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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撕裂的灵魂

      比起其他祭典仪式,狩猎祭更像是王室的娱乐项目,没有太多繁文冗节,只要收获足够在丰收祭上献给神明的猎物就好。每年生物活动最繁盛时候,在女王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车马队驶向露娜城郊的‘神明的猎场’——索菲斯科特。

    贵族名流皆以在女王身边伴驾为荣,不只有成人会参与,孩童、青少年都会随着父母一起住在林间草地的帐篷中,共同玩耍,学习骑马射箭。大贵族们平日都居住在各自的领地里,这个祭典也为情窦初开的贵族少男少女们提供了相看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的绝佳平台。

    虽然不能骑马打猎有些遗憾,但怀孕倒是个躲避贵族们推举自家儿子的上佳借口。对于贵族家的娇娇儿子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都不纳,否则为了平衡势力,就仿佛从地里揪芋头一样,纳了一个就要纳一串。

    由于不受新月满月日的束缚,阿琳亚在上个月并未去见安普斯,这日,为了向他说明狩猎祭安排,她在遛弯时特意绕远了些,走进了神殿。

    淡金色发的青年正跪在巨神像下,他身着朴素的祭司白袍,双臂交叉做祈祷姿势,侧脸神情清冷而平和。

    阿琳亚见他还在仪式中,就站在一边,静静等待。

    安普斯虽然对阿琳亚有了别的男人的孩子耿耿于怀,心中郁郁,却仍希望她能够顺利生产,他像阿琳亚有埃洛时一样,花费更多的时间流连在神像下,向神明祈求女王和胎儿平安健康。

    除此之外,他便照例向神诉说自己近来的困扰,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打击,他开始连夜地做噩梦,奇妙的声音徘徊在他的脑中,一个个轻蔑的词汇,饱含了对他的侮辱,让他不得安宁,可苏醒后,他的精神倒是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就这样,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安普斯终于直起了身,整理了下袍子上的褶皱,一抬脸,那朝思暮想的身影就这样撞入他的视线,他一愣,眼眸中平静的淡蓝色湖水泛起波纹。

    “陛下,午安。您很少在这个时间来神殿。”安普斯面上戴着一如既往优雅而淡然的面具,心中却难以抑制地荡漾起阵阵窃喜。难道,是来找我的吗?

    他的眼光不可避免地逡巡到她圆润的肚皮上,多么可爱的肚子啊,除了孩子不是他的,一切都这么完美。

    孕期的少女更加光彩夺目了,平时的她,散发着冰冷而不可捉摸的危险的美,现在,山间矫健的羚羊化作夜空中照亮众生的玉轮,其锋芒被母性的气息遮掩了不少,让她同样威严,却更加柔软了。

    在整个大陆的女尊文化圈中,洋溢着对女性的崇拜,丰满的孕妇是美丽的,孕肚更是满月神的化身,和代表聪慧和活力的少女不同,她们承担着伟大的繁衍职责,月有阴晴圆缺,散发着截然不同的女性之美。

    阿琳亚注意到青年的手下轻轻抬了一下,似乎想摸摸她的肚子,但又迅速垂下了手。

    “午安,”阿琳亚随意地点点头,不明白安普斯注视她的目光为何没来由得灼热,环视宽阔的神殿,道:“有一些狩猎祭上的安排要告知王兄,好让你能尽早做准备。”

    她有叶哈希雅陪伴在侧,没法共情安普斯的思念。

    “陛下有心了。”提起狩猎祭,安普斯脑中闪过不快的回忆,那些假装来陪他的叽叽喳喳的贵族少年,只要阿琳亚一回到帐篷,就会如一窝看到蜂蜜的苍蝇般涌上去。

    现在,带着孕肚的阿琳亚更加容光焕发了,那些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弗洛(花神)”们,怕不是看到她就要恬不知耻地开始发情,他不禁忧心忡忡。

    “嗯,”阿琳亚点点头,接着道,“我会差人分别准备女王和王夫的马车,由你带着奥尔菲王子和埃洛,我会放心一些。”

    安普斯这会倒是敏锐起来,听出她的话外音,胸口骤然冷下去,反对道:“陛下,这不合适!我是王夫,容我提醒您,只有我才有资格和您同坐在雕着满月与新月的马车里!”

    他的心里涌上委屈,一个月未曾相见,由于她怀孕了,在满月日与新月日不受约束,他无话可说,心中再惦念她,也依旧踏实地在神殿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她呢?早就把他抛到脑后了吧!

    阿琳亚皱眉,“那辆马车可以让给你坐,我换一辆。”

    “这不是重点!”安普斯胸口起伏几下,心中的积蓄的思念转化为埋怨,一下子爆发了,控诉道:“何必如此遮遮掩掩,你不过就是想和温莎德的侧夫同乘一车罢了!”

    阿琳亚真的很头疼,如果是所谓的爱情让安普斯从冷漠的神子变成了扎手的刺猬,那以前的她在安普斯眼中或许也很烦吧,她带着训斥的意味道:“王兄也该对叶哈希雅尊重一些了!他是我腹中王子王女的父亲,和他同坐一车只是为了方便照顾我,难道你不想陪着埃洛吗?”

