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羽翼
还是猫尾摆摆咖啡馆,天花板落下的灯光照射着店里,微暗的空气中溢满了咖啡香。几乎满座的客人们看起来也都像被被晕染成琥珀色了。
刘细君从最里头的座位站起来,对着我挥手。取保候审的孕妇可以喝咖啡吗?我不知道,我想象着这个带着无邪笑容的女孩子如同现在的我,一步步走近刘震撼,那一步一步是刘震撼的死亡之路。
“好吧。”石苓人深吸了一口气,朝刘细君问道:“请你告诉我们,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刘耀勇坠楼的时候你会在那里,你的父亲的死因呢?还有其他所有的事情。别再讲童话故事了!”
“是的,我会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刘细君的目光从我们两人脸上一一扫过,操着没有起伏的声调娓娓道来,“事情开始于大约十五年前,军区总院里,诞生了一位不足月的女婴,那个女婴就是我,可是,或者因为母亲受刺激产下我,我的脑部并没有发育完全,我只有一半的时间清醒,其他时候则处在形形色色的幻觉中。在我的幻觉中,有一股黑暗力量围绕我低语,对我百般劝诱,甚至通过各种手段在精神上折磨我,可惜我十分坚强善良,拒绝了那声音。最后,我看到了……火焰!”
她的声音转为激越颤凛,几乎是在悲痛地叫喊出声,“我仿佛化身两个,一个高悬屋顶,看着火焰从另一个我的体内蓬勃喷发出来,我就象是坐在或红或蓝或白的火焰之中,头发、耳朵、嘴唇、耳朵、鼻子,都被火焰之舌吞没,如果是现在的年轻人,大概会觉得这个样子分明就象是起点小说里面的那些什么小宇宙、斗气之类的玩意一样吧,但在这样的我们看来,只是置身于黑暗地狱,在火焰之海挣扎!可是,为何周围的人只是睁著好奇之眼等待新的悲剧呢?"
石苓人小声对我说:“听起来这是先天性歇斯底里性麻痹的产物。”
“不,”刘细君直勾勾盯着我说道:
后来那个声音告诉我,我是与生俱来的罪人,为此,我那未婚先孕的母亲,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我——处以心灵之火刑,这场大火烧毁了我的半个人生。”
“母亲有一个加害我的帮凶,他的名字叫官静,是我的父亲。你们真该看看我告知刘震撼时候他的表情,听到我父亲名字的时候,自诩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刘震撼顿时倒退几步,宛如被难以想象的对手击中要害一般,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不可能!”那时候我说。
但这样的反驳苍白而无力,我想例举刘细君——不,应该叫官细君——的母亲在人生中的善行义举,以及刘震撼们对她的评价,可是当我和刘细君宛如深潭一般的眼睛对上时,却完全失去了这个念头和全身的气力。我虽然自认是个不成气候的女大学生,但因为我是还算灵验的天赋对于判断对方言辞真假上还是十分有自信,而这种直觉或经验恰好是给我的致命一击。
既然刘细君没有说谎,那么就是自己被蒙骗了。我在这一瞬间感到从自己体内有某种东西跑了出去,像云烟一般消失在黑暗中,那是什么?我的脑袋变成了浆糊,我想,那是自己二十多年的生命和信念吧。是啊,遭遇了未婚先孕、负心人丢下临盆的她卷款私逃、自己在孤立无援中生下孩子,在蜚短流长和歧视中把她养大,虽然大爱无疆,午夜梦回,也不可能没有怨恨吧!
