问。猝然不及，两人脸色发苦。

    “嗯？”老者话语一沉，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巴冬，你给老夫回话……”

    两个中年人的衣着装扮及相貌都大致相仿，唯有个头高低不同而已。其中身材稍显普通的那位，便是老者口中的巴冬。他不敢回避，却又无奈地说道：“炎长老！事关仙境及界外仙域，弟子又哪里知道许多……”

    被称为炎长老的老者显然是不为所动，头也不回地继续叱道：“你常年奔走于各界，岂会不知？”

    巴冬看了眼一旁的同伴，苦笑了下，忙道：“长老所说的应该是本族的巴甘，而非弟子……”

    炎长老皱了下眉头，才明白自己冤枉人了。他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身后的另外一人不失时机地接话道：“弟子也属首次远行，只待回转询问族老之后，再行禀明……”

    “老夫尚且懵懂不明，那几个老东西更是糊涂！”炎长老想都不想便训斥了一句，随即又颇为不忿地抱怨道：“若非老夫一意孤行，又岂能获悉仙境的蹊跷？哼！那老婆子的修为不弱，所带的十二个随从甚为古怪……”

    炎长老无意多说，却是对升仙台前的一行人生出了兴致。或许，他此行的用意并非如此。

    ……

    同时，呆在山坡另一处的两人却目视着前方，各自诧然无语。

    片刻之后，麦丘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师姐是否记得，家师与师伯曾提起过的古仙人……”话未说完，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转向一旁惊异问道：“我等之外，难道还有……”

    轩子尚算镇定，神色中稍显迟疑，回道：“在我看来，至少那白衣女子不是……而另外十二位高手的修为与我等相仿，却又颇显阴森而诡异莫名……那老妇人……”她一时说不明白，摇了摇头，被迫又道：“且拭目以待……”麦丘没可奈何，只得随其接着留神观望。

    ……

    “罗清子，雷云子、司空尚、平阳子、阮将、孔方子、华权子，见过前辈及诸位道友……”七家仙域的家主，不约而同地从远处凑到了一起，转而冲着前方举手行礼。

    三十丈之外，分列左右的十二个男子皆神色漠然而目不斜视，居中的两个女子则神态举止略有不同。年轻的白衣女子身子略略侧转，以示谦让回避。老妇人却是冷冷瞥过见礼的各家至尊，带着苍老的嗓音缓缓开口道：“婆婆我另有去处，且由雨子代为行事。紫薇现世为期一年，开启时限却只有三个月，尔等好之为之……”

    话到此处，老妇人的眼光掠向远方并稍稍顿了两顿，随即颤颤巍巍转过身去。

    七家的家主不敢多言，皆躬身称是。

    不见有何动作，老妇人突然慢慢凌空飘起，转而便形同鬼魅一般倏然冲向了前方。左右的十二个男子好似心有灵犀，齐齐离地横飞而去。七家的家主与白衣的雨子随后目送……

    转瞬之间，一道刺目的光芒从天而降，直直劈落在了那巨大的玉石牌坊之上。与此刹那，数百里方圆的山坡猛地抖动了下，随之情形忽变。

    这一刻，好似被风吹皱了一池碧水，又似鸟儿挣破了束缚之网。只见牌坊之中有光芒一阵扭曲，犹如打开了一扇真正的门，随即缓缓呈现出了一方妖娆天地。老妇人及十二个男子从中而过，霎时没了踪影……

    情形虽出人意外，而紫薇仙境还是如期开启了！

    随着那老妇人一行的离去，山坡上的数百修士迫不及待地跳起身来。只待各家的长辈的一声吩咐，接下来便要奔向升仙台，开始此次的登天之旅！

    不过，七位家主收回了眼光，却又看向不远处的白衣身影。老妇人在走的时候有过交代，这位雨子的身份非同一般。

    须臾之后，白衣女子转过身来，并无矜持冷傲的造作，反倒是带着恬淡如水的神色，冲着七位家主款款施礼道：“雨子见过义父，见过诸位道友！”

    众人各自轻松了许多，纷纷含笑举手致意。

    罗清子适时越众而出，一脸的亲切，温和说道：“你我父女之间，又何须多礼！”他脚下悬空，两步到了对方的身前，转而如沐春风般看向其他六人，示意道：“雨子！你尽管发号施令，界外莫敢不从！呵呵……”其俨然便是此前那位老妇人的代言者，颐指气使的风范倒也淋漓尽致。

    此情此景，众人神色各异。罗清子的用意，不言自喻。

    见有人挟女自重，并借机立威，天罡的雷云子往前一步，抚须大笑道：“哈哈！老友这是作甚？此举有违前辈的初衷，更是叫雨子为难啊！”

    一身材粗短却举止稳健的老者跟着附和道：“此言有理！雨子乃上尊使者，其次才是罗家的女儿。平阳子道兄，你以为然否……”这位是天魁仙域的司空尚。他说话之际，还不忘回头看向身旁的一位老者。对方留着三绺长须且面庞清癯，正是来自于天威的当家人。

    平阳子微微一笑，说道：“呵呵！两位道兄应该是错怪了罗清子道兄，依他之为人气度，岂会有僭越之举……”

    这三人的说笑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

    罗清子不以为忤，神色如旧，眼光瞥向另外三位道友。其中的两位老者，一相貌普通，一面容苍老，分别是德天的华权子与惠天的孔方子；中年人则是来自天嗣阮家的家主，阮将。三人左右相觑，接着一一出声——

    “父女一体，当有一番呵护之意……”

    “嗯！此乃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