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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圣女(四)

      正狐疑不定,只见爱莎出来了,还穿着青色袍子,身边却没有法王。容妃见她似乎是才起床,但面色并无异常,看见她也不意外,于是便把自己要带她去清真寺瞧瞧,皇帝允了的事说了。爱莎点点头,说自己吃过饭了,然后对那个小喇嘛道:你去拿我的斗笠和斗篷,和法王说一声,我一会儿就回来。那小喇嘛忙应了,匆匆进去,出来把东西拿给爱莎。爱莎穿戴后,容妃对她一笑,让她上了自己的轿子,两人并排坐在里面,往清真寺方向而去。

    在轿子里,爱莎很高兴地评点她这顶美丽的回式轿子,容妃只笑而不语。到了清真寺,容妃从外门进了小礼堂,叫两个回族侍女守在外面,自己关上门,拉爱莎坐在地毯上,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那法王对你?爱莎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便回握她的手,道:我没事,法王喜欢我而已,但我是圣母,而且……她略有迟疑,然后道:活佛也喜欢我,法王不敢对我怎样。容妃大吃一惊,道:活佛?他不能婚娶吧?法王也不能吧。爱莎道:嗯,亵渎圣女和圣母是大罪,要下阿鼻地狱的。

    容妃放了心,道:那你说的事是什么事?爱莎道:法王是密宗的高手,黄教的法王是他在密宗的师兄,他的师兄一直在西藏活动,要颠覆你们这位大清皇帝,就是你的丈夫,在暗里筹划很多年了。容妃惊道:什么?!爱莎点点头,道:我一直想找人给你送信,但没有可靠的人,所以这次我便来自己告诉你,我想,你还有他,都必须知道这件事阻止这件事。容妃知道爱莎说的他是指傅恒,而不是皇帝,心里灵光一闪,问道:法王知道详情?

    爱莎点点头,道:那是几年前,我无意间听见法王和活佛在说此事,那时我还是圣女,所以我一直刻意和他交好,他觉得我对他有意,然后我便成了圣母,就可以经常待在他和活佛身边,知道更多关于这件事。容妃十分感动,道:谢谢,你对我真好。爱莎道:我还为了他。容妃又点点头。爱莎道:这件事的内幕很复杂,法王的师兄和某个人有关系,而那个人和你的丈夫有仇,但具体的要问法王,我听的不全,说不清楚。

    容妃心里转过许多念头,道:这样,我先去设法告诉傅恒,到时候叫他和法王谈,你再等我消息。爱莎道:好,你不要着急,那事不会那么容易,也不会那么快的。容妃心里十分沉重,但微笑着点了点头。

    容妃回宫后,立刻写了信,亲自去和声署找陆文洪,叫他立刻送去玉京园,但在信里只说圣母因自己会说藏语便私下里先告诉了自己,未提圣母究竟是谁。璎珞看完这信,也大吃一惊,待傅恒晚上回来后,立刻给他看那信。傅恒看完,想了一会儿,对璎珞道:我要先会会这位圣母,摸清那法王的性格,问问这圣母该如何会法王。

    璎珞点点头,道:你们还是去清真寺见面?傅恒道:不,我们去长春|药房,人太多目标太大,你不要去,等我先去会会她们俩。璎珞点点头。长春|药房在乌日娜回京后就开了,也已开了半个月,来拿药的平民络绎不绝,因为只售成本价。

    于是第二日傍晚,容妃去清真寺礼拜,只带着彩云,然后她的轿子留在清真寺里,而她和爱莎换了平民的衣服,戴着黑色斗笠,由傅恒的两位亲随护卫着,悄悄去了不远处的长春|药房。傅恒已等候在后院内堂。容妃见爱莎不拿下斗笠,明白她的心思,也不拿下斗笠。

    傅恒自然不以为意,对爱莎行礼道:傅恒见过圣母。爱莎在面纱后看着他,心里十分激动,上次见他,也是第一次见他,是十年前……没想到他穿着寻常的布衣也如此英姿焕发,面如冠玉,唇若丹朱,目光眉彩,奕奕动人,宛然如昔,实在难以想象他乃椒房勋戚军机重臣,立下赫赫战功,权倾朝野……那时候,他们都说“傅经略”就只是个少年,不曾想他竟永如一个纯净少年一般……容妃轻轻咳嗽一声,爱莎才合十为礼,勉强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傅恒大人有礼。

