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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帝后(一)

      璎珞闻言,将手里的牌全亮了,笑道:我赢了!看来啊,是皇上想念舒妃,宫里要是没有她叽叽喳喳,皇上觉得太安静了。这些年,皇上一去畅春园便只和她在一起,她应该是欢喜的。三个女人都颇惊讶,看她的牌,见她果然凑成了十胡,听她后面说的,又笑起来。魏湄觉得纳兰夫人如此笑谑舒妃,是因为她二人是两姐妹,并无顾忌,而庆妃心里才真正明白璎珞话里的意思,微微抿嘴。

    接着照例是令贵妃的茶会,各人还是用自己原来的宋茶盏。宋代斗茶之风大盛,极为崇尚茶具的精美。宋徽宗《大观茶论》有称“盏色贵青黑“,宋襄在《茶录》也有云”茶色白宜黑盏“。因此,在宋代,特别看重黑釉这类深色茶盏。

    令贵妃用建窑曜变盏,又称“毫变盏”,内外壁上满是蓝绿色包裹的褐色泡泡,像蓝绿卵石一般。《方舆胜览》有云:“兔毫盏,出鸥宁之水吉。……然毫色异者,土人谓之‘毫变盏’,其价甚高,且艰得之。”《太清楼特宴记》记载,精于茶道的蔡京,得以赐“汴京三绝”——惠山泉、建溪异毫盏、北苑新贡太平嘉瑞茶。

    璎珞用建窑兔毫盏,内外壁在黑色釉中透露出均匀细密的筋脉,因形状犹如兔子身上的毫毛一样纤细柔长而得名,又称“金兔毫”。《大观茶论》有云:“玉毫条达者为上,取其焕发茶采色也。”用之沏茶,兔毫花纹在茶水里交相辉映。

    容妃用建窑油滴盏,在乌黑的釉面上呈现银灰色金属光泽的小圆点,状如夜空的星辰,又似一滴滴晶莹的油珠,非常绚丽。古人曾盛赞油滴釉器“盛茶闪金光,盛水闪银光,映日透视,晶莹夺目”。

    庆妃用吉州窑鹧鸪斑茶盏,窑变后釉面花纹似鹧鸪斑点的花纹。《清异录》有曰:“闽中造盏,花纹鹧鸪斑点,试茶家珍之。”因烧制条件要求非常高,成为极为稀少的名贵品种,后世难有仿品。

    之后四人又一起去容妃的“哈马姆”洗浴按摩午饭,舒畅了好一阵。

    这日回春和园后,璎珞一边抱着逗弄自己的爱犬雪球,一边把日里的话说了,又问傅恒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将朵朵送给沉壁养?她那么喜欢姜姜的。朵朵是嫃元的小名。傅恒正在书案前看书,头也不抬,只笑道:珍珠不会肯,而且姜姜成天进宫。这只叫雪球的狗,和当年那只被她和傅恒救下的高贵妃的狗很相像,傅恒花了好多心思寻到的,今天身上穿着一件绿地缎狗衣,璎珞在上面绣了红色的海棠和紫色的葡萄。

    璎珞于是也笑:是珍珠不肯,还是我们傅恒大人不肯?傅恒不理她。嫃元和爱莎的次子同岁,长得和璎珞十分相像,夫妇俩对这个孩子也很宝贝。那年侍疾后,璎珞就觉得自己多半又会有孩子,果不其然。

    璎珞还记得第二天早上夫妇二人的对话。傅恒赖床不起,说还要继续告假一天,让她差人去宫里送信。

    她于是凑近他的脸,笑道: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傅恒还闭着眼睛,道: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她又道: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傅恒道: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

    她道: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但傅恒还是不起来,翻身继续睡。她于是笑着将两只小手扶着他的脑袋,将他的簟席枕头抽走,换上另一个。