    安普斯听了她的解释,情绪稍稍缓和一些,从鼻中发出不屑的冷哼,“一个没有过孩子的男子如何照顾得好你!还是由我来更加合适。”

    他的话一下子挑动了孕期女子稍稍敏感的神经,怀埃洛时被忽视的低落一下从大脑深处涌了出来,换做平时的阿琳亚,肯定懒得和他吵下去。

    他怎么好意思这样说这种话?

    阿琳亚眯起紫色的眼睛,忍不住嘲讽道:“难道一个在妻子怀孕时,只会在祈祷室逃避职责的无能的男人,就能照顾好女人吗?”

    丈夫在孕期的漠视,就是压垮她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指责的话语如长着利齿的野兽,啃食着安普斯的心脏。

    安普斯不敢置信地望着少女,退后一步,喃喃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不眠不休,独自待在冷冰冰的祈祷室里,那种远古石板上记载的最富有魔力的仪式,你知道需要耗费多大精神力来完成吗?”

    难道他愿意离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吗?可是,在这个神殿里,还有谁的灵感能超过身为神子的他?不亲自祈福,神明又怎么看到他的虔诚?

    一听神,阿琳亚立马心烦了,对她来说神只是工具,她最不爱听听安普斯喋喋不休这一套,眼见他们二人站在这里大声对峙,引来周围不少祭司好奇的打量,她决定赶快结束这糟心的对话。

    “无论如何,在我最痛的时刻,你都没有出现不是吗?”阿琳亚淡淡道,仿佛又回到了冰冷的产床上,不禁打了个颤。

    她对安普斯的爱已然消弭了,所以,才能这样不在乎颜面地说出所有的感受,但,仅仅有一点,为之前的自己感到不值罢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没有一刻不在挂念她,甚至在她濒临生产时刻,触犯了作为祭司的禁忌,恳求神明,如果一定要阿琳亚和孩子上神宫陪伴他们,他愿意以自己的灵魂作为替代……

    安普斯挫败地垂着肩膀,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解释什么,但阿琳亚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我今天只是来告知王兄此事,而不是与你商量,到此为止吧。”

    在临走前,她不无恶意地补充道:“对了,我同意了布奈特王室的联姻,或许有了第二个侧夫,王兄就不会只盯着叶哈希雅挑刺了。”

    徒留安普斯独自一人,身体的力气仿佛全部被抽干了般,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淡蓝的眸光如同支离破碎的水晶石。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心底最在乎的王妹一直都在怨恨他。

    他的心口揪痛起来。

    …………………

    全露娜城都沉浸在女王怀胎的喜悦中,然而,总有那些阳光无法照进的阴暗角落,在悄悄地滋生出丑陋的藤蔓。

    黑压压的乌云如一条巨大的盘旋的蛇,压在露娜城的顶空,白色的闪电在云中翻滚,霎时间,成百上千豆大的雨滴砸落下来。

    路上的行人抱着脑袋,像无头苍蝇般四处躲避,本来繁华的街巷没几分钟,便渺无人迹。只有一个人,披着几乎与雨雾融为一体灰袍,在空旷的大路上坚定地前行着。

    他身材清瘦,皮肤苍白,如一道缥缈的烟,仿佛下一秒,就要在空气中消失了。

    灰袍人缓慢地移动着,绕过大街,在人迹罕至的破旧小巷子里穿行,拐了七八道弯,弯着腰,打开一道小门,进入一间几乎快要变成废墟的房子。

    屋内空间狭小,漆黑的墙壁上挂着银色的蛛丝,不时有雨滴渗下来,打在蜡黄的被虫蚁腐蚀的地板上。

    屋的中央,还有一个人,他金发蓝眼,身穿最普通不过的平民服饰,胸膛忽高忽低的起伏着,手中的烛台是这个逼仄的小屋中唯一的光源。那火苗闪烁着,正如同他此刻焦躁不安的内心。

    那人听到屋门传来的动静,暗暗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向灰色袍子的人,眯起眼,冷冷责备道:“你来的太慢了,我还以为,有这个空闲,你已经将我检举到了法庭。”

    “你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毕竟是这样的天气,也不是我能控制的。”灰袍人动作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身上的雨水,面对他的发难,声音仍是温和的,“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些年,在帮了你这么多之后,你以为,我把你抖出去,难道自己就能全身而退了吗?我什么时候失约过?你应该对我多些信任,俄里斯。”

    说着,灰袍人抖了抖袖子,露出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义肢。

    这时,一道闷雷声响起,短暂的照亮了这个屋子,使那人暴露出了真面目,这个贫民窟里的人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尊敬的满月神大祭司,露娜四殿下,会出现在这里。

    “好的,我知道了,那么,说好的东西呢?”俄里斯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唇角,如果不是为了拿到要用的东西,他是不会和这肢体不健全的怪物废一句话的。

    灰袍人看出他的轻蔑,却全然不在乎——只是无所谓的人罢了,他和他,都是在命运的旋涡中挣扎的蝼蚁,谁又比谁高贵呢?他将完好的那只手伸到袍子下面翻了翻,拿出一个小绣包,语气依旧不温不火,“都在这里了。”

    俄里斯拿过来,梗着下巴打开来审视,还不忘挑剔地问:“你确认这东西没问题?”

    灰袍人的唇角仍若有若无地轻扬着,“你都已经验证过很多次了不是吗,那再接着相信我也没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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