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6.永生之座

    古庭院中，残余着细碎的堂皇画面，明明亮如白昼，却弥漫着一种冰寒。

    有些呆滞地看着这一切，楚云心绪难平，始终低头不语。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楚浪在幼年，并非是完全的十恶不赦，此人之所以变得极其暴虐，乃是因为楚世雄在背后搞鬼的缘故。

    在孩子面前，将其最爱护的母亲割喉……

    还强行让孩子目睹整个过程。

    这种行径，简直是丧心病狂，天理不容，比野兽还要凶残得多！

    而正是如此遭遇，再辅以一种法阵，楚浪的杀窍，才完全觉醒开来，造就了之后的无数惨剧。

    楚云不禁自问。

    我恨他吗？

    恨。

    我在可怜他吗？

    这一刻，的确感到可怜。

    但，杀了他，后悔吗？

    一点也不后悔。

    毕竟，虐杀恩师，残害同门，祸及众生，这些统统都是楚浪洗脱不清的罪名。

    或许对楚浪来说，死亡也算是一种解脱。

    “哼，都是死掉的人了，还让人造成困扰。”沉默良久，楚云微一闭目，随后看向旁边的红儿，淡淡问道：“你让我看楚浪的故事，是要我同情他？”

    红儿微微摇头，道：“不，红儿只是觉得，你应该要知道这些事情。”

    “好吧，那现在我知道了，那么你呢？”楚云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带着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与楚浪又有什么关系，你与楚浪娘亲长得如此相像，该不会是他的母亲吧？”

    “不对，我差点忘了，你刚才说过，自己已经是活过五万年的人。”

    虽说红儿与楚秀芳长得很像，但楚云也不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至少看起来，红儿显得神秘得多。

    果不其然，只听红儿轻声一笑，道：“红儿的确不是阿浪的母亲呢，只不过，在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之后，他却把红儿当作母亲了，一直对我很好、很好……”

    “这应该，算是一种精神寄托吧。”

    闻听此言，楚云微微一怔。

    突然之间，他好像懂了什么。

    回想起与古庭院格格不入的鲜嫩仙草、香葩，还有那些珍稀的小生灵，乃至空中的虚构天象，楚云就意识到，这恐怕都是楚浪的手笔。

    为了红儿的手笔。

    其中的理由，也不难猜想。

    全因为，红儿长得很像楚秀芳，很像楚浪死去的娘亲。

    “此地，原本应该不是这样的吧。”楚云问道，环望四周。

    “没错，这个地方，原本了无生气，枯败凋零，但因阿浪的到来，这个横渡历史长河的庭院……这个独属于红儿的小世界，终于有了变化。”红儿笑着道。

    楚云还没发问，只见红儿小巧的嘴唇微微一翘，旋即以她为中心，一幕全新的记忆景象，顿时如水墨画般映入眼帘，朦朦胧胧，梦幻而缥缈。

    但仔细一看，四周的仙灵之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全是断壁残垣，显得极其的死气沉沉，也不知荒废了多少年。

    这般变化，堪比沧海桑田，让人惊叹。

    “你就在这种地方，度过了数万年的时光？”楚云暗暗咂舌，虽说红儿目不能视，但那种孤独和寂寞，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而呆在此地，与其说是度过数万年，倒不如说，是封禁。

    对于楚云的询问，红儿轻轻一笑，并没有回答。

    “他来了。”她只是道出这么一句。

    随后，楚云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幼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朝着红儿的方向走过去，看起来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的眼睛，虽然充满水雾，但目光却明亮得如同黑夜中的星辰。

