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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苏杭(五)

      在姑苏的时候,皇帝曾到文庙行礼,之后会见了算术家梅珏成及江浙著名文人沈德潜、钱陈群等人,皇帝还亲自写诗赠给他们,以示慰勉,这些文汇事务都是汪由敦在统领。到了杭州以后,皇帝又命内阁对善写诗文之人进行考试,考中者赐给举人,予以录用,这是特别优待,负责此事的人还是汪由敦,但皇帝点了弘昼监理。

    汪由敦,字师苕,号谨堂,就是傅恒称呼的谨堂公,祖籍安徽休宁人,乃常州盐商儒贾汪青城长子。汪由敦少年颖异,自幼读书过目不忘,十九岁又因父亲客游钱塘而循例以商籍就试,受知于督学吴垣甫,补博士弟子。

    雍正二年中进士二甲第一名,旋授翰林院编修,受明史总裁官徐元梦器重,荐汪至《明史》馆担任纂修官。乾隆七年春闱,汪由敦担任会试副总裁,与总裁鄂文端等精心选得金生生等进士三百余人,其三弟汪鼎金也以回避卷被钦取为进士。次年充经筵讲官。后官至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参与纂修《大清一统志》和《盛京通志》,皇帝评其“老诚端恪,敏练安详,学问渊醇”。

    他因是张廷玉门生,与傅恒一起,是乾隆十年入的军机处,后任《平定金川方略》副总裁和《平定准噶尔方略》总裁,颇有战绩,和傅恒共事非常多,甚有交情。中间受张廷玉和高鄂党|争牵连,于宦海沉浮多次,最终在皇帝心里荣获信任和敬重,尽显其勤勉持重、宠辱不惊的大家风范。

    因汪由敦在汉臣中的显赫地位,入军机资历更老于刘统勋,又早年游学江浙,生有三子一女,掌珠嫁于他的门生歙县吴氏吴恩诏,吴恩诏现在京中翰林院供职,所以汪由敦在江南士子中很有根基和声望。到杭州以后,各文馆纷纷延请汪老坐谈。

    这日,在六和塔畔的文社鸿津楼设茶会,席间诸多南巡和杭州当地的汉臣应邀陪坐,众人除了讨论文事,不免说起如今的朝局。一人道:近些年,朝廷大力剿杀白莲教,在江南也大兴文字狱,这都是和亲王煽动蛊惑的皇上。去年刘德照一案简直莫名其妙,高斌治河多年,成绩显著,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那样吓唬他,结果他卒于任上,不是寒天下臣子之心吗?

    另一人道:和亲王和那起子八旗贵族,暴戾成性,排除异己,极尽捕风捉影之能事,要皇上秉持前朝文字狱的成例,并有过之,听说胡中藻案他也在后面推波助澜,但傅恒大人似乎对这两件事都持不同态度,更和汪老交情颇深,对我们大有好处。再一人问:中堂大人如何看?

    汪由敦道:和亲王乃当朝唯一的亲王,八旗的人以他马首是瞻,皇上信任他并委以重任,不足为怪,可他并无战功,绝越不过傅恒大人,皇上对傅恒大人十分器重,又感情深厚,傅恒大人说话是极有分量的。只是满人素来尚武,当今圣上更是极重军伐武功,国力强盛,远迈先祖,要扭转朝纲对汉人的辖制和文士的偏见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你们想想,太傅衡臣最终配享太庙,两江总督尹继善在江南多年,广招英才,颇得士子之心,不也都是皇上的意思?各人纷纷称是,心里感到安慰。

    一人又道:中堂大人在这方面做了极大努力,下官十分佩服。不仅是和傅恒大人交好,争取他,而且因势利导皇上醉心汉学,这是通天之功。众人又纷纷赞赏。汪由敦忙道:过奖了。傅恒大人出身名门,幼年受教于德才兼备的孝贤皇后,乃绝对的正人君子,秉天地间浩然正气,明辨是非黑白,文韬武略,绝非老夫之功,准噶尔回京后,他奉命重定满文十二字头,方便汉人学习满文时正确发音;皇上天资聪颖,雄伟宏图,盛世明君,他钟情于汉学汉诗,亦是天性使然,老夫忝列军机,不过是给皇上磨好墨罢了。

