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并没有立场。

    当第一缕晨光从地平线最远端悄然绽放，它照射在大平原所有生灵的身上，没有厚此薄彼。穿着黑甲的魔界士兵不会感到不适，穿着亮银色盔甲的神界士兵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快感。

    有立场的是人，因为人有信仰。

    在这个由诸多位面、无数大陆、繁复种族和亿万生灵组成的世界里，最大的矛盾便来源于此。

    大部分次位面生灵所能理解的范畴中，神界与魔界是完全独立，无法相融。但只有来过这个位面，亲眼目睹过这个复杂却又简单的世界之后，你才会明白原来神界与魔界，只是相隔了几座山，几片海，呼吸着同样空气，享受着同样阳光的同一个世界。

    这就是神魔界。

    在这个空间里，巨大的星辰即使是白天也清楚可见，颜色各异的星体，还有璀璨的光环，让天空无比美丽。星体不仅明亮，而且还能够释放出强大的能量，这也是神界文明的根源。一切的信仰，便是来自光。

    而在星体之间，还能看到一些深沉的黑斑，像是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口，同时散发出无穷无尽的魔力潮汐，这也是魔界文明的基石。真正掌握了魔力潮汐规律，进而强化自身得到魔血的人，才是被认可的强者。

    神魔界是一个终日杀伐，充满血腥的位面，信仰之争只有通过鲜血来清洗。

    这个位面承载生灵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星球。上面有大陆和海洋，但是大陆的面积只有海洋的七分之一。大陆上有山峦、河流、湖泊和森林，好几条雄伟绝伦的山脉横亘在大陆上，最短的山峦也绵延近万公里。

    在这片大陆星罗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城市，其中最宏伟壮观的一个城市居然是屹立在最高山脉的顶峰。在如刀削般平整的峰顶，这座占地数百平方公里的宏伟城池中布满了巨大水滴形状的建筑，它们的外壁呈现奇特的深蓝色，偶尔也有淡青色的建筑点缀其中。

    但最中心的一个螺旋状建筑却通体红色，像是一团火焰。

    这座建筑的最上层，有一个巨大的空间，无数微小的暗红色火星在空间上部飞舞着。两块巨大的弧形光面立在空间中央，每块都有近五十米。光面中明暗交替，时不时会浮现出一些场景，这些场景都是世界各处正在发生的事。根据操控者的能力强弱，甚至能够定位指定的地点，俯瞰整个世界。

    这里是整个魔界的权力中心，任何有梦想的人最渴望进入的地方。它也有一个非常贴切的名字，叫世界之心。

    此刻，世界之心的最中央，站着一个高大壮硕的老者，他的头发花白，但浓眉若墨，双目如电，气势十分惊人。在老者旁边，一字排开或密或疏站着二十几人，全都神情凝重，紧紧盯着弧形光面上映出的场景。

    景象中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战场，无数身穿明亮盔甲，胸前有着白十字标记的神族士兵团团围困着一小撮黑甲魔族士兵。神族士兵密密麻麻简直无边无际，中间还夹杂着无数金色盔甲的圣骑士。而魔族士兵却只剩下几十个人，看上去非常单薄，随时可能会被淹没在神族士兵的海洋之中。

    这些魔族士兵是魔界第十三军团最后的力量，他们在神魔大战中承担了牵制和殿后的任务。由于接应的第四和第八军团拒不发兵，反而加速撤离了主战场，导致他们被彻底包围。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现在已接近全军覆没。

    但神族士兵想要将他们完全消灭，却并不轻松。剩下的都是第十三军团最顶尖的战力，虽然人少，但是相互之间配合腾挪，竟然不断拉扯出生存的空间。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只雨燕，倔强地飞翔，划出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弧线。

    一个身高接近两米五的黑甲巨人站在最前端，他挥舞着一根粗糙的大铁棒，像是大扫除一样将神族士兵扫到两边。大铁棒上暗红色的不只有血迹，还有血气铠甲的加持，就连金甲圣骑都接不住这一棒之威。

    在黑甲巨人背后是一个面容温和，斯文清秀的年轻男子，他的黑色盔甲胸前有非常醒目的三把平行排列的精铁长剑标志。不管是魔族还是神族的士兵，稍微有点常识的，应该都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第十三军团的军团长叶苏。

    此刻叶苏看上去非常从容，只是跟在黑甲巨人背后，伸手拍拍黑甲巨人，说道：“酒桶，别往那边走了，往右。”

    黑甲巨人听话地转身向着右边挥舞铁棒，整个魔族士兵的方阵就这么跟在他们后面移动着。叶苏有着惊人的战场嗅觉，他确定的方向定然是神族最为薄弱处，带领魔族士兵通过移动牵扯，躲避着被神族高手围剿。

    在交战最激烈的两侧，动辄有绚烂的真气光芒爆开，就连强如神族见习骑士都只能沦为炮灰。更为恐怖的是在魔族士兵方阵四周巡弋着的无数精铁长剑，细看便可发现剑上流光婉转，全都是由真气实体化而成。这些长剑如暴雨般扫过的区域，神族士兵瞬间倒下一片，就和割麦子一样。

    这可怕的剑雨便是军团长叶苏的杰作，另一个和他不分上下的高手是在队伍后方的长发男子。只见他赤手空拳，但拳脚落处风雷骤响，沾衣即爆，造成恐怖的伤害，像是在神族士兵方阵中撕扯出一个个巨大的伤口。他的爆炸真气虽不如叶苏的剑雨那么华丽，但收割生命同样极有效率。