    是楚浪。

    楚云沉默，听不见任何言语，他只见到楚浪，连半点迟疑都没有，直接跪倒下来，趴在红儿那瘦弱的双膝上，整个人呆住了。

    就像发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这一刻，只有哭声响起，呼天抢地，源源不绝。

    他哭了好久。

    再过片刻，在楚云错愕目光的凝望中，这般记忆画面消失了，庭院变得鲜活起来，绿树成荫，芝兰翠芳，仙灵酣睡，阳光正好，一片人间胜景。

    只有红儿如故。

    “这是我跟阿浪的第一次见面。”不待楚云开口，红儿便主动说道。

    “或许你该庆幸，自己长得像他的母亲。”楚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让红儿笑了笑，随后楚云闭了闭目，又继续道：“他对你很好。”

    “嗯。”红儿没有否认。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续焰仙庭。”

    “续焰仙庭？”

    “嗯，这是我们朱雀神裔的传承之地，一直被家族主脉所保留着，封禁在传承殿堂，但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发现入口了，所以我能见证阿浪的‘诞生’，而对于楚族而言，红儿可能是类似祖先一样的存在。”

    “我要纠正一点。”楚云眼神一凝，“并不是‘我们’，我不再是朱雀神裔的族人了。”

    红儿轻轻一笑，道：“无论怎样也好，你就当故事来听？”

    “好。”楚云点点头，“那么这个续焰仙庭，原本是封印在楚族的传承殿堂里的？但现在……它为何会被剥离出来，单独放置在虚空仙图中。”

    红儿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解释道：“当年，阿浪在传承殿堂中，发现了这个地方，发现了我，于是在得到虚空仙图，并且有能力之后，就立刻将此地切割开来，然后悄悄带走，且放入虚空仙图这件法宝当中。”

    “你应该知道，虚空仙图是一件时空法宝，除了具有多重空间，还能记录天辰界的任意位置。”

    “只要拥有者打开仙图，激活这些时空界点，便能瞬间移动到对应的地方，得到类似于瞬移的能力，非常的玄奥，且实用。”

    闻言，楚云点了点头。

    想当初，他在回到过去的无名岛的时候，就曾经协助过无名族人，进行虚空仙图的研究。

    所以，对于这件时空法宝的威能，他还是略知一二。

    “看来，楚浪真的把你当作死去的母亲了，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楚云道，有些感慨。

    “嗯，为了我，阿浪他真的做了很多……很多……”红儿忽然低下头来，嘴角的笑容黯淡了些。

    虽然楚云看不见红儿那空洞的眼神，但也能感受到，她对楚浪的死，也绝不是无动于衷，至少心中有些难受。

    毕竟对于红儿而言，在这五万多年里，楚浪可能是她唯一能够说上话的人。

    当然，这是除了楚云以外。

    “传承之地，续焰仙庭么……”略微沉吟，楚云又话锋一转，向红儿问道：“这个鬼地方，摆明已经衰败了数万年，那么在那些年间，此地究竟有何用处？而你……”

    说着，楚云的目光，落在了那半截古矛上，“而你又是什么存在？竟然可以活到现在。”

    红儿淡淡一笑，随和至极，看不出其喜怒哀乐。

    顿了一顿，她便开口道：“楚云，你知不知道，在五万多年前，也就是近古时期，天辰界发生过一次内乱战争？那一战，玄武神裔灭族了，罪名是意图祸乱苍生。”

    “而朱雀神裔，也因为青龙神裔的先一步告密，被神若宫以为是包藏祸心，自此沦落下去。”

    “至于青龙神裔，则是扶摇直上，深得神若宫信任，据我从阿浪的口中得知，哪怕是到现在，青龙神裔，似乎还是东域霸主之一吧。”

    楚云闻言，并没有惊讶，反而是豁然开朗起来。

    因为，他曾经了解过此事。

    那是封王殿古陵园中的古文，一位青龙族前辈的遗书。（详见第1279章至第1282章，很重要！）

    直到这一刻，对于那一段贯通古今的遗言和记载，楚云才有充足的理由选择相信，毕竟，印证的人或事，似乎变得越来越多了！

    而且，此前关于楚浪与楚世雄的记忆画面，对此也有深刻的提及。

    “你是……那个内乱时代的人？”楚云看着红儿，眼中有着讶异之色。

    “没错。”红儿点了点头，轻声道：“而且，我曾经是整个家族都寄予厚望的族人，因为，在那个时代，我肩负着复兴家族的重任。”