我看着无力靠在墙壁上的刘细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无法体会沉重,安慰便会变得廉价,因此我缄默不语。
从理论上,我知道这个女孩子经受了多大的打击,可是实际上,我一点也不了解这打击的力道究竟有多大,我没有经历过,也不想去经历。
刘细君也没有安慰我,她就像个木偶,只是自顾自地,用那平板而宁静的陈述句叙说着人生里发生的过往。
“那个半成品的女婴就是我,或者这是这个世界给我下的诅咒,让我的体质永远处于亚健康状态,然后人们异样的眼神,让我们尽量不出门,将我们囚禁在村民自建房的斗室里,我佩服我的母亲,那些闲人,他们期望可以用这种精神折磨的方法让我母亲不堪重负,交出官静的线索,可是他们依旧失败了……也成功了。
甜言蜜语被现实打败,母亲和官静也因为她们的天真幼稚和薄情寡义,在一个道德杀人的世界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万幸的是,我的妈妈,不是那种为了钱来的女人,为了钱而替我父亲生下我的,否则早就把我打掉了。我无数次诅咒官静,你心里一直很得意吧,这样的从一而终的女人,只要用一点花言巧语就能骗上手,老老实实地跟着你……而且忠贞、温柔、可以为你献出一切……你这个玩弄人心的狡猾家伙……我也曾想过去死,利用最后的力量帮助母亲——天真幼稚而的纯洁灵魂——逃出悲剧性的人生,然而爱的魔法阵已经完成,残余的清醒让我存留在她的怀抱里。”
“然后你的人生就一直保存着我们现在看见的这副样子?”我会过意来,我觉得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你应该不知道官静——你父亲——已经死了。”
“是的,可是告死天使来了!”刘细君露出了凄惨的笑容。
“告死天使?”我心中警铃大作,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和军区总院的死亡天使是否同一人呢?
“那位告死天使是谁?她怎么有能力将你带出来低谷?是她告诉你这些事情的吗?”我连珠炮般问道。下意识的,我觉得告死天使是女性。难道真的和那个保安说的一样,是带来平静死亡的天使?我可以预见到刘细君这次遭遇最坏的结果,但即便时光倒流,我也无法阻止刘细君,因为就如她所说,告死天使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存在,我开始担心那些被告死天使注目的人了。我们听刘细君讲述了过去的历史,越听越觉得惊心动魄。本以为“告死天使”只是某种象征意义上的说法,更可能是某种发育不良产生的神经分裂病现象,而以“告死天使”作为掩盖,没想到事实更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告死天使有无数张面孔。我所认识的她,是在医院照顾我这个早产儿的护士小姐,她知道我叫细君,说我既美丽又善良,可惜有个悲惨的命运。”明明是极富感慨的言辞,但是刘细君的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惋怜和伤感,我的心脏却因此紧抽起来,我感到无可抑制的悲伤从这宁静而黑暗的世界里流淌出来。
“告死天使说,母亲在生产的时候,将绝望中残余的力量聚集起来,企图生下健健康康的我,可是因为力量不足,只得到了不完全的劣等品。那是由我濒临崩溃的肉体、过往欢愉的幻影和残余清醒灵魂构成的怪物。我是被认定为死婴之后被发现有呼吸,捡回性命的,这个传闻给我——一个早产儿蒙上了一层神秘主义的色彩。一开始只有一个……然后……就分裂出了两个……”刘细君紧握双手,我看见她的长长指甲抠进了自己的皮肤,鲜血飞溅。“刘细君亲眼看着的……在刘细君小学的时候,刘细君半梦半醒中整夜整夜地哀嚎,然后……就像是蛞蝓一样,从刘细君的身体中分裂出了另一个人!”这个事实把我们震得不知东南西北。
“八年后,百般无奈的母亲再度走出了家门,让带有罪孽的女婴接触这个不友好的世界。她告诉我,我的名字叫细君,是最爱我的父亲在畅想未来的时候起的,虽然他在人生的路旁迷失,丢下了母亲和她腹中的我,并没有将我抚养长大。又过了七年,母亲察觉到了有些人对刘细君的善意。”我发现刘细君并没有用“我”这个第一人称。