    傅恒觉得头下忽然一凉,忙起身看,只见是一个白地黑花八角瓷枕,生气道:你故意不让我睡!她笑嘻嘻地道:你看,我也换了瓷枕呢,天儿热了。傅恒才发现她那边也换上了一个虎形枕,枕面上以白地黑褐彩绘荷塘双鸭图。这两个枕头都是宋金时期磁州民窑所产之物,乃宋人纳凉之用,是他们俩的夏天寝具,扑面而来一种亲切的民间古拙之美。再无睡意,终于起来。

    她还是亲自服侍他洗漱,洗完,他又抱着她。阳光炫目,和他一起拢住她……她笑道:傅恒大人,赶紧上朝,吴敏都来了两回了,再不去,皇上要到家里来了。傅恒轻哼了一声:他不是来看我吧。她搂着他,十分甜蜜地道:我们还要一起吃早饭呢,我也好久没去药房了,今天得去瞧瞧。

    而傅恒每次抱着这个酷似璎珞的小女儿,就仿佛回到多年前养心殿的那十个夜晚,璎珞是多么的瘦小和无助。

    正说着话,翠儿欢喜地来报,说是桑家小王爷得了儿子,母子平安,桑王妃大喜,说洗三要请主子去呢,说是汪家就下帖了。璎珞放雪球下地,拿几上的手霜来涂,一边笑:桑王妃本欢喜她那儿媳妇,知道有喜,便像菩萨一样供着,结果媳妇受不了,搬回娘家住着,蕴端也跟着回汪家。如今更了不得了!爱莎说得没错,男孩儿真是太多,上两个月永琪也得了嫡子。她每次都羡慕我们的了不得,爱辉,爱晞,这两个名字本来都是给女儿的,她还担心她和普达娃得和叶大夫他们一样,老了才能得女……

    那狗儿脖子里拴着的铃铛到处欢快作响。傅恒知道她很得意,看了看几上那个浅绿色的手霜小瓶,那就是当年他给她的药瓶,她出宫的时候,带出的几样东西之一,道:你和令贵妃还真像,就你们俩有二子二女。璎珞笑起来,道:因为你和皇上像?傅恒知道她又在笑谑自己对她和皇帝的在意,便警告地用手点点她。璎珞立刻道:我错了,少爷,不许提旧事,今晚我罚酒三杯。

    傅恒笑着点点头,意思是这还差不多。璎珞涂好了手,走过去给他捏肩膀,傅恒抬头对她微笑了一下。翠儿又进来,说姑奶奶问府里新买的两个小厮是不是也给配上怀表,傅恒“嗯”了一声,道:你告诉珍珠,叫全大人顺便去置办就行。翠儿答应了自出去。

    十二阿哥如慎嫔所说,勤奋孝顺,皇帝也经常赞他用功,但那拉氏嘴上鼓励他说勤能补拙,心里总是嫌他天分不高。珍儿姑姑忽然惨死,永璂一流泪,便被那拉氏申斥,他只能在乳母面前哭。万寿节后,日子便恢复了常态,那拉氏从承乾宫的大宫女里擢升了惠儿领班,她二十出头年纪,跟着珍儿多年,对那拉氏的生活起居十分熟悉,性子也好。将那拉氏的日常生活料理的妥妥贴贴,不下珍儿。

    那拉氏听说袁春望疯了,便为珍儿不值,那时候,珍儿要跟袁春望,她就应该阻止,但是想起珍儿竟然为了袁春望背叛自己,自己差一点儿就万劫不复,又恼恨。惠儿什么都不知道,素日和珍儿本亲近,见皇后对珍儿的死十分冷淡,心里拨凉拨凉的,只得谨慎当差。

    枪法考较结束后,十二阿哥曾高兴地对母亲说,皇阿玛夸赞了他。那拉氏面儿上也赞了儿子,却对惠儿说:他不过沾沾自喜,瞧瞧人家永琪,皇帝心里根本就没这个儿子,连福康安都比他高过一个头去。惠儿于是劝道:娘娘,五阿哥是大人了,福康安少爷也比十二阿哥大,他们打枪打得比十二阿哥好,那本是应该的。那拉氏摇了摇头。