    “可是……”楚云看向红儿的石座，狐疑道：“你如此状态，又如何担得起这个重任。”

    “可以的。”红儿娇笑一声，声音很虚弱，“你知道吗？楚云，在五万多年以前，哪怕是我们朱雀神裔，其实还有觉醒元息的神裔修士诞生，虽然数量不多，但不至于绝迹。”

    “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红儿的话，轻描淡写，就像在诉说一段故事。

    楚云摇了摇头。

    随后，略微沉静，只听一句句更加平静的话音，自红儿那小巧苍白的嘴唇里响起。

    “那是因为，那些神裔修士，都曾经吸食过我的血。”

    “没有错，在家族看来，红儿只是一个珍稀的血瓶，供养着无数的族中精锐，后来，他们更是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延长红儿的寿命，以保证血源的供给。”

    “最终，家族成功了，找来了一尊叫做地界皇座的石座，还有半杆叫做永恒圣矛的神器碎片，让红儿通过吸收地界之气，并维持固有的生命体态，不断地续命下去。”

    “但相应的代价，是红儿永远都无法离开续焰仙庭。”

    “就像家畜一样，被圈养在此地。”

    “这就是，红儿的过去，也是续焰仙庭传承的根源。”

    红儿轻描淡写的叙述，让楚云听得目瞪口呆。

    而不待楚云开口，红儿便轻笑了一声，继续道：“后来，不知何故，我的身体再也产不出能够激发朱雀元息的血液了。”

    “因此，续焰仙庭也就此开始荒废，被埋葬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再也不见天日。”

    “整整五万年了呢。”

    听到这里，楚云满腹疑问，同时目光震惊！

    红儿……竟然有着如此悲惨的过去？

    这也太凄凉了，让人不寒而栗！

    旋即，楚云忍不住问道：“但是……对家族而言，虽然你已经失去了能力，但既然是这样，他们为何不把你送出去？怎么还把你长留此处？”

    “我走不了。”红儿笑容如暖风，苍白的小脸绽放着淡然，“因为，插在我腹部的永恒圣矛，一旦生效的话，世上几乎再也没有人能够把它拔出来，哪怕圣人都不行。”

    “这是永生的诅咒。”

    “而一旦圣矛被拔出，我也会随之而死去。”

    “所以，家族不是不作为，而是不能。”

    “于是，我也只能永远留在此地，直至世界的尽头。”

    “……”楚云沉默。

    这病弱小女孩连绵不断的惊人诉说，已经把定力十足的他都震惊得哑口无言，

    怪不得红儿，能活五万多年。

    她，是永生的。

    但同样地，永生也带来了诅咒，让她一辈子都只能留在这里。

    连爱护着她的楚浪，都对此无能为力，只能把整个续焰仙庭剥离开来，并带在身边，由此可见，这是有多么的绝望。

    曾经是“家畜”，那么一生一世都是。

    “这半截残铁，就是你的诅咒……”楚云目光一移，看向那洞穿红儿的古矛，对于红儿而言，这神器碎片，拔就死，但不拔，也是一种永恒的煎熬。

    而这个时候，红儿忽然轻笑了一声，缓缓抬起头，道：“楚云，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对你来说，此事应该轻而易举。”

    楚云愕然之下，看向红儿那惨白的小脸。

    随后，只听红儿语气平淡，轻轻开口。

    “请你，拔掉这古矛。”

    “请你，杀死红儿。”

    “在当今世上，或许只有你，才能做到此事。”

    “因为，只有拥有真魔元息的人，拥有死亡力量的人，才能拔掉永恒圣矛，了结这个永生诅咒。”

    “可以吗？”

    此话一出，楚云彻底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