“她曾经试图带着我去找个养父共度人生——虽然对于单亲家庭的我,这样的家庭和现实的人情冷漠没什么区别,只是充满浓雾和怪物的丑陋世界,当然,官静,我从未谋面的父亲也一样,因为他们既然一开始就商量好,要生下我。现在母亲和官静成功了,他们将我——刘细君——造出来,唤醒了,可是,刘细君没有人养!也不需要!”刘细君看着我的眼睛道:“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偶尔会露出非常阴沉的神情,虽然这和我作为打工子弟被女生们排挤,因此容易忧郁的性格有一定关系,但是还是令我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当我出生后,告死天使一直告诫我不要随意显露自己的能力,令我只能在无人的时候独自练习。但是某一天,有人发现我正在观看因为欠费,没有插上电的电视,上面竟然还显示出了字迹。从那之后,人们就传说,我不但是没父亲的野种,还是非人异类。按照告死天使的说法,那个‘我’是因为我的负面情绪而分裂出来的产物,如果我的负面情绪再次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重演我出生时候的事呢!嘘……不要抵抗,放开心灵,我不会伤害你们……”
在刘细君示意下,我才发现石苓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你……”
“我想……有所动作,”石苓人咬着牙,“太强了,这怨恨……脑波同步,引起的量子能态状态的变化,让我相比较普通人处于巅峰的脑波干涉此刻如此不堪一击,仅能作为自保的能力使用。”石苓人的表情,让我意识到他正在竭力在冰冷的大脑意识狂潮中保持着自己的清醒。
“你很强呢,要知道我此刻的力量,似乎就是纯粹以影响他人感知的量子观测显现出来……”见我露出了听天书的表情,刘细君游刃有余的跟我解释,刘震撼对德国、日本相关研究机构的投资最初只是在生物学方面,之后不断拓展,已经到了许多前沿领域,其中一项就是关于人类大脑产生的意识引起量子能态状态的变化的剖析,其理论基础源于物理学上的一个测不准定律,那是由德国物理学家、量子力学创始人之一海森堡提出的。
这是个很复杂的理论,简单说,就是在中子、质子这些微观粒子的世界中,人们不可能同时测准微观粒子的位置和速度,测到了位置,就一定测不准速度,测到了速度,就一定测不准位置。而测不准的原因在于人们的观测行为本身就会对微观粒子产生影响,人们不可能以一个中立的、第三方的、孑然世外的、绝对不会影响被观测对象的角度进行观测。
“为什么我们的观测行为测不准呢,因为我们在观测时自己的大脑所产生意识中引起量子能态状态的变化,就影响了实验中量子能态状态的变化,称之为量子共振,这就是量子共振或量子纠结的微观解释。按照日本人的研究结果,认为人体其实有六种感知,视,听,嗅,味,触再加一种意识影像,从而衍生出六种超感知能力,非眼视觉,非耳听觉,非鼻嗅觉,非舌味觉,非身触觉,非心感知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心灵感应,这六种能力在历史上属于神话传说的一部分,但其实道理是一样的。
还有反向对应发出的六种能力,就是让他人来感知,颅内传视,颅内传音,颅内传嗅,颅内传味,颅内传力,也就是所谓超感知力,瞬移等等,甚至还是有颅内传心,一般接受人在非睡眠状态下被称为意识转移,而接受人在睡眠状态下则称为入梦,也是六种能力。很荒诞不经对吧?但我恰好用来指导自己的天赋,有了复仇使命、有了理论支持的我,比以前任何时间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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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我毛骨悚然,一直以来,我岂非正遭人入梦?
刘细君微笑着,“放心,我不是这样自以为是,想要为所欲为。我只是照实了说,因为我能感觉到,我腹内和哥哥的爱情结晶,也是有天生超感知的。这就好像一种奇异的特异功能,能够在母子间遗传。或者说,我身上的恶似乎必须要同种同源的能力才能化解,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因而只能制造出来一个。”刘细君说的很平淡,可她的遭遇让我愤愤不平,一瞬间很想让石苓人不去管这件事。
“说回告死天使吧,她并不希望死者的灵魂在人间游荡,我也一样。因此她让我的肉体逃了出来,自己的灵魂却被告死天使控制。她一直认为,像是我这种控制不了自身能力的异类,其根源就是自身的大脑意识太弱,不但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掌控自己的量子观测能力,而且还会被过于强大的天赋力量所拖累,身体因为大量不必要的能力使用而看上去特别虚弱……就像是我之前的情况一样。