    还有一个淡淡的身影在场中穿梭，收割着生命，但这身影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寻常士兵连看都无法看见。只有光翼天使的反应，才能勉强跟上她，辨认出这是一个长发纤腰，身材比例极好的女人。

    悍不畏死涌到长发男子处的神族士兵是最多的，因为这个长发男子正是魔族三皇子陈西平，他的赏金可比叶苏要高。

    世界之心中，一个蓄着大胡子的光头男子连连跺脚，气道：“元帅，三皇子殿下和叶大人他们，就不能想办法救救吗？”

    另一个脸上有一道狭长刀疤的短发男子冷道：“第四和第八军团这个时候回去接应就是继续把人命往这个绞肉机里填，谢大人请不要意气用事。”

    蓄着大胡子的谢文虎是魔族军司处副统领，脸上有刀疤的杨建威却是第一军团的军团长。按官衔上算谢文虎比杨建威要低半级，但此刻他没有给这位驻军魔都、位高权重的军团长半点面子，用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们的良心到底长在哪里，为了宫闱之争把我们魔族最能打能拼的兄弟送进坟墓，他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魔族的败类。”

    杨建威眯起了眼睛，道：“谢大人请自重，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谢文虎旁边两三人忍不住都开口骂了起来，而杨建威身侧的几人也不甘示弱，两边顿时闹得不可开交。

    正吵得热闹，站在最中间的老者咳嗽一声，顿时所有人都闭了嘴。

    老者沉默了片刻后，道：“第四第八军团撤退的命令是我下的，战局变化至此，凭借枫叶峡谷要塞的天险固守，对我魔族是最好的结果。”

    谢文虎满脸不甘，但他知道既然是唐星河元帅下令，那战局必然已糜烂至非退不可的地步。可恨是那些小人在局势变化之中暗暗推动，最后却让唐星河不得不丢车保帅。

    在吵闹间，弧形光面上局势瞬息万变，神族真正的高手出手，黑甲巨人被偷袭后身受重伤，瞬间被神族士兵淹没。叶苏终于正面迎敌，以一敌二，对阵二名光翼天使，再也无力操控剑雨护住全局，一名又一名黑甲士兵被神族士兵的潮水淹没。

    唐星河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但瞬间便被坚定取代，毕竟他是魔族的元帅，军中第一人。

    结果已经无法避免，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他扭头向外走去，低声吩咐后续坚守事宜，有些人跟在他的身后，还有几人却继续站在原地，紧紧盯着光面中的景象，满心焦灼。

    几声低叹响起，在最后关头陈西平燃尽魔血发出自杀式攻击，真气爆裂几乎扫清了方圆数里的所有神族士兵。巨大而炫目的爆炸光焰下，叶苏也同时身受重伤，浑身浴血。

    谢文虎等人虎目泛红，而另外却有几人如释重负地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唐星河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扭头看向光面，只见叶苏低头半跪在地上，怀中护着一个淡金色长发的女子，密密麻麻的神族士兵又慢慢围了上去。他目光一凝，沉声问道：“唐纨怎么也在那里。”

    旁边一人恭声回答道：“三皇子督军的时候唐小姐是随军参谋，跟他一起去了第十三军团。”

    唐星河伸手捏了捏眉头，没有说话继续往外走去。

    唐纨是他的女儿。

    弧形光面彻底失去了色彩，景象到此消失。想必是操控者考虑到唐星河元帅的离去，同时也是为了给叶苏等人留下最后的尊严。

    但所有人都没看到战场中的后续变化，唐纨竟从叶苏怀中挣脱出来，反抱起叶苏，化成了一道看不清的虚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逃离。

    大部分神族士兵甚至都只觉得眼前一花，场中便少了两人踪迹。只有两名光翼天使忽然也从场中消失，锲而不舍地追在那道虚影身后。

    唐纨初时爆发极强，瞬间远遁，但无奈伤势太重，加上还背了一人，在后期慢慢被两名光翼天使拉近了距离。

    她心中焦灼，暗自思索逃生的出路，大脑飞速运转。

    光翼天使已经迫近到了数百米之外，唐纨扭头看了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方块，上面印有六芒星的图案。这个黑色的方块是她多年前跟随三皇子陈西平游历人间界时留下的位面印记，只要能够找到战场上魔族留下的大型传送阵，她就可以瞬间逃离到人间界。

    数里之外，就是第四军团曾驻扎过的据点，在那里曾布设过一座大型传送阵，金发女子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那个传送阵上。

    她的速度再次加快，这次已经沸腾了魔血，拼下性命拉开与光翼天使的距离。数里路程不过片刻就到，她满脸希冀的表情冲进了第四军团留下的据点。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废墟，所有能带走的都被第四军团带走了，带不走的全部烧成灰烬。巨大的传送阵本该在据点最中心的位置，而此刻只有两根巨大的熏黑的石柱留在那里。

    光翼天使已经迫近到了可以看清唐纨的距离，他们速度放慢，不想与一个沸腾了魔血的魔族拼命。刚才陈西平魔血燃尽，自爆时起码掐熄了近十名光翼天使的生命火焰。

    唐纨回头深深望了一眼两名光翼天使，毫不犹豫将全身的真气都注入到位面印记之中。一阵强烈的时空扭曲出现在她的身旁，转瞬间两人就被拉扯进入时空通道，彻底从神魔界消失了。

    后世所有的记录记载中，三皇子陈西平燃尽魔血的自爆，乃是这一次旷世大战的最终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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