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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切糕小哥认出她来,一愣:“你怎么还没和你爸爸妈妈回去?”说罢警惕起来,机智地问,“是不是你父母反悔了,要来找我要钱?”

    小学生行为规范上写:爱惜名誉,拾金不昧,抵制不良诱惑,不做有损人格的事。

    林轻靠在墙上,声音甜甜软软:“那两个大人不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是人贩子。”她说得很平静,“哥哥,我帮你赚了钱。”说完伸出一只小手。

    那切糕小哥快三十的人了,哪想到自己都沦落到被个□□岁的小姑娘堵在小胡同里打劫了。虽说被叫声哥哥对他这种大龄男*丝还是挺受用的,但到了口袋里的钱没有再掏出去的道理:“小娃娃,哥哥我不认识你们,这钱可是哥哥一车切糕换的血汗钱。”说完好心地,“你一个漂亮小娃娃在外面跑也不安全,早点回家,听话啊。”

    林轻目送着他推着车过去,小声嘟囔道:“哥哥以后都不来卖糕啦?”

    那小贩的脚步停了停,扭头莫名其妙问:“小娃娃,你什么意思?”

    小学生行为规范:对违反社会公德的行为要进行劝阻,发现违法犯罪行为及时报告。

    林轻张着一双不太大但睫毛长长的眼睛,贱嗖嗖地眨巴眨巴:“他们没抓着我又赔了钱,心里肯定不好受。我……我是怕哥哥明天被人揍。”

    这话她慢腾腾说出来,小贩心里“咯噔”一下:刚才那俩看着确实不像好欺负的,自己今天讹了他们两千多块,明天保不准要被揍个两万块医药费的。

    看他一脸纠结,林轻对着手指说:“哥哥,有人要绑我,我爸爸肯定也要生气的……哥哥把钱分我一半……我回家和爸爸说……明天哥哥还去卖糕,如果他们找麻烦,爸爸的人会揍他们。”

    那小贩下意识想说“你爸是谁啊这么大能耐”,话没出口,看见她身上来头不小的校服,又有点相信。心想反正今天这也算飞来的馅饼,随即笑呵呵地从兜里摸出三张一百块的:“好妹子,哥哥分你一半,你晚上回去可要记得和你爸爸说啊。”

    林轻接过钱,仰起脸:“哥哥,还有十张呢?我刚才看见哥哥的手指头捻了二十五下,哥哥总不会因为我小就少分我吧?”她弯起眼睛笑呵呵的,“我爸爸平时想事儿的时候也喜欢数钱,他每次数完了就说,这世上没有用钱摆不平的事儿。”

    那小贩看着她的小脸小嘴小鼻子小眼睛就想撞墙,最后无奈又摸出十张:“怎么会呢,哥哥的钱刚才卡兜里了,这不给你掏出来了?”

    林轻大大方方接过钱,甜甜说了句“谢谢”,转身蹦蹦跳跳走了。

    快跑出巷子的时候,她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耷拉着眉毛目送她的小贩喊道:“叔叔再见!”

    半天,身后传来一声郁闷的哀嚎:“怎么拿了钱就变成叔叔了?!!!”

    林轻溜回学校的时候有点早。

    她上的这个学校,从小学部一路到高中部,教职工人数比学生还多,基本上是两个大人盯一个学生,别说早恋了,早退都没戏。

    在这么严峻的监管下,林轻都能出来溜一圈再回去,她觉得自己很不错。

    觉得自己很不错的林轻从逃生通道潜进教学楼以后,坐在恨不得拿真金镶的楼梯上,等着十分钟后下课铃一响,她可以很自然地混进午睡结束的人群里。

    坐了一会儿,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在手指上翻来翻去,那手法极其熟练,就连新东方和蓝翔出来的都比不上。

    那一年她八岁,第一次在命运和不学无术的安排上,遇上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少年。