也是她告诉我,这个世界人心险恶,伪君子利用清醒头脑,蛊惑心怀罪恶之人,让他们陷入绝望,将罪恶转化成自己的力量,准备下一次的罪孽。而她只是个幻影,只能躲在这里,无法和他们对抗。有个伪君子一直在搜捕我,因为只有我和他重新合体,才会成为完整的心灵祭品。他知道我在哪儿,可是只要我不离开母亲,他就找不到我的藏身之所。还没进入大学之前,我不曾深入思考自己的这项特殊能力。在中学生时代我只把它当做联谊时的特殊才艺表演。但是,做了三年的学生会工作,因为这项“能力”而改变了我的命运。”
或许也是时机不对吧。刘细君开始工作的那个时期,学生会提倡彻底缩减成本、人员,每个个体都背负庞大的工作重荷。加上又逢素质教育升级的过渡期,工作上不断导入新的处理参照物,教研室每天送来厚重的说明书和朝令夕改的决策,然而刘细君这些男女生们根本无暇读这些公文。在新体系顺利操作之前,所有前置作业仍须靠刘细君们一一处理,因此刘细君在平日的工作内容之外,还得忙着处理体系转换的相关事宜,等于负担了双重工作压力。
那段日子,与其说刘细君经常加班加点,不如说几乎住在学生会里,顶多趁空当回宿舍休息一下,替换衣物罢了。休假日时便睡一整天以恢复体力,好应付下周的操劳。男学生会成员则就连假日都得上全天班。尽管如此,刘细君依然不敢期望教改新体系能如期启用。大家的疲劳逐日加重,学生会办公室内的气氛也显得杀气腾腾,这时刘细君的“能力”竟以出乎意料的方式显现了。
大学是八卦满天飞的地方,灵异事件只是沦为谈资,过去刘细君也曾小小展现这项能力,但仅止于找出遗失的文件或是老师遗忘的物品之类的程度而已,同学们都觉得有趣。然而,或许是当时过度忙碌导致刘细君的脑神经过敏,刘细君的能力竟然突飞猛进,发挥过去不曾出现的强大力量。
具体而言,当时刘细君连续“揭发”了一名资深女学生会成员盗用公款以及一名成绩优异的学长对学弟进行诈欺的行为。刘细君并非目睹犯案现场,也没有告密,然而结果却是一样的,因此不论学生会高层或志愿者同学都对刘细君敬而远之。学生会业务量已经够繁重了,加上接二连三的弊案,一会儿人事异动,一会儿又是督导老师进驻,大家不恨刘细君也难。如果只是学生会气氛令刘细君不自在,或许还不至于让刘细君辞职。然而后来发生了决定性的事件。当时有一位临近毕业的学长非常照顾刘细君。他来自西部贫困县,加上不善于巴结校方高层,因此在同期先进分子中晋升得特别慢。不过他是个扛得起责任的人,相当受部属及女学生会成员的信赖。情窦初开的刘细君正想转移对哥哥的不正常迷恋,所以和他走的很近。
当时为了新体系转换之事,学生会全体已经将近两个月没回家好好休息了。他因为过度疲劳,导致印堂和颈部都发黑了,当天刘细君和他搭同一班电梯离开学生会。其实他希望留下来继续工作,但身体实在不舒服,无法专心,只好返回在校外的出租屋休息。“搭出租车回去吧。”刘细君对他说。当天相当寒冷,而且他的住所离学生会很远。
“家里来信,我妹妹才刚上县高中,我现在生活费全靠家里的两垄棉花,哪敢搭出租车啊。”他笑道。听说他妹妹长得如花似玉,是他们十里八乡引以为傲的宝贝。
“路上小心哦。”道别的那一瞬间,刘细君看见他的脸,瞬时感到毛骨悚然。
因为他的脸上没有五官。该有眼睛鼻子的地方只见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没有,那是一张光溜溜没有五官的脸。让刘细君无法相信自己所见。
刘细君站在原地呆愣愕时,学长则向刘细君挥挥手,走远了。
就在当天,他因为营养不良,饥寒交迫,在地铁月台上昏倒了。失去意识的他,掉到铁轨上。地铁驶进月台,碾过他的头。这件事发生后没多久,刘细君便辞掉了学生会的作。有好一阵子刘细君都无法入睡。稍一入眠,必定会梦见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无法入睡、无法进食,刘细君瘦得只剩皮包骨。父亲刘震撼和哥哥刘耀勇轮番来安慰她,可是她却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说不出为什么。
在之前刘细君也有过几次预知的经验,但那些忽如其来的场景都是不自觉的,不可控制地突然出现在刘细君的脑海中。刘细君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刘细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就好像有一个冥冥中的大能直接将信息灌输在刘细君脑中一般。这一次,她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无助的躺在铁轨下。
之后,刘细君相信了告死天使所说的话,那是官静,自己轻信而可悲的父亲,杀害他的人,刘细君只看到了一个背影,一个虽然年轻了二十年,却一眼就认得出的背影——刘震撼!