    傅恒便问爱莎那件事的详情,爱莎只道:具体的要问法王,我已和法蒂玛说过。傅恒大人要见我,是担心法王不好打交道,不会随便告诉你对吗?傅恒见她如此直率,便微笑道:圣母大人,你和法王都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法王是密宗的高手,在白教中又地位极高,傅恒必须礼待,不能让皇上下了面子。爱莎见他叫自己做大人,不觉失笑,咳嗽一声,道:傅恒大人,你太谦虚了,你的藏语说的很好。

    傅恒点点头,道:我的二哥殉职西藏,他曾经是朝廷的驻藏大臣。爱莎点点头,她自然知道,容妃在一旁大吃一惊,看着傅恒。傅恒对她微笑了一下,道:此事说来话长。然后对爱莎道:圣母大人,是不是黄教的事和我二哥当年的事有关?爱莎道:嗯,但比较复杂,还是等法王和你说。你不用顾虑法王,有我在一旁,他会告诉你所有的事。傅恒惊异地看着爱莎,然后看看容妃,容妃于是点了点头。

    傅恒虽然没有十分明白,但对爱莎道:如此多谢圣母大人,就约在你们的宫中演出后吧,傅恒请你们上玉京园献舞,说内子要看,皇上是会同意的,在家里说话方便些。爱莎有点儿诧异,看着容妃,容妃于是也对她点点头。爱莎道:好,一言为定,就宫中献舞后的第二日,我们歇息一天再去傅恒大人的府上。傅恒道:多谢。然后又对容妃道:多谢娘娘。容妃只微笑地点点头。

    二人被护卫回清真寺后,容妃笑问爱莎:怎么样?他是不是还是和以前一样?爱莎默默无语。容妃知道她心情激动。过了一会儿,爱莎问道:他的妻子是一个怎样的人?容妃道:和他一样,是勇敢而聪明的好人,曾多次帮我救我,那药房就是她为平民开的。爱莎点点头。这一夜回去后,她很久都睡不着,本来她并没想到,还会再见他,而他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第二日下午,在紫禁城乾清宫,太后皇帝和诸位后妃一起看了白教的歌舞,还是太后,皇帝和皇后坐在阶陛之上,余人坐在殿两侧。法王先点了一捆藏香,放在阶陛之下的大香炉里,在香烟缭绕中,从殿外走入两队白衣圣女,每边十八人,由圣母带领,中宣佛号,接着由白教喇嘛乐师敲击殿内两边的编钟,圣母手执金刚降魔杵,领唱却不跳舞,唱得是喇嘛教经文中的佛曲。圣女们随着钟声的节奏,翩迁起舞,且舞且合唱,虽然殿内诸人并不懂梵文,但音韵悠扬,歌声此起彼伏,十分悦耳,舞姿曼妙,充满了细腻的异域风情。和京中所熟悉的黄教打鬼跳步扎完全不同,人人看得心动神摇。

    白教的圣舞和元朝宫廷的著名歌舞“十六天魔舞”是同一起源。十六天魔舞是密宗舞蹈,雏形来源于藏传佛教金刚舞,内容与莲花生大师收伏魔女并使之成为护法天母的传说有关,创编者据传是噶玛噶举派黑帽系的上师,白教就是噶举派,噶玛噶举派是是噶举派中最为广泛流行的一个派系。金刚舞本与双修有关,西夏和元朝时期在河西一带流传,进入中原后有所改造。

    十六位天魔起源于胜乐金刚和金刚亥母的密法仪轨。关于十六天魔最早的记载是晚唐五代时蜀人王健《宫词》里的“十六天魔舞袖长”。根据典籍记载,至正十四年,元顺帝妥欢帖睦尔下令编制宫廷乐舞《十六天魔舞》。舞蹈内容围绕十六位天魔以菩萨的容貌出现,并迷惑众生,但是后来被释迦牟尼佛降伏。

    元代宫廷的十六天魔舞“以盛饰美女十六人,扮成菩萨相,称‘十六天魔’,头戴象牙雕饰的佛冠,舞发数辫身穿艳丽的大红长袖‘合袖天|衣’,金杂袄,腰系锁金长短裙,肩披织金云肩,绕以柔软飘逸的艳色长飘带,足蹬精致小巧的蒙古式女皮靴,手执‘加巴剌班’法器,在各种乐器伴奏下,为首一人手执令杵奏乐领唱《金字经》,众人相合,边歌边舞,千姿百态,变化无穷,如春风行云,沸腾凌空,天女散花,落英缤纷,观者如临仙境。”另外还有由十一个宫女组成的伴奏乐队,由宦官长安叠不花率领。遇宫中做佛事时才进行表演,且非宫官受秘密戒者不得入内观看。

