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夜晚不同于乡村，灯光将夜色驱散，给人温暖和振奋，貌似一些人的一日过了，一批人的时光才开始。

    吃完饭，罗冠英带着父母回到前面睡去了。

    本来想带着奶奶看下城里的夜景，但她老人家想睡了，拖着三寸金莲跑了一天，没走多少路，也比平日累。

    问姑姑和姑父想不想出去看夜景，两人连连摇头，理由是奶奶累了，他们就不出去了。郝星想反正房子已经有了，以后经常来玩就行了，机会多了，就不勉强。

    郝圣也无所谓，但郝月就不一样了，第一次在城里过夜，这孩子激动得不行，扯着郝星的衣角道：“大姐，出去玩一下吧，都说汗口是不夜城呢，带我去看看不夜城什么样？”

    郝星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答应了。安排好了姑父的房间，郝星带着弟弟妹妹跑出去看夜景。

    门一开，和对门的人碰了个正着，那人也看到了她，一脸惊愕地问：“怎么？这房子是你的？”

    郝星也是‘大路朝天各自走，改天相逢有没有’的表情，瞪着眼睛望着这个大半夜还戴着墨镜的奇葩，道：“不会吧？你接下了我房子的装修？”

    “我……我……我……”

    对的，这就是那个被小强请过来撑腰的墨镜哥周正楷。

    周正楷虽然是汗口出生，但因为父母是双职工，忙，没空带一对双胞胎，就把身体好的他送到乡下的外婆家寄养。爱闹事，不爱读书，就业困难，就在乡下学了点手艺，回城待业，顺便打点小零工，没事做就没收入，好不容易从高雅郭手里接到一个大工程，没想到和正主有过节，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周正楷恨不得浑身长嘴将自己摘出来，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顿时憋得满脸通红。

    “上次的事，你没得罪我，这装修工程既然高哥交给你，我当然没意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不要有心理负担。高哥跟你说了吧？所有的材料给我弄最好的，别以次充好，这东西哄不了人的，要是今天电线烧断了，明天水龙头漏水，影响我的居住体验，我这人很不好说话的。当然要是干得好，我会帮你传好名声，以后生意不断的。”郝星边下楼边说。

    周正楷目送着这姐弟仨下楼，心存感激地连连点头，拍着胸脯道：“好嘞，我办事，你放心，保证给你用最好的材料，你担心的问题一定不会出现。”

    从小区一出来，顿觉里外两重天，小区里只点了几个昏黄的灯，外面沿着街道两排灯，加上挖地脑壳的小摊贩的照明灯，将大街照得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街道的人行道两边摆满了小商品，卖袜子的，卖皮带的，卖身份证套的，卖衣服的，卖梳子和扎头发的各种装饰的，卖围巾的，卖各种小吃的，卖水果的，卖项链的，等等。

    买东西的人、卖东西的人，闲逛消磨时光的人，从小区门口一直排到江城商场对面，长长的一条路，足有一千米。

    郝月看到搅搅糖，觉得很新奇，两根棍子搅在糖上，不停地搅啊搅，貌似永远都掉不了，可以拉很长，在它快断的时候，又很快地粘合在一起，继续搅，在卖糖人的手上搅成了街头艺术。

    郝星掏出钱给郝月和郝圣一人买了一个，看着他们边走边搅，开心得不亦乐乎。玩了一会儿，郝月看见一个漂亮的蝴蝶发卡，连忙把手上的搅搅糖塞到大姐手上，去拿那个蝴蝶发卡，那店主很会做生意，帮郝月戴在头上，道：“你本来就漂亮，戴上它就更漂亮了，洋气跟仙女一样，像给你定做的，买下来吧。”