    皇帝还是和之前一样,会来承乾宫和皇后说话。那拉氏见他似乎对万寿节那天的事毫不介怀,仿佛没发生似的,心里不知怎的,竟感不安。倒是再未见他提起要立皇贵妃一事,且养心殿还在收承乾宫送的汤和小食,略感放心。

    万寿节那日后,她便再不吃紫河车,惠儿不明白她的心思,总劝她,说东西不用搁着可惜了,她只是不理,除了主持朝会和宫务,基本都待在“镂月开云”自己的佛堂里,关着帘子,不让任何人进去,连打扫的人也不准进。惠儿觉得皇后虔诚向佛是好事,只是脾气变古怪了。

    之后,那拉氏从皇帝处知道新枪是袁春望的人动的手脚,立刻下跪向皇帝请罪,又说是自己没有教育好永珹,请皇帝责罚自己,宽谅永珹。皇帝只淡淡地说:为了保全皇后的面子,朕不会公布袁春望乃是鸟铳事件的背后主使,皇后跪安吧。

    那拉氏谢恩感激皇帝,回去后便叫永珹的贴身太监黄兴来问。从黄兴处知道,袁春望之前去履亲王府送赏赐传懿旨的时候,黄兴听见他常挑拨永珹及永琪的关系,是以才酿成鸟铳之祸,那拉氏生气之极,袁春望这个蛇蝎贱人潜伏在自己身边,从头到尾,真是坏了自己多少事。

    永珹和他的妻妾这些年对自己孝敬有加,但他确实能力远不如永琪,其实也不能怨皇帝偏心。同封了和硕亲王,宫里每到节气给两位亲王府赏赐的东西她最清楚,都是她过了目的,都是一样的。皇帝教二人在各衙门学习,也是机会均等,连两府女眷去太后处请安时,太后给的赏赐也都相当,挑不出什么理。

    弘昼“病退”,永珹又被拘禁,阿里衮心里惴惴不安,向傅恒请教,傅恒只道:大人乃是军机重臣,和四阿哥不过是以前的姻亲,何须紧张。只字不提弘昼。阿里衮忙道:是,皇上明察,奴才和四阿哥早已没有往来。而永琪从未在荣王府论及四阿哥的过错,只说新枪是被宫中的太监做了手脚,皇帝已处置了所有涉事之人,亦未提皇后身边的袁春望乃是幕后之人,三个女眷都觉得庆幸和后怕。

    因袁春望内情复杂,奉太后懿旨,内务府亦未在后宫公布白露暗害忻妃和瑞贵人之事。忻妃乃中毒而亡,但当年太医院并未验出她中毒,如今更不能开棺查验,白露也不知那奶饼里的毒究竟是何物,袁春望已疯,此事便成了谜,叶天士认为,用毒的手法定是与鱼鲛粉和兰花相遇成毒类似。

    所以珍儿的真正死因,彩云和细君都不知道,只以为她和袁春望因白露口角被杀,素日关系算亲近,都为她十分伤感。两人拿出一些体己银子,由彩云在外面的庙里给她请了一场法事超度。

    皇后专门去看了瑞贵人一次,外面倒是看不出什么。这瑞贵人虽然是德保的女儿,永琪近亲,又是令贵妃的身边人,但一直身体不好,连早会都经常来不了,她从来没放在心上,却不知竟是袁春望暗地里给自己解决了一个隐患。瑞贵人自己和令贵妃也不知内情,三个女人一处坐着说了一会子闲话就散了。

    永珹成婚多年无子,叶天士给他和妻妾常年用药调理,茜茜的父亲公义作为内务府大臣,不知找了多少偏方,但并未奏效。皇后和金家都心灰意冷。被关进宗人府后,和家人隔离,就更无望。于是皇后又去请求皇帝,让永珹的妻妾可以常常去宗人府陪他。皇帝便说,那是受罚,只允许夜里留宿,不许白日陪伴,而且除了妻妾,旁人一概不许,皇后也不能去探视。

