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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这会是他来看心理医生的原因吗?

    她不得而知。这听起来是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

    话说回来,池晏的态度也实在让人恼火,他单方面地切断了与自己的联系,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如此冰冷和傲慢——即使是对同事,这也够没有礼貌了。

    但此后的大半天里,失眠这个想法仍然时不时地出现在松虞的大脑里,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在她的心口反复跳跃。

    甚至于更多的细节也涌现出来。

    更多的画面,更多的声音。

    他说:“我睡不着。”

    “不用这么麻烦的。”

    还有,在某一个深夜——“可以唱一首歌给我听吗?”

    最终她妥协了。

    这完全是出于对同事和病人的同情。打开手机的时候,松虞这样告诉自己。

    *

    于是这一夜,在寂静无人的卧室里,池晏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黑暗之中,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屏幕。

    【陈松虞:晚安。】

    手指用力地攫住了床单,深陷下去,仿佛陷进了柔软的白沙里。

    之后松开,慢慢抬起来。

    他终于还是失去自控力:只看一眼,他告诫自己,只能看一眼。

    指尖缓缓地摩挲过屏幕。

    但就在这时,一条新消息又发了过来。

    “晚安”这两个字下面,多出一段音频。

    它自动地播放了出来。

    “为你封了国境

    为你赦了罪

    为你撤了历史记载”

    澄澈而清亮的声音。

    一如陈小姐温柔的眉眼。

    手机从指尖慢慢滑落下去,滑到膝盖旁边。

    直到一分多钟的清唱结束,一只汗涔涔的手,才再一次握紧手机,珍而重之地将它放在了枕头边。

    【池晏:晚安。】

    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在循环播放的歌声里,池晏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意识变得恍惚。

    海上的月亮一点点升了起来。

    迷离的光辉,渐渐地变成了一个齿轮般的、波光粼粼的梦。

    他的确做了一个梦。

    一个太过逼真的梦。

    第62章 深入骨髓的渴望

    这个梦跨越了长达五年的时间。

    五年后的池晏, 的确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成为了s星总督。

    但奢华而富丽的总督府,反而变成了一个金碧辉煌的笼子,一个幽深的人造洞穴。

    在每一个夜不能寐的黑暗, 他躁郁, 痛苦,像受伤的野兽, 游走在宫殿深处。金光闪闪的大圆顶, 深红色的墙壁,墙上的每一幅名贵肖像,都以黑洞般的双眼凝视着自己。

    他好像在等一个人。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等谁,在等待什么。

    他身心俱疲地坐在书桌前。

    办公室里未处理的文书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塔。

    总督府外站满了抗议游/行的愤怒群众。

    而他只是微微笑着,砸碎了酒瓶, 将烟蒂和打火机一并扔进去。

    一切都被付之一炬。他的名声, 他的帝国,他的未来。

    不断变换的火光, 令静止的墙壁变成了飞速运转的隧道。

    而他亦站在其中。墙壁不断地向内收缩, 挤压着,令他感到窒息——

    突然墙上多了一扇窗。

    窗户被打开了,一只人眼堵住了窗眼。眼珠滴溜溜地转动, 眼白膨胀开来, 侵蚀着墙壁,挤出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缝;而瞳孔则犹如一轮漆黑的太阳, 终于锁定了池晏。

    两相对望。

    他终于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他彻底疯了。

    *

    醒来的时候,池晏大汗淋漓。

    梦里的一切都是如此逼真。他还记得那些太过强烈的情绪,惊惧、愤怒和焦虑,像一道失控的吉普赛诅咒, 渗透皮肤,刻入骨髓。

    是澄澈的嗓音唤醒了他。

    仿佛陈小姐还在他身边,在枕边,近在咫尺。

    一分多钟的清唱,彻夜都没有停过。

    “为你涂了装扮

    为你喝了醉

    为你建了历史城墙”

    于是初生的日光,终于划破了无边的长夜。

    浑浊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明。

    他握紧手机,慢慢地走进了浴室里,任热水冲刷过僵硬的肌肉。雾化的玻璃里,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漆黑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疯狂。

    梦境的内容再一次浮上心头。

    池晏突然意识到,这并非是自己第一次做这个梦。

    只是从前他能记起的只有碎片,而这一次却是全貌。

    他反反复复地被同一个噩梦所困扰着:梦境的主角是他自己,五年后的自己,而他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为什么?

    “——预知梦?”

    同一间诊疗室里,心理医生周蔚,凝视看着面前的男人。

    “chase,介意向我说一下,你究竟梦到了什么吗?”他又柔声道。

    池晏微微一笑:“介意。”

    这是一个典型的chase式回答。

    周蔚也掩饰性地笑了笑。

    “当然。”他说。

    他见识过许多难缠的、甚至于是千奇百怪的人:这很正常,他知道自己的患者非富即贵,而处在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掌控欲太强,很难信任别人。

    但像chase这样的人,周蔚从未见过。

    他永远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男人像与自己进行商业谈判一般,坐在办公桌的另一边,十指交叠,气定神闲。

    而他对自己所说的第一句话是:

    “周医生,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自己的工作,和告解室的神父,有什么区别?”

    接下来一个小时的咨询里,池晏极富耐心地与周蔚探讨了心理学和神学之间的联系与区别。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含笑听着,偶尔抛出一两个问题。而周蔚则被迫变成了那个口若悬河的人。

    直到池晏的身影走出了办公室,周蔚才突然惊醒过来:对面的这个男人,完全掌握了对话的节奏。他不动声色地转换了两人的角色,仿佛他们之间,不再是医生与患者,而变成了学生与教授。

    这当然是一次彻底失败的咨询:

    他甚至可以说是被对方愚弄了。

    所以周蔚并没有想到,这个可怕的男人,会这么快就回来找自己,并且饶有兴致地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然而——“预知梦”,这听起来太过神乎其神。

    他误以为池晏还在延续上一次的神学话题。

    “当然,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命题。目前为止,学界对于它还有着大量的争议。许多科学家试图从认知神经科学的领域来进行解释,但有人认为这是一种精神感应……”

    “我个人的理解非常简单。我认为这是一种巧合,或者说是记忆偏差。归根结底,梦也是人类的一种生理行为。而它所反映,无非只是个体的生理状况,或者心理诉求。”

    “换而言之,假如你会梦到未来,一定是因为你对未来有着强烈的担忧,或者渴望。”

    他在试探。