刘震撼一直以父亲的身份抚养着刘细君,只是为了赎罪吗?还是他也在暗中观察和研究刘细君身上的秘密和力量,我在石苓人的藏书里面看过类似的例子,有精于瑜伽术的僧人也曾试着修炼超感知力,在瀑布中修行了两年,得到了一些成果,但也染上了伴随终半生的肺炎。看起来刘细君的天赋超感知力更凌驾于任何记载之上,甚至可以接近他人的“场”对其思想的影响。
“所以,刘震撼才跟我们说了那些话,你和你母亲的存在是维持他理智的最后防线,那个男人早就失控。”石苓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我吃惊地转过身去,面前这个男人似乎已经从少女悲惨破灭的过去中清醒过来,他看起来脸色苍白,但是表情却平静了许多。
“你杀了刘震撼!”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不,我只是杀死了刘震撼良心的幻影。”刘细君辩解道。“刘细君只是,让刘家的每个人看到她们想看到的真相……”坚持用旁观者的口吻,刘细君伸出自己的手掌,在自己的眼前旋转着,“刘细君只是让他们去破坏,让他们去恐惧,把他们眼中的一切都扭曲、异化,让他们看见人间地狱的景象,每一个人都是怪兽而已……然后他们就陷入了疯狂。”
她的话语带我们回到了那一天。同样在猫尾摆摆咖啡厅里面。
"天公不作美,很冷吧?"
刘震撼担心似的说道。他从来是这样,对刘耀勇无比苛责,对刘细君宽容大度,刘细君本来以为只是因为男女有别,但一纸亲子鉴定击碎了她的认知,告死天使的话让血淋淋的真相浮现在她眼前。
刘细君心想,你杀死我父亲官静的那天早上的雨,也很冷吧。时间地点,都是我特意挑选的,这家猫尾摆摆咖啡馆,就是那些人击垮哥哥的地方吧,真是讽刺呢!
"无所谓,我其实喜欢下雪。"
"喔,和首都的沙尘暴比起来,倒春寒的雪很可爱,是瑞雪兆丰年的吉兆呢。"
刘震撼貌似开朗地说着。桌上有个空了的意大利浓缩咖啡的杯子。虽然遭遇了妻子惨死的剧变,谈笑风生面不改色,这个人还真是铁石心肠。
女服务生走近,刘震撼追加了一杯意大利浓缩咖啡,刘细君不客气地点了"美式咖啡"。
"你说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刘细君在电话里跟刘震撼要求,说有话想跟他谈,希望他拨出时间;刘细君表示,由他前来拜访,不希望约在公司附近见面。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女儿和兄长不伦之恋的事情已经沸反盈天。
"身体状况已经没问题了吗?"
"完全恢复了。原来就没什么地方不好,医生也百思不解呢,刘细君原来的体质就很结实。"依旧是第三人称,刘细君有种窒息感,说不出话来。无法从刘震撼晒黑的脸栘开。
你在觥筹交错喝酒、很正经地对公安干警提出证词时,朱琦已经死了,刘细君的父亲更是早就死了。被火车碾压,在连哪里都不知道的地方早化成一堆为枯骨。刘细君憎恨父亲和母亲生下来她在世间受苦,但无法怪罪母亲,她一直等候不归的父亲的期间倒下了,留下了刘细君一直相信自己生而有罪到现在……只有刘震撼,你一直都是幸福的。功成名就、衣香鬓影,只有你一人幸福地活着。
"怎么啦?"刘震撼的脸色暗了下来说:"从刚刚就用奇怪、吓人的表情盯着爸爸看。"
"是吗?"
刘细君伸手去拿杯子,却落空了。黑色液体沿着陶杯的边缘流出来,把刘细君的指头弄湿了。刘细君心想,干涸的血也是这种颜色吗?
"有没有烫到?"
刘震撼的手伸了过来,刘细君赶忙躲开。
你同情刘细君,同情我们……同情……同情……假惺惺的伪君子!
伪善,那比什么都无法原谅,知道吗?
"是不是感冒了?你看起来衣服全湿了,而且脸很苍白,你没撑伞来吗?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还怎么不小心,我们刘家还指望你传宗接代呢!"刘震撼故作轻松的说。
不是因为冷而发抖。而且,没有什么刘家!
"今天还是赶紧回家的好,下次再找时间谈吧,"刘震撼搜寻口袋,取出钱包,说:"虽然疏通了看守所,只要等待销案就可以,但现在见面还有限制。你好好休养,我们会担心你的喔,在这附近,应该能买到衬衫和毛衣吧,换了衣服再回去吧。"
刘细君把刘震撼拿出来的一叠毛爷爷,从桌上挥落下去。
谁要你的臭钱,有钱就了不起吗?能买回生命吗?