    林轻从小父母离异,小女孩一年也见不上她妈几次。吃喝拉撒平时都是他爹林缘和几个保姆管着,一身臭毛病也都拜他爹所赐。

    她老爹靠炒股起家,对钱有着超乎寻常的病态崇拜。林缘平时不喝酒不抽烟不泡妞,除了收养小孩,首当其冲的爱好就是数钱。

    林缘数,林轻也跟着数。她爸觉得小姑娘家成天数老人头太不青春阳光了,就丢给她一把硬币。

    数着数着,就让她数出一身真本事来了。

    硬币在她还短的手指上上下翻飞,单凭这眼花缭乱的一场,她就算是个有一技之长的孩子。

    收场的时候,硬币稳稳停在中指指骨上。林轻一抬头,发现台阶下头有个瘦高的少年,背着一只单肩书包,正一动不动地看过来。

    因为是逆光,她看不太清那少年的脸,只从身高和校服上判断,这位应该是高中部的某个学长的学长的学长......简称学长。

    所谓贵族学校,就是要有把养生放在成绩前头的气魄。这个时候全学校所有年级都在睡午觉,这个少年他却背着书包在楼里晃荡。

    一种遇见知音的激动油然而生,林轻一激动,就听“嘣”的一声,手里的硬币被她弹了出去,正好弹在这位学长的脑门上。

    原本组织好的“学长好,过来坐啊”,“学长也逃课啊,真是好巧好有缘分啊”,“看你逃课还带着书包,学长真是英雄”这类客套话就说不出来了。

    对方愣了好几秒,才摸了摸脑门,然后机械地伸手入包......

    她心里警铃大作,想到这个人既然敢和自己一样逃课,想必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英雄人物。像他们这样的英雄人物都是不拘小节的,这不拘的小节里就包括在书包里藏把菜刀。

    林轻很害怕,八岁的林轻害怕得汗都下来了。她当时虽然年纪不大,也感觉到这人气场和别的小朋友都不太一样。她听说高中部的学长们都是很有脾气的,弹了脑门这个事儿其实可大可小,但菜刀掏出来了以后可就只大不小了。就算他不掏菜刀,今天拎着她到训导主任那里同归于尽一下,这也是要扒她一层皮的。

    她不大的小脑瓜飞快地转起来,最后就想起她爸喜欢的一句话: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想到这里,林轻火速从台阶上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刚讹来的毛爷爷,拉过少年的手,特别真诚地把钱塞进他手里:“学长,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八岁的林轻连对方肾的高度都不到,使劲仰着脸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见他不说话,林轻咬咬牙,狠心又摸出一张毛爷爷:“学长,消消气,这个给你买兰州拉面吃!”

    至于为什么是兰州拉面,是因为她爸林缘赚了不少钱,他自己又不是个好享受的,就只能把独生女当个公主养。林轻虽然性子离公猪都比公主近点,但这衣食住行上,她其实一直都是很上档次的,街边摊什么的,她是想也不要想。

    在八岁的林轻的认知里,兰州拉面,那是人间美味,那是她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两百块塞出去,林轻那脆弱的小心脏着实疼了一疼。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好话,却见刚才要掏菜刀那个忽然后退几步,转身狂奔而去,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略凌乱啊略凌乱......

    林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想着把地上的一元钢镚捡起来,下意识地抹了把汗:这是不砍她了?这是不带她去自首了?老爹果然永远是对的。

    那之后第三天,林轻回来得又有点早。她坐在台阶上耍硬币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位单肩包菜刀学长。

    很多时候,缘分就好像是地上一块被人嚼过的口香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粘了你一脚。

    ☆、第三章

    很多时候,缘分就好像是地上一块被人嚼过的口香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粘了你一脚。

    学长仍然是站在逆光的角落里,黏在地上萝卜干似的一动不动看她翻花样。

    林轻一边翻,一边在心里打鼓:老爹说人都是贪的,今天得了一块钱,他就会指望明天再得一块钱,有的甚至做梦会得两块钱;可是反过来说,他今天丢了一块钱,就会觉得明天会把这一块钱得回来,有的甚至想着能得两块钱。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被套在股市里出不来。

    他老爹最后叹一口气:炒股就好像抢钱,有抢有还,再抢不难。

    林轻心里立刻明白了:这学长是觉得昨天得了两百块,今天又找她要钱来了。

    她这么一想,手上的动作就慢下来了。她不禁有点后悔,昨天的两百快她给的有点太痛快了,那少年看着比她大了能有八、九岁,想把她拎训导处去,实在太容易了。

    硬拼不行。

    眼角瞟到少年的手又摸上了单肩包,她赶紧一个猛子扎下去,又麻利掏出二百块来:“学长!快拿着!快拿着!去买面!大碗的!”