    一人道:谨堂公过谦了!我等更加无地自容。您还别说,中宫横竖是满人,但皇上早年的贵妃都是汉女,先有高斌之女,后有苏召南之女,如今多年未立贵妃,似乎是钟情于容妃,她却是回人,所以皇上如今的心思啊,可真不好说了。

    汪由敦见话题转入后宫,心想:皇上已有成年的阿哥,说后宫便要涉及阿哥,这话题还是不谈为好,汉臣们在这个问题上根本无法有何作为,一切须看皇上的意思,就是满八旗重臣也无法左右储位之争。便不言语。

    果然听一人道:如今四阿哥,五阿哥定了今年大婚,之后皇子们就要正式参与朝务,四阿哥已跟了军机阿尔衮大人,阿里衮还是领侍卫内大臣之一,兵部尚书,朝局将更有变化,大家还是做好准备罢。听了此话,在座诸人都不免惴惴不安,汪由敦便道:诸位,老夫领了圣旨,明日要开馆试,先行一步回去准备,告辞。说着站起身来,对众人拱手。在座诸人也立刻起身,与他道别,各自散了。

    回居所的路上,汪由敦的亲随幕僚邵璠道:老爷,您怎么看当今后宫?汪由敦道:皇后生有嫡子,可年纪太小,皇上现在宠爱容妃,她是因为回部纳的,尚无子嗣,回妃在我朝又绝无先例,应该不会影响大局。前面两位大阿哥定然要成为朝臣们捧着的焦点。可皇上春秋正盛,现在就依附阿哥恐怕是惹火烧身,你想想康熙朝那些事。先帝启用正大光明匾是做什么用的?如今,胡中藻案的余波尚且未尽……

    邵璠笑道:还是老爷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小人可是听说,皇上南巡以来,很多人依附了和亲王。汪由敦也微微一笑,道:和亲王此举,恐怕是大不妥。皇上如此多疑,你看傅恒一直是皇上宠臣,都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不知和亲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邵璠笑道:对傅恒大人,小人是十分的佩服,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一直专宠,位极人臣,真是能够揣摩圣意,却又是一个谦谦君子。不过依小人看,和亲王就是随性子罢,皇上似乎也并不在意。汪由敦摇摇头,道:和亲王定也不是随性子,他总是有侍才能无恐。邵璠道:他是皇上唯一的亲兄弟,谁敢动他,皇上也不好动他。

    汪由敦道:所以才危险哪,不过他自己明白吧。圣心难测,府中不准谈论后宫,阿哥和和亲王,也不准去外面谈,汪家只侍奉皇上。你去告诉他们。邵璠忙道:是,谨遵老爷吩咐。回去后邵璠立刻召开了幕僚会议,传达了主人的训喻。

    容妃见李玉每次都将皇帝去见令嫔的情景详细告诉自己,于是这日她专门叫李玉去她屋里,两人关起门来,坐了。李玉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容妃笑道:李总管,你对沉璧的心意沉璧很明白。沉璧知道,你一直担心傅恒大人和纳兰夫人,你不用担心。你知道,皇上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我不能和彩云说,但可以和你说。

    李玉道:娘娘,您真是一个好人,李玉在宫里一辈子了,也就服您,现在奴才是不担心了。这令嫔,奴才瞧着万岁爷对她,其实还是把她当作以前的璎珞姑娘,虽然她和璎珞姑娘一点儿都不像。