    郝月的头发又粗又黑，扎成马尾，在脑袋后面一甩一甩的，带上蝴蝶发卡确实增添了不少色彩，好看了不少。

    郝星问了价，虽然人家给了巨大的还价空间，她也懒得费口舌，这么冷的夜出来摆摊够辛苦的，二话没说，按原价给了钱，推着郝月往前走。小摊中间有一个卖古旧玩意的，郝星有了兴趣，走过去拿起一窜圆圆的手链，戴在手上，问老板怎么卖，老板一脸全世界都欠他的不高兴，看都懒得看她，道：“你看着给，愿意给多少给多少。”

    “老爷子，您也太有性格了吧，给一分钱，您会不会让我哪儿好玩哪儿玩去？”郝星笑道。

    “我的东西只卖有缘人，喜欢就拿去，不在乎钱多钱少，结了善缘，对人对物都好；不喜欢，就放下，白送还糟蹋了它的价值；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因缘，一颗再好的明珠，碰上了不懂的人，就只能蒙尘；世界上再好的玉石，碰不上懂的人，它就是一块欺负人的顽石。”

    老人头发花白，浑身干瘪，风烛残年，一身白色衣服，浆洗得相当干净，让他在这个嘈杂的圈子里，有超然出尘的怪异感。

    “咦，是你呀，真巧，你也喜欢这些？”听见旁边蹲着的人冲自己说鸟语，郝星才发觉是下午的那对来自世界屋脊的朋友。

    “咦，真巧，是啊，我也喜欢这些。”郝星用同样的鸟语说话的时候，那神仙老头居然送上一个惊讶的眼神。

    “跟他们说，我的东西不卖长毛，让他们别看了。”老头真是很有性格。

    郝星道：“这样好吗？你卖点东西总不能搞民族歧视吧。”

    “我的东西，我爱卖谁卖谁，我就爱搞民族歧视了，怎么的吧？让他们滚，我不待见长毛。”在郝星眼里的世外高人居然有脾气，还很大，张嘴就让人滚，这让外国友人情何以堪？搞得她一脸尴尬，连忙道：“行行行，您别生气，别生气，我这就让他们滚。”

    郝月和郝圣一脸崇拜地看着大姐，见她跟那两个老外说了两句鸟语，然后人家放下烫手的山芋一般，放下东西就走了，边走边拿纸巾擦手，脸上不是生气，而是痛惜。

    “大姐，你让他们滚，为什么他们没有生气。”

    “傻呀，我怎么会说出那么没礼貌的话？”

    “那他们为什么那么听话，自己滚了？”

    “天机不可泄露。”

    “大姐，告诉我，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郝星在郝月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郝月顿时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道：“大姐，你太逗了，这种馊主意亏你也想得出来，哎呦妈呀，笑死我了，我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擦手了。”

    郝圣去问郝月到底说了什么，两人一咬耳朵，郝圣也笑得前仰后合。郝星懒得理他们，继续和世外高人聊旧货。

    老人也是一脸诧异地望着郝星。

    “您要是不怕我买得让您破产，就请允许我多挑几件。说实话，我是希望您说价的，因为这些东西，我真的不懂，其实我是很想懂的，至少我不会在价格上欺负您老人家。”郝星又看中了一个红色串珠项链，颜色看着很正，戴在郝月脖子上，把小姑娘显得肤白貌美，灵气十足。

    “真人面前就别说客套话了，我不爱听。看得中就拿，要都喜欢，就都拿去，反正我也带不走。说句生意场上的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以前没来过，以后也不会来了，碰上了是缘分，你喜欢就都拿走吧，免得我在这儿守着，风又大，吹得够冷的，我还没吃晚餐呢。”老人双手拢在大袖筒里，一张脸看谁都厌恶的样子。居然还能说出没吃晚餐这么接地气的话来，实在太不仙人。

    郝星心想，花钱交学费呗，反正要学的，都买下来有什么关系？于是牵起四角，将绳子一收，一提，所有的东西就在手上了，从背包里拿出一沓钱，递到老人手上道：“给您一个整数，不知道谁亏谁赚，您别嫌少。”

    老人看到那一万块钱，不耐烦的眼神一点没变，没有惊喜，没有委屈，郝星愣是没看出来自己是赚了还是亏了。

    江湖真是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