    结果学长又冰冻三秒,然后特别女主角地飞奔而去。

    自那以后,林轻每次逃课回来都不敢再往那边楼梯坐。可是不管她躲到哪儿,那菜刀学长都阴魂不散地站在她五步开外摸菜刀,一摸就是一个学期。

    那个年代,二百块着实是不少钱。林轻讹来的一千三很快就都给菜刀学长买兰州拉面了。她爸虽然宠她,但也不会每天给她一个小学生塞几百块钞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林轻只能小小年纪扛起生活重担,想破了脑袋赚钱。

    比如说,她开始帮同学们抄作业,那个年纪的富家小孩们对钱都没什么概念,所以林轻这种服务算是垄断服务,开始是一块钱一页,结果因为需大于供,涨到五块钱一页,生意还是源源不断。后来林轻索性用逃课的时间去隔壁的小学雇了一帮同年级的小学生,一毛钱一页替她抄。她也想过雇高年级的,抄起来快一点,可是转念一想,老师估计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只好作罢。

    好在菜刀学长一个学期后消失了,林轻也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松还长了几公分个子。

    很多年后,林轻回过味来,指着她那些狐朋狗友说:“你们拿老爹的钱包几个小明星算什么?我八岁就自食其力包养小白脸了!”

    那时候大家都笑,连被她说成“小明星”的几个嫩模也配合地笑起来,只有角落里亮紫衬衫的李洛基晃着手里的酒杯,唇角挑起一抹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哦?林轻,什么时候把你的小白脸领出来遛遛?”

    林轻十分泄气:“怪我那时年少无知,我读书少,是这么四个字儿吧?竟然让他卷钱跑了!”

    大家又笑,家里有几座金矿的宋二百带来了一个新出道的二线小演员冯淼。冯淼当时喝得有点高,呵呵开玩笑道:“又出钱又没得着人?咱林姐也被鸭坑过啊哈哈哈哈~~”

    那时林轻还年轻气盛,没看比她还大了几岁的冯淼,只瞟了眼宋二百那二百斤的身躯,幽幽道:“宋二百,你的这位‘小姐’是不是想出去压压马路了?”

    冯淼最近有点春风得意,听到“小姐”俩字儿发型都被吹乱了,刚要发作,被身边的男人拽起来。

    宋二百一边和林轻道歉,一边拿眼窥李洛基,一边还能把冯淼往外推:“林轻,别当真,别当真,淼淼这是喝多了,我带她出去醒醒酒。大家继续,继续啊。”

    等宋二百俩人走了,大家才回过神来。小七豆腐坊的独生女张紫婷拉了拉新买的prada连衣裙,凑到林轻身边小声劝说:“你说你和那种破落户生的什么气啊?”

    小七豆腐坊开了三十几家分店,但不管开多少家,它也是个买豆浆油条的。张紫婷能挤进这个圈子,也多亏她是个坚强的人。她的坚强体现在,不管怎么被人嘲笑,都能青松一样紧紧抱住林轻大腿不放松。

    林轻瞟了眼她prada裙子上的线头,捡起桌上个瓶盖夹在手指间:“话太多。”

    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张紫婷赶紧摸出几个骰盅,招呼道:“大家别光坐着,过来玩几局。”

    气氛好不容易又热乎起来,却听“咣”的一声,包厢银纹的大门被人撞开,一身*的冯淼又搞传销似的折回来了。

    她甩开胖脸都急成一朵菊花的宋二百,湿哒哒的芊芊玉指甩向正在摇骰子的林轻,半天才顺出一口气儿来:“林轻,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不就凭你有几个钱吗?那钱是你挣的吗?还不是你父母给的!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比我强?你凭什么拽?”