    容妃道:你我都知道,皇上喜欢纳兰夫人,就是以前的令妃。这令嫔是因纳兰夫人进的宫,是她自己愿意的,但皇上为什么会选她呢?你知道的定比我多。李玉想了想,道:娘娘,皇上那时候想选一个姓魏的姑娘,将这差事派了吴敏大人,可这世上只有一个璎珞姑娘,所以看来看去,谁都不像璎珞姑娘,吴大人的半年之期又快到了,他就顺水推舟定了这个。容妃点了点头。

    李玉又道:后来因为娘娘……魏贵人有了皇嗣,然后她如今又有了皇嗣,皇上才真地看重起来的。皇帝是如何和魏湄,容妃十分清楚,那是她和璎珞促成的,但自然不会告诉李玉。李玉接着便把小全子告诉自己璎珞又怀孕的事告诉给了容妃。容妃也很意外,看着他。

    李玉道:奴才还没告诉皇上,但娘娘您看,在这事儿上,令嫔是不是和她好像?容妃点了点头。李玉见她似乎有些难过,明白她的心思,忙道:那时候,璎珞姑娘坚决不要万岁爷的孩子,万岁爷是很伤心的。结果这位令嫔娘娘如此地爱皇上,愿意为皇上生子,又如此容易得子,您明白了吧?

    容妃叹了口气。李玉继续道:所以皇上现在就是把她当作另一个璎珞姑娘,教她这教她那,那时候,皇上对璎珞姑娘也一样。娘娘不必忧心,他并不是真地喜欢令嫔。容妃摇了摇头,道:我不担心,我只是为令嫔难过,她什么都不知道。

    李玉道:娘娘,您真是好人。皇上有那么多女人,李玉看得多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您,像璎珞姑娘这样。奴才看这个令嫔,她虽然不知道皇上把她当作璎珞姑娘,但她明白,皇上心里爱的是您,所以奴才觉得没分别,她是一个明白人,您不用为她难过。

    容妃点了点头。李玉又道:奴才今天再说一句僭越的话,有这个令嫔好,傅恒大人和璎珞姑娘就更不用担心了。您想想,是不是?容妃看着他,好一会儿,点了点头,道:纳兰夫人又有孩子的事,我找时机告诉皇上吧,你不要担心。李玉一笑,道:奴才不担心,因这令嫔也有孩子了,而且皇上现在爱的是您,璎珞姑娘不过是因为不在一起。容妃又点了点头,皇帝自己其实一早便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深深地明白,心情,不是道理可以约束安慰的……

    李玉又道:娘娘,您怎么啦?奴才瞧您气色不好,是不是身子不适,奴才叫太医来看看?容妃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你去吧,我躺躺就好了。李玉知道无可安慰她,于是默默地退出房去。容妃慢慢走到床上,躺在枕头上,流下泪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和李玉又来了,原来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见屋里一片漆黑,李玉忙叫彩云掌灯。彩云点了灯,跪下道:皇上,娘娘说她今天要早点儿睡,请您去别处。娘娘很好,只是昨晚没睡好,她让您放心。

    皇帝看着李玉,李玉吓了一大跳,心知肚明,但自然不能说下午的事,于是作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表情。皇帝径直去了里面容妃的卧房,见容妃蒙着被子在睡,于是探了探她的头,放心地走了。出去后,李玉问他去哪里,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去看看庆妃。李玉十分意外,但忙在前面引路。

    到了庆妃的院子里,所有太监宫女都十分诧异,立刻跪地迎驾。皇帝进去后,庆妃也很诧异,跪下请安。皇帝微笑着扶起她来,庆妃脸红了,皇帝有多久没有召幸过她,她自己都不记得了。皇帝道:朕还没有用晚膳。然后便坐到桌子边上。庆妃本在吃饭,忙叫铃子带人来撤了重新上菜。铃子应声去了。皇帝叫李玉也自去吃饭。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皇帝见她穿着一件月白色彩绣折枝四季花卉纹宫装,头上戴着点翠头饰,娴静落寞,想起来,她好像是和璎珞做宫女时一起选秀进宫的,如今还未到三十岁,温言道:上次永琪的事朕听沉璧说了,你做的好。

