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黑洞
“如果是你刚转来,我对小学毕业排名耿耿于怀的那会儿,我看见你考了超我这么多的分数,我一定辗转反侧,三天都睡不着觉。但我只会暗自跟你较劲,绝不会喊你出来吃饭当面问你,你懂吗?”
“懂,好学生该死的自尊心呗。”
孔见青沉默了一下,还真是。
“但我今天能主动喊你出来,就说明我不在乎那些了。”她勇敢地抬头看他。
韩应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勇气激得一愣,然后唇角挂上漫不经心又讥讽的笑来:“不在乎那些了,那在乎什么?在乎我?”
这下换成孔见青呆住了,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什么也说不出口。
好像又被他说对了,她真的在乎他,但又不是那种在乎。
对,不是那种。
两年前成绩单上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名字,就注定她会对他另眼相待、耿耿于怀,而相处越久,越发现他是一个复杂又神秘的人,就像……物理课上柴老师提过的黑洞一样,他就像一个黑洞,充满未知而又具有吸引力。
而不巧,她好奇心旺盛,正是一个喜欢探索未知的人。
但韩应却突然逼近她,一张放肆不羁的俊脸在她面前放大再放大,在危险的距离时突然停住,她听见韩应懒散的声音:“怎么着,你喜欢我啊孔夫子?”
孔见青闭了闭眼,额角的青筋跳动得十分欢畅,她不知道哪来的劲儿,突然狠狠地推开韩应,冲他吼:“我喜欢你全家!”
韩应没留神,险些被她推了个趔趄,他扶住墙站稳:“孔见青你他妈……”
孔见青吓了一跳,瞬间气短下来,小声说:“你,你没事吧?”
韩应没搭理她,冷着脸大步往前走。
她含恨追上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还有啊,我刚才还没说完呢。”
“韩应……”他突然停住,孔见青一个没注意,一头撞到了他肩上,疼的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人的肩膀,是石头做的吗?
她捂住额头缓了好久,突然察觉到不对劲,因为身边好安静,韩应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她退后一步,抬起头看他,却见他正靠着墙,目光冰冷,一如回到了当初他站在讲台上,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孔见青心里没来由地慌了一下,她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不想问了。如果那些是韩应心里的禁地,那她以后再也不会触碰。
只求他……
“韩应,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如果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我以后永远都不问,成吗?”
“孔见青,你就对我这么好奇啊?”他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嘲讽,却又不像在嘲讽她。
孔见青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不好奇了,真的。”
韩应没搭理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不止好奇,你还想当救世主,是吧?想探究一个问题少年阴暗的经历,然后像一束阳光一样照亮他的心房?什么年代了,还玩八点档肥皂剧这一套呢?”
“不是……”
韩应嗤笑一声:“我这人吧,不爱跟人倾诉,也不适合有朋友,懂了吗?”
不懂,我不懂。
孔见青没有说话。
韩应见她不说话,早没了耐心,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咔哒”一声,昏暗的巷子里有金黄的火苗跳跃了一下,转瞬消失后,能看见烟头橘色的光一闪一闪的。
韩应吐出一口烟:“我也不需要人拯救。”
这一刻,孔见青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了。
他是韩应,哪怕成绩在班里吊车尾,哪怕他抽烟打架谈恋爱,被学校开除,险些没有学校愿意收他,哪怕班主任看不上他,哪怕别人提起他时都会感叹一句“伤仲永”,但他依然是韩应。
骄傲的、不羁的、放肆的韩应,绝不接受任何同情、怜悯、帮助的韩应。
她对他绝无恶意,可是她紧追不舍的探究、欲言又止的劝诫和跃跃欲试的所谓“拯救”,就已经是对他的侮辱了。
“韩应,对不起。”
韩应笑了声:“噢,再补充一句,我也不需要什么道歉。”
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需要,你现在只需要我消失在你眼前。
孔见青低头一步一步地沿着小巷走,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在昏暗的路灯下被拉长,变短,再拉长,她忽然觉得,可能以后自己就不再是韩应的朋友了吧。不,或许她本来不是他的朋友,韩应说了,他不喜欢有朋友。
一厢情愿了啊,孔见青,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当郭嘉民来找她,说“你和韩应关系好”的时候;当于瑶被韩应冷冷地拒绝,物理是韩应唯一肯写的作业时,她心里涌出来却又被她刻意压下去的喜悦和得意,在这一刻全部化为苦涩。
孔见青,韩应从来都不需要你这个朋友,是你需要他,需要这么一个长得帅、聪明、有个性又难搞的男生独独跟你“关系好”,以满足你不能见人的虚荣心。
她觉得自己像个灰溜溜的老鼠,就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勇气。
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她刚回到卧室准备写作业,突然听见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
徐雅菁接了电话:“是苗苗啊,找青儿?嗯嗯,她到家了,放心吧。”
孔见青愣了一下,虽然她是拿苗苗当借口和韩应出去吃饭的,可是苗苗怎么会打电话过来问她是不是到家了啊?