    包厢里的镭射灯晃来晃去,一只只摇骰子的手慢慢停下来,手的主人都看向林轻。

    林轻拍了拍骰盅,抬起头淡淡说:“是,我靠钱,我的钱是父母给的;你靠脸,你的脸难道不是父母给的?”

    冯淼被噎了一口:“这不一样!”

    林轻目光在她脸上绕了一圈,幽幽道:“怎么?难道你的脸是韩国人给的?”

    冯淼这回真急了:“林轻!你嫉妒!你诬蔑我!对,我的脸是父母给的!但是我努力了!外面长得比我漂亮的,有几个混得比我好?我能六个月不碰肉只吃胡萝卜和苹果,你行吗?你受得了这种苦吗?”

    林轻皱了皱眉:“你吃素就不用在这儿说了。”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对周围人开玩笑说,“我家老头子以前看报纸的时候说过一句,‘arian(素食主义者)’在印第安语里是‘r(技术不好的猎人)’的意思。”末了看向角落里,“洛基哥哥,我有点文化了吧?”

    陈氏的公子陈衡放下麦克,真诚地说:“林轻,几天不见,你英文词汇量都快到五了。”

    趁着众人笑话林轻的时候,张紫婷把要冲上去和林轻撕逼的冯淼扯了出去。冯淼今天受的打击不小,还要冲回去再战,听到张紫婷幽幽说:“那里头的,超过半数比林轻有钱。”

    冯淼愣了愣,张紫婷也不拦她:“就连带你来的宋二百家底都比林轻厚,但是她说一句话宋二百就得夹着尾巴听,你没看出来?”

    冯淼下意识地停了停:“为什么?”

    张紫婷看她这副茫然的样儿,忽然觉得和这人说话实在没意思,语气里带了点不耐烦道:“别以为自己吃几根胡萝卜、陪几个导演上床就是努力了。别人努力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吃儿童餐。”

    她压了压裙子,高跟鞋踩在地上咚咚响。拉开包厢门的时候,张紫婷回头对站在走廊里小桥流水的冯淼说:“林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回头收拾收拾,好好给她敬杯茶、道个歉,然后……就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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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轻十岁的时候认识了十八岁的李洛基,年龄的代沟没有阻碍臭味相投的两个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十一年,他们只担心过两件事:世界不够乱和自己不够坏。

    林轻从前对恶有恶报这句话持的态度,是两声哼哼。可这三年除了平时劳动,她在里头闲得和根腌黄瓜似的,就有了大把时间去进行学术研究,比如说《论一代恶霸是如何沦为阶下囚》。

    举个例子,她觉得自己之所以在牢里蹲了三年,不是因为十一岁时害全年级半数孩子沉迷魔兽世界,不是因为十三岁时让一向看不上她的班主任被学校辞退,不是因为十四岁时弄得找她爸要钱的下属离婚,不是因为十七岁时害得曾经好朋友的伯父破产,也不是因为十八岁时往少管所输送了一批还没回过神的青少年……

    她觉得自己之所以落到这一步,都要归结于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没有背小学生行为规范,就算不背,她也实在不应该用那张纸扇同桌如花似玉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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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轻刚把监狱发的薄棉袄拉上,就听身后“咔——咔嚓”一声,她身手敏捷地一侧身,躲过一棵被风拦腰刮倒的半截树身。那树厚的地方看着有她大腿那么粗,在夹着沙土和花花草草的风里又被拖出去五六米远,才死不瞑目地躺尸在马路中间。

    这么棵树横在路中间是很危险的,但林轻没有管这个闲事,她觉得能在今天开车出门的,必然要有非同常人的胆量、非同常人的技术、和对打折一点也不感兴趣的财力。

    她十几岁的时候,和不少像她一样不学无术的二代们胡混过好些年。

    那些年,那些年啊,若论放荡不羁,s市无人能及林轻。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