    据此看来,皇帝对永珹还是不错,太后皇后金简都并公义都感到安慰。刘嬷嬷知道,太后就是因为那拉氏对永珹的爱护,一直没有告诉皇帝当年嘉妃的事。

    福康安懂事以后,明白了璎珞姨娘是阿玛傅恒又娶的妻子,但因自幼入宫,备受容妃和皇帝的宠爱,并不在意。璎珞过节时常接他回富察家,又常给他送玩物,他十分喜欢她。永珹被罚后,只有永琪和福康安一起上军务。每次军务课后,傅恒照例都会讲一个名将的轶闻趣事。这日,秋高气爽,讲的是北宋名将狄青。

    说狄青到广西征讨侬智高时,由于从前将领几次征讨失败,士气低落,如何振奋士气便成了个问题。狄青看到南方有崇拜鬼神的风俗,便心生一计:他率官兵刚出桂林之南,就拜神祈佑。只见他拿出一百个制钱,口中念念有词:“此次用兵胜负难以预料,若能制敌,请神灵使钱面全都朝上!”左右官员对此感到茫然,担心弄不好反会影响士气,都劝狄青不必这么做。而狄青却不加理睬,在全军众目睽睽之下,一挥手,一百个制钱全撒到地面。

    大家凑近一看,一百个钱面全部朝上。官兵见神灵保佑,雀跃欢呼,声震林野,士气大振。狄青当即命左右侍从,拿来一百根铁钉,把制钱原地不动地钉在地上,盖上青布,还亲手把它封好,说:“待胜利归来,再收回制钱。”于是率官兵南进,越过昆仑关,设计在归仁铺与侬智高决战。结果大败侬智高军,“追赶五十里,斩首数千级”,俘侬智高主将五十七人。侬智高遁往大理,后死在那里。

    狄青平定了邕州,带领胜利之师北还,如约到掷钱处取制钱。僚属们将钱起出一看,原来这一百个制钱两面都是钱面,大家才恍然大悟,对狄青的“静不露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永琪和福康安正听得津津有味,只听皇帝的声音道:假痴不癫,好!狄青为人谨密寡言,深沉有智略,和傅恒一样。说着,跨进门来。三人立刻一扫马蹄袖跪下,永琪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福康安道:安儿给皇上请安!傅恒道:皇上谬赞,奴才不敢当,狄青能以畏慎保全终始,奴才唯愿和他一样。皇帝笑道:讲得好!你们都平身吧,无需多礼。然后自己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轻摇手中的折扇。

    四人又说了一会儿狄青,话题转向汉高祖刘邦的谋臣张良。福康安忽然道:师傅最近正在讲《史记外戚世家》,太史公说,‘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於子’,吕后与□□相识于微时,刘邦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后因吕氏容颜衰老,戚夫人得宠,他的儿子如意有好几次几乎取代太子的地位。到高祖去世后,吕后灭戚氏,杀赵王如意,而高祖后宫的妃子只有不受宠爱被疏远的人才能平安无事。吕氏专权,说是外戚之祸,其实还是高祖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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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风?鸡鸣】傅恒夫妇早晨得对话是《诗经》里的《齐风?鸡鸣》,表现了一对贵族夫妇私生活的情趣。全诗以夫妇间对话展开,构思新颖,好像一出小品,活画出一个贪恋床衾的官吏形象,在《诗经》中别开生面。本来这对夫妇的对话是非常质朴显露的,谈不上有什么诗味妙语,只因为有的类似傻话、疯话,叫人会心发笑,包含着“无理见趣”之妙。“贤妇警夫早朝”,表现夫妇私生活,可谓活灵活现。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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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鸡已经叫了,大臣都齐聚在朝堂上了。

    (丈夫)这不是鸡叫,分明是苍蝇的声音。

    (妻子)东方的天空已经亮了,朝堂上已经站满人了。

    (丈夫)那不是天亮,而是月亮的光芒。夜里的飞虫还在轰轰叫着呢,我要与你共枕而眠,再作个好梦。

    (妻子)百官大概都回去了,但愿他们不要因为我而憎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