而两条街以外的一条小巷里,韩应靠着墙站成了一尊雕像,他的指尖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却许久也不见他抽一口。
直到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小巷的寂静。
听筒里传来姚海峰跳脱的声音:“应哥,苗苗给我回话了,说孔见青已经到家了。什么情况啊?你们俩大晚上的这是去约会了?你一个男生怎么不送她……”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耳畔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韩应把烟在墙上摁灭,扬手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大步离去。
第二天早上,孔见青早早就坐到了教室里开始背书,她情绪不宁,一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背了十五分钟也没背完,直到教室门口出现那个高瘦的身影。
她觉得韩应应该是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对上,转眼便错开。
孔见青心里想,韩应,敲我一个脑瓜崩儿吧,你敲我一下,咱们就算和好了好不好?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就像上次一样。
韩应的大长腿三两步便走了进来,路过孔见青身边时,什么也没有发生。
孔见青心里沉了一下。于是整个早读,她连一首诗都没有背会。
明明昨晚并不算发生了争吵,可是两人自此,就像绝交了一样,再也不说一句话,哪怕在走廊上狭路相逢,也都是漠然地目视前面,当作没有看到对方。
有一次孔见青收作业收到第四组,小组长一脸为难地说,还没有收齐,有一个人还没有交,孔见青心里突然雀跃了一下,是韩应吗?他又不交作业了?那她是不是可以以此为借口重新跟他讲话?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推醒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韩应时,姚海峰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对她说:“别着急别着急,我马上就交,你先去后面收别的组,等你收完我就写完了。”
心里不是不失落的,原来缺的那本作业是姚海峰的啊。
她低头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男生,他只回应了她一个弧度完美的漆黑的后脑勺,冷漠又疏离。
她冷冷地对姚海峰说:“你最好在我收完后几组作业之前交过来,我收完第七组就会立刻把作业送到办公室,不会等你。”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置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心里憋的火撒到姚海峰身上。
之后,韩应的物理作业依然和之前一样,再也没有不按时交过。他杜绝了她唯一能主动和他讲话的机会,就像他冷冷地说“我不适合有朋友”,然后狠狠将她推到他的世界以外。
而与此同时,孔见青还发现,于瑶来找韩应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与韩应离得那么近,想注意不到都难,毕竟于瑶有时候趁孔见青或者赵睿不在,就坐在他们的位子上跟韩应讲话。
一开始她是来催韩应交作业的:“韩应,这次的作业很少,连十分钟都要不了,你就写一下吧好不好?我可以等你写完再把作业交去办公室。”
原本脸朝外趴着的韩应烦躁地抬头,将脸扭到了里面。
后来英语作业刚布置下来于瑶就会来找韩应:“今天的英语作文你一定要写啊,算我求你好不好?如果你不会写的话,放学你能不能晚走一会,我可以教你。”
结果放学的时候,铃声还没落,韩应就拿着篮球大步离开了教室。
孔见青的心里有种莫名的快慰,虽然她不是韩应的朋友,但至少于瑶也不是。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韩应松动了。于瑶来找他五次的话,他总会有一次“大发善心”地将写好的英语作业甩给她,于瑶便仿佛受了什么鼓舞一般,更加一往无前。
甚至有时候,她不拿英语作业当成敲门砖,也能跟韩应聊上几句了。她看见韩应午后来学校的时候手中带了篮球,便会凑过来问他:“你放学以后是不是要去操场上打球呀?我能去看吗?”
“想来就来,操场那么大,我还管得着谁来谁不来?”
放学后,苗苗来找孔见青:“姚海峰、韩应他们今天要跟五班的一帮子的男生打篮球赛,咱们去给他们加油好不好?”
孔见青冷着脸收拾书包:“今天作业多,我要回家写作业,就不去了。你跟秦楚伊去吧。”
操场那么大,谁爱去谁去,反正她不去。
秦楚伊见孔见青不去,她也不去了,本来她就对篮球赛没什么兴趣,不如回家写作业。于是苗苗只能跟于瑶结伴去了操场,孔见青知道后,心更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