来吧,说吧。首都今晚又起雾。让事情有个了结。
隔壁桌的男人打量着掉在地板上的毛爷爷和两个人的脸。终于伸出手,捡起毛爷爷放回桌上,刘细君和刘震撼看也没看。
终于,刘震撼开口了:
"呀……,如果刘耀勇伤害了你,那很抱歉。细君……,虽然我不太会说话,但是……我们会补偿的!"
刘震撼拿起杯子看了一下杯里,仿佛他欲言还止的话留在杯子里似的说:
"你……呀,还有,我有时候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所以,有时候会做出不礼貌的事,请原谅。"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什么补偿?“把父亲还给我”!来吧,说出来吧,很容易的。刘细君拿出汤勺,无所事事地把玩着,像个被骂的孩子般无助。一直照顾刘细君的刘震撼,不可能地不发现异常吧,似乎以一系列血祭为养分,刘细君的皮囊下面,开始表现出了其真正“超体”的一些生物特征,人类的形象慢慢退化,而没有任何人知道,从刘细君的身体中,不断有大量的冗余细胞形成新的组织,就像是单细胞的生命一般,以极为诡异的方式,在长达三天的过程中“分裂”出了一个新的“器官”。同时与之相对的,就是刘细君的超感知力强度更凌驾于过往之上。随着她的进一步观察,她发现这真实和虚幻的两个刘细君之间有着一种神秘的联系。
甚至在某些时候,“幻影刘细君”似乎可以强行地将自己的思想和力量远距离传递在刘细君的身上……自身体质孱弱、行动不便,但是借着刘细君的身体,“幻影刘细君”经常行以破坏和毁灭之事。她有心阻止,却又无能为力。她想过杀死“幻影刘细君”,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意志已经完全被对方所击溃……她已经彻底变成了“幻影刘细君”的傀儡和仆从,只是靠着坚韧的意志才保留着一点清明,直到今天,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这幽暗的猫尾摆摆咖啡馆。
店里传来喧闹声。在人如此众多的国际化大都市里,只不过死了几个人,又有谁在意呢?
谢谢替我干掉了刘耀勇。
父亲在天之灵,会跟刘细君这么说吧,刘细君心想。谢谢替爸爸妈妈杀了刘震撼的儿子。
不,我没有勇气,那只是意外……我只是,在伸出手的时候犹豫了。
"我做不到,杀死父亲的家伙的血脉,我却做不到,没办法下手,你了解这种心情吗?我做不到,真好笑。"
刘细君回响着那一天,赤身露体、纯洁的如初生婴儿的她,把陷入昏迷的刘耀勇的头搂在怀里,让自己逐渐回升的体温包容着他。从第一次见面,这个男人就像是一颗耀眼的恒星闯入了刘细君的生活,刘细君的轨道,用他强大无比的引力牵引着刘细君的轨迹……永远散放着火焰一样灼人的温度,危险到烫手,却又让自己无可救药地沉陷进去……她对刘耀勇的驱动方法简单粗暴,直接从大脑皮层上调节激素内分泌,刺激他的快慰感,并让他侵入自己,这是因为负罪感,还是只是为了以此压制刘细君自身精神分裂所产生的痛苦。
刘细君也说不清楚,那些幻象、幻听、恐怖的记忆……即使已经通过两人之间的“爱”治愈了一大半,但是当初的那个幻影刘细君还是会偶尔冒出头来,渐渐地影响她的行为逻辑。当她发现的时候,刘耀勇已经坠了下去,如同路西法落下天堂!
无言中,刘震撼先站起来,走向结帐的地方。
刘细君尾随在他身后走出猫尾摆摆咖啡店。刘震撼走出来,吐出的是白色的气息,刘细君的呼气也是白色的,比雪还白。
反季节的下雪了,积雪了。整座城市又冰又冷,刘细君也开始觉得又冰又寒。
刘细君和刘震撼在从"猫尾摆摆"透出的灯光中面对面站着。雪变成粉状,两人的头发彷如老人般都花白了。
现在不下手,经过三十年、五十年,刘细君会对自己所做的事后悔吗?刘细君心想,在不知何时会死去以前,刘细君不会感到后悔吗?