    白教圣舞的主题是唱梵歌,奏乐和元代天魔舞不同,为了分声部,人数也比元代天魔舞多,增至三十六人,不用佛冠和红衣长袖披金挂彩,头发梳成辫子,身穿覆盖全身的白绡收袖金衣,手持金浮屠白伞盖,但舞蹈和天魔舞一样,是藏传佛教金刚舞的一脉相承,都是礼佛的夸张之舞。其形如“回雪纷难定,行云不肯归。舞心排转急,一一空欲飞。”

    太后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喃喃念道:哦弥陀佛。容妃经常去看那站在一旁的法王,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法王。只见他不到四十年纪,高大魁梧,头上戴着高高的红金两色冈波巴帽,身着浅色金袍,僧裙中加有白色条纹,高鼻深目,棱角分明,手里拿着金刚乘天杖,神情冷漠,眼睛里闪烁着幽深莫测的光芒。她实在难以将他和爱莎联系在一起,但爱莎说故意让这法王喜欢她,定然不是假话,只是看不出这法王有七情六欲的样子。

    因所有人都穿着浅色,只有爱莎穿着青衣,所以她十分突出,人人都在心里赞叹圣母的端庄美丽出挑,反而没有太多人去注意那些圣女的容貌。只容妃看着这些白衣圣女,心里十分感慨,那年在金川,爱莎说知道白教圣女是穿白袍子唱梵歌,但其实圣女的白袍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歌舞又是什么样的,爱莎也不知道,就和她一起去成衣店里要了最贵的那种,下重金叫他们连夜连日赶制……

    共唱了六段佛曲,每支结束后都博得了殿内热烈的掌声。演完后,皇帝立刻赐赏,法王和圣母的赏赐都是金灿灿的陀罗被,金线绣制。陀罗被,也叫陀罗经被,又作陀罗尼经被,是一种织有金梵字经文的随葬物,皇帝,后妃,贵人以上,可用陀罗经被。被以白绫制成,上印藏文佛经,字作金色,被面上织有众多佛经、佛像、佛塔、花纹等装饰,既有佛教的神圣,又不失皇室的威严。虽然这是最后的丧葬用物,但陀罗经被本是密宗圣品,由皇帝赐下,是很高的殊荣。王公大臣死后,奏上遗疏,亦可由皇帝御赏陀罗经被。而汪由敦病重时皇帝直接就赐了。

    圣女每人得了一只镶嵌宝石的手摇小金钟,乐师每人得了一只镶着金边的装饰铃鼓,均价值不菲。

    众人跪在阶陛之前谢恩,皇帝微笑地夸赞勉慰了几句。太后也欣喜地说了几句,接着便是皇后慰劳。然后就是荔枝宴,白教的人都是第一次食用,均赞叹荔枝的甘甜多汁,皇帝十分得意。

    之后的第二日,圣女便应邀去玉京园献舞。巨大的宫中编钟被内务府在前一日就运进了玉京园,爱莎十分惊异,皇帝竟然如此大费周章,傅恒果然是大清朝第一权臣。此时已春暖花开,玉京园的演出在后花园“香径长洲”戏楼里进行。

    璎珞见这法王除了做到礼数,十分森冷,不苟言笑,心里十分好奇,又见圣母高挑健美,是如此年轻的美女,也觉得有意思,只是她通身的气派和圣女们迥然不同。见那圣母衣服是单一纯青色,只在胸前挂着一个象牙的圆牌子,上面刻着梵文,不觉好奇地问她。爱莎本也在打量她,听了傅恒的翻译,于是道:这是喇嘛教中颁给德行圣洁的善男信女的护身令符,白教以白象为尊,所以象牙雕刻的灵符最为珍贵,这是活佛赐给我的。说着看了身旁的法王一眼,那法王神情冷漠,毫无反应。

    爱莎见璎珞穿着一件和傅恒同色的石青色正式礼褂,上面绣着一种白色的花,便看着傅恒问道:夫人衣服上的花是什么花?傅恒微笑道:是栀子花,这园子叫玉京园,玉京就是指栀子花,这园子里种有很多栀子花,现在正是花开的季节,你们闻见的香气就是它的味道。爱莎点点头,明白栀子花定是他夫人喜欢的花,这园子的名字定然也和他这夫人有关,道:这味道很好闻。