    庆妃立刻要跪地谢恩,皇帝忙摆手道:朕来了,你都坐着说话。庆妃听这话的意思,似乎皇帝要经常来了,但一时难以置信,也不敢问,便道:臣妾应当为皇上分忧。五阿哥年轻,臣妾作为他的母妃,本有教导之责,但臣妾知道他的性子,他终是会明白皇上的苦心的,他果然没叫皇上和臣妾失望。

    皇帝觉得庆妃十分的得体有见识,心里高兴。少时新上了饭菜,两人于是一起用了。饭后喝茶时,皇帝又道:这些年,是朕冷落了你。庆妃忙道:皇上言重了,您日理万机,前边儿多少大事要办,上后宫家里自然要凭心意,晚晚无德无能又无子,蒙您恩典,得了永琪,更忝列妃位,感念圣恩,不敢再有奢望,更无怨言。皇帝点了点头,没说话。这一晚,他在庆妃处歇息,他觉得她似乎像一个刚出嫁的姑娘那样害羞,也觉得好笑。

    第二日皇帝走后,铃子忙走上来,兴高采烈地说道:主子,这是刮的什么风?皇上来南巡,整个人都变了。奴才真为主子高兴!庆妃脸红了,低声道:这定是容妃妹妹……铃子笑道:容妃娘娘人就是好,皇上刚走的时候,说下次还要来呢!哎,娘娘,您这可是要翻身了!

    庆妃道:我已是四妃。铃子道:您可以得一个自己的孩子啊!奴才瞧您对五阿哥和福康安少爷都那样好的。庆妃脸又红了,道:没那么容易吧。铃子道:您看那令嫔,她才进来多久,马上都两孩子了,太后欢喜得什么似的,她可真是命好!

    令嫔再孕,对皇后那拉氏是很大的打击,袁春望和珍儿都不敢在她面前提此事。那拉氏想起自己年后说皇帝在那头上淡了的话,觉得是一个天大的讽刺,珍儿之前就说过,自己却掩耳盗铃不肯相信,南巡出来后,又时刻记挂昭阳,心中更加郁结。除了随皇帝出游巡视和去太后面前问安,基本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如今去太后面前时,太后也有意无意地拿令嫔再孕的事挤兑她,但又不能不去。知道令嫔怀孕后,她叫袁春望去给了赏赐。

    唯一感到安慰的是,皇帝常常会来她这里和她说说话。这日,听说皇帝忽然召幸了庆妃,也十分奇怪,想了一会儿,对袁春望道:看来,这后宫,皇上不打算专宠了,他要雨露均沾。袁春望道:娘娘,您别灰心。若果然是这样,那您还是地位最尊崇的人。那拉氏一笑,道:本宫现在就是担心昭阳,我怕她和永璟一样。说着叹了口气。袁春望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道:若格格真有事,您还有十二阿哥,四阿哥。那拉氏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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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原型】军机大臣常被称为中堂大人,【汪由敦】仕途经历功绩及家庭如文中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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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恒】的才能在满洲贵族中十分突出。首先,他精通满文,曾先后主编《同文韵统》、《御制增订清文鉴》、《御批历代通鉴辑览》、《御批通鉴辑览明记》等书;他与允禄一道奉敕编撰的《西域同文志》,是研究新疆、青海和西藏地区的地理、历史和少数民族语言的重要的工具书(小说后面会提及);他还奉命与满汉儒臣重定满文十二字头,为汉人学习满文时正确发音提供了方便;此外他还奉敕主持创制了三十二体满文篆字,并以新创字体亲自缮写《御制盛京赋》。傅恒汉文虽不如满文,但才分之高,连著名史学家、诗人赵翼都不得不心服口服。(注:《檐曝杂记》卷二,《傅文忠公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