"至少买把伞吧,"刘震撼说:"回到看守所后,泡泡热水澡暖暖身喔。"
才不在乎,刘细君是为了杀你才来这里的。不止是大脑的力量,因为现在前所未有的好状态,自由调节大脑皮层产生激素,甚至原先绝对做不出来的动作和力度变得轻而易举……就算只用三分力,也可以一拳打出空气爆裂的轰鸣声。再加上完全听话的身体……就像是身体上下每一寸都可以被掌握的美好感觉。
"那么,我去给你打车。"刘震撼转过身去。为了会面,他轻车简从,连秘书也没带。
很宽的背。刘细君心想,父亲如果还活着,相信他的背也是那么宽。
车来了,刘震撼回头问道:"和爸爸说再见吧?"
刘细君没回答,刘震撼黯然走了出去。
一步、两步,渐行渐远。
你做了不公正的交易。你用脏手,企图买回那年那月丢到下水道里喂老鼠的良心。
那只是为了自己的伪善。我可以告发你,让你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等待着法律和舆论的判决。
但我不希望……牵连更多的人。譬如,我一无所知的可怜哥哥,所以……去那个哥哥坠楼的地方,跳下去吧。
"爸爸!"
刘细君喊道。在遥远的街灯下,刘震撼转身过来。他不知道,我喊的不是他,是名为官静的,我天真的、幼稚的、轻信的、可怜的替罪羊父亲。
那里,有着时间,有着血的距离。而那连声音都传达不到的距离,逐渐陷入迳自飘着的雪中。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从一开始就全是骗局。
我必须对你父亲赔偿,所以只是在做该做的事而已。
想补偿吗?刘细君背向刘震撼说:
"我想,我们不再见面了,这是最后一次。"
刘细君看着刘震撼的脸,一瞬间他的眼角现出细细的皱纹,精心保养过的皮肤褪色似地显得苍白,前襟开了的大衣如流浪汉般地裹住身体。
"还有……我要告诉你忘了说的事。"
我抓住雪花,站起来走过去,靠近路边俯望,路已完全变白,各种颜色的伞交错而过。轻声吐露一个名字。刘细君心想,声音传达不到吧。
瞬间,刘震撼偏起头,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
刘细君屏息着:心想,被那告死天使骗了,根本没发生什么事。
不久,刘震撼的眼中浮现焦距涣散的样子,瞳孔的颜色变淡了。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似乎发现了看不见的东西在紧追不舍,然后快步离开。遗留下雪、刘细君,还有冻着了的都市。
就这样了。刘细君踏步向前紧跟着他,看见刘震撼上了被封闭的,刘耀勇曾经坠楼的地方。
到了九层平台,刘震撼梦游般走了出去。
刘细君在身后紧关住窗户,锁上,然后,她走出房间时,仍看见坐在平台边缘上的刘震撼,双手撑着,像极了道歉的姿态。
刘细君缓缓步下楼去。因为身孕的脱力,中途,曾一度坐下,必须歇息才行。方才,刘震撼的膝盖正跨在防护栏上的一幕,还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只听见不知哪里破裂的声音,刘细君看见刘震撼的大衣衣角在空中,轻舞飞扬。
外面,雪下得更大了,衣服和裤子都变白了。
就这样永远站在这里算了,像邮筒般,刘细君如此想着。
雪沿着脸颊后融化流下。
刘细君紧紧地握着拳头,敲着猫尾摆摆咖啡馆的餐桌玻璃,最后真的笑了出来,笑个不停。
“即使流着不同的血,我想,我和刘震撼还是有着能互相了解之处。我们两人虽然有不同的部份,但也有着共同拥有、集合体似的小部份交集。至少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所做、我想做的事。比此时那如垃圾场倒翻了似的喧闹媒体,以及任何有识者都更了解的弱肉强食。
我和你所选的手段不同。你不认为自己错了,而且我也是这么想的吧,但我并不后悔没杀死刘耀勇。
为何无法杀死刘耀勇呢?只是因为无法杀人吗?