    璎珞笑道:这园子名字是皇上赐的。傅恒于是翻译了,爱莎又点点头,觉得是傅恒叫皇帝赐的这个名。歌舞自是又博得所有人的惊叹赞赏,海氏长年礼佛,更觉新鲜欢喜,唱的是梵文,璎珞不觉想起裕陵地宫里的那些石刻来。歌舞结束后,璎珞便叫海氏和珍珠带圣女和乐师等去园子里看看坐坐。

    傅恒夫妇带法王和圣母去了书房密谈。傅恒问一句,那法王便答一句,绝不多说。爱莎经常温柔地看看法王,但法王一直神情漠然。傅恒越听脸色越沉重,璎珞见他这样,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她还注意到,圣母经常会看傅恒,她又觉得奇怪。除此之外,这圣母也一副天生冷态,让人不敢亲近,确实配得起圣母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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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天魔舞】是盛行于元代的一种舞蹈。除了文中的描述,补充如下:十六天魔舞与唐代西域传入中原的“胡旋舞”被视为中国最负盛名的、来自西域的古典乐舞。元初从民间到宫廷,四大天王舞已很流行,连皇家宫廷的仪仗队中都有画着四大天王神像的“四大天王旗”。萨都剌《上京杂咏》写元世祖忽必烈在上京(上都)观看十六天魔舞的情况:凉殿参差翡翠光,朱衣华帽宴亲王。红帘高卷香风起,十六天魔舞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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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根据已发现史料,十六天魔舞只能追溯到元顺帝。元代张昱,就是作《白雀翎歌》的诗人,也在《辇下曲》里曾赞美《十六天魔舞》的舞姿:“西天法曲曼声长,璎珞垂衣称绝装。大宴殿中歌舞上,华严海会庆君王。西方舞女即天人,玉手昙花满把青。舞唱天魔供奉曲,君王常在月宫听。”《十六天魔舞》是元朝宫廷盛极一时的礼佛乐舞,宗教意义淡化,享乐愉悦较为突出,大量吸收唐代乐舞风格。结合史料零散记载,探其乐舞既有“旋转如风飞如雪”的健舞特色,又有“纤腰长袖善舞风”的软舞姿态,呈现出“阳刚阴柔”风格特征,极具唐代健舞、软舞风格之遗存。由敦煌壁窟可见其舞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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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廷出现此舞之后,大都的贵族府邸纷纷效法,连南方割据政权的张士诚家里都蓄有天魔舞队,并在当时的苏州,杭州,绍兴等地蔚然成风,其影响直达西北边陲。此舞因深受耽于享乐的元顺帝的喜爱而被认为是“荒政”之源,被称为元帝国的“□□花”。元朝灭亡之后,很多人就把这原因归咎到十六天魔舞上头。“凭谁为问天魔女,唱得陈宫玉树声”,“自古国亡缘女祸,天魔直舞到天涯”,把它比作陈后主的《玉树□□花》,同属亡国之音。而元顺帝在丢下大都,逃往漠北之际,还不忘带上自己心爱的天魔舞队,“毡车尽载天魔法,唯有莺衔御苑花”,继续“大喜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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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清乾隆时期回看元代,中间有三,四百年的间隔,和我们今天回看清朝的时间和感觉差不多。但我们今天和清朝的变化落差更大,因为其间封建时代结束,进入现代社会和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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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刚降魔杵】,又称普巴杵,是藏传佛教中的一种法器,原也属于古印度兵器的一种,现在被佛教引用为法器之一。其一端为金刚杵的样子,另一端为三棱带尖之状,中段有三个佛像头为柄,一作笑状、一作怒状、一作骂状。此法器通常为佛教密宗修降伏法所使用,用以降伏魔怨,表示具有威猛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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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刚乘天杖】,也叫天杖(卡章嘎),字面含義是「小床的腳或腿」,是金剛乘佛教中具有象徵意義的器物中最複雜的一件。其構造是:一根八面白檀香長木桿(桿底以單股金剛杵或半截金剛杵為飾,桿頂有以十字金剛杵為冠)、一個金色寶瓶、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一顆腐爛的人頭、 一個乾枯的顱骨、一支直立的金剛杵或噴焰三股叉。從十字金剛杵和寶瓶上垂下一根絲帶和一、兩顆懸珠。絲帶上面有太陽月亮標識、一面三角幡、一個達瑪茹和一 個法鈴。金剛乘天杖基本象徵著終極的菩提心是大樂和空性的結合,在本尊神及其伴偶的雙修形式上,這種結合體現得最為完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