我想,不是这样的。人,只要处于不得已的状况,都会杀人。甚至会做出更严重的事。
我无法对刘耀勇下手,是因为即使我本身并没有意识到,但潜意识却察觉到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用他自己的方法在爱着我和我的母亲。而这份爱报偿到他的儿子身上,让我了解刘耀勇浮华下的真心,了解,而且同情他“。
“我猜告死天使想不到,她的蛊惑只有一半成功了,但我还是认为,你不应该出来复仇,刘细君,你母亲死后有知,不会希望你糟蹋自己。”石苓人平静的表情下翻滚着痛楚,他显然认为对方做了一个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人生是一面镜子,它将倒映人们心中的罪。我,要你明白,复仇远不如宽恕强大。”
“不,我必须出来。”像是要安慰石苓人般,刘细君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我一直希望有人们能够拯救我,解除我的痛苦,让我重新得到安眠,而不是因为噩梦,孤枕难眠。我一直藏身在暗处,就是为了等待像你们这样的人来替天行道、主持正义,你们和我的父亲一样,拥有坚强而纯净的灵魂。如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无所憾,只是请求你们答应我,坚持你们的理想,不让更多无辜者被这个世界的恶意戕害。而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的人们也一定会给予你们帮助!”
“我们答应你。”我用轻柔而坚定的语气道。
“你会被抓住的。”石苓人则冷静地说出我的心里话。
“谢谢,我要走了。”刘细君说着,“这个家给我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可是在它的内里却保存着最后的良心,你们可以在我家的壁炉里找到钥匙。”
“等等,你要去哪?我们可以保护你!”我追上前去,想要拉住刘细君的手,可是却从中穿了过去。“是的,但这并不代表黑暗的力量会害怕并远离我。”刘细君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我不希望给你们带来危险,他是你重要的人,不是吗?不过没关系,你们会打败他们,不是吗?而且,就像曾经的你答应帮助我一样,我也会帮助你。”
在我的目瞪口张下,她身体周遭漂浮起柔和的光芒,宛如天使羽翼一般托起她的身体,而周围的人居然置若罔闻。等等,难道她刚才说的不是臆想,真的有告死天使……她现在的形象,不就是那个军区总院保安说的告死天使形象吗?这就是……非人的力量吗?我喝了口水,润了润自己过度紧张的喉咙,和之前平平无奇不同,现在的刘细君就像是一个会走路的发光体,由内而外都透着一股淡淡的光芒,温暖、明亮又幸福,那种魔性的美丽不断没有消退,反而进入到了另一个更可怕的阶段。从之前的怯弱、阴沉的惹人怜爱的柔弱,转变成了比水更柔软的温柔和自信……是个让人飞蛾扑火的光源。
“你看,我。在我的哥哥差一点被我害的死去后,我觉得自己被一种以前所没有的力量所充满了。从那天之后,我的精力就比一般人更为旺盛,思维比他们更快、更敏捷,意志也更为坚强。我相信这是因为我,另一个我把她的力量传递给了我,还有我腹中的宝宝,我现在背负着两人份的命运和两人份的力量……所以我要活出两人份的精彩……
以前在家里……在我还是刘细君而不是官细君……的时候,我被朱琦称作混乱传播者,因为我喜欢各种各样的恶作剧,有的没有越线,有的越线了,但是我巧妙地回避了过去。或者对我来说,成为刘细君后的生命只不过是一场巨大的游戏。只不过以前我身边坐着另一个玩家,而现在我接过了我的全部筹码,继续向着命运……那位至高无上的主宰者宣战——我要从它手中赢得快乐、自由、趣味,挣脱他的那道无处不在的枷锁——无趣。而每当我胜利的时候,我都觉得……有另一个人与我并肩而立,同样享受着全世界的喝彩。”
石苓人在光翼表面上试着打了几拳,但没有用,现在的我发现自己的眼界有所提高,石苓人现在正照着那些书上的指导去做,然并卵,我眼睁睁看着刘细君露出至今为止最人性化的纯真笑容,消失在我们两人眼前。说不定,眼前的刘细君,从始至终只不过是一个幻影罢了,或者真实的她早已在那一年和告死天使合为一体,一同死去。
失去了天使般的光芒,黑暗和死寂再一次将我们两人包围起来。四下无人,原来从来我们一直都没进去咖啡馆,我记得女咖啡师好像说过去外地交流取经了。
“走吧。”石苓人率先打破沉默。他将手电交到我手中,自己拿着另外一支朝门外行去。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情面对这一切的,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个家庭的唯一理由被理由本身粉碎,在这个被罪恶封闭起来的大宅里,我们甚至无处可逃。
“我不会逃。”似乎听见了我的心声,石苓人站在门外回过头来说,“你是我的雇主,一直都是,筒子楼事件的委托还没有结束,既然有人诱导我们走上了歧路,那么我们要去弥补自己的过失。直到找到你的